葉淺從雅趣中跑出來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能給自己幾刀,那麽傷人的話她竟然也能說出口!師父一定很後悔,後悔當年救下並養大她這麽個白眼狼吧?可是,她真的不願嫁人,不想像祖母那樣在祖父麵前唯唯諾諾地過一輩子,不想像這天下所有女子那樣以夫為天,即使沒有感情,即使從未謀麵,無論嫁的男人有多麽的平庸無能,有多麽的齷齪不堪,都得心甘情願地認命,卑微隱忍地活著。她害怕那樣的生活,也害怕清音會離開,留她一個人孤獨無依地活在這個世上,那樣絕望而又無助的未來她不敢去想象,所以她想自私一迴,讓清音留下來……


    葉淺從來沒有獨自出過雅趣的大門,因為街上總會有些奇怪的東西,而她天生一雙陰陽眼,沒有乘黃在身邊提醒,她甚至分不清楚哪些是人,哪些是隱於人群化為人形的妖魔鬼怪。


    葉淺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街市上的行人,又迴頭看了眼雅趣的大門,師父一定在生她的氣吧?可她不想現在迴去認錯,認錯就代表她要乖乖地接受那門親事。葉淺長長歎了口氣,一時間竟不知道她還能去哪裏,又該何去何從。


    天色漸近黃昏,殘陽餘暉散落在墨水河的分支河流上留下粼粼波光。河水無聲,靜靜流淌。


    “娘,您怎麽樣了?感覺好些了沒?”不遠處沿著河邊緩緩走來一對母女,不像是齊國人的慣常打扮,年輕的女子大概二十歲左右,深衣布裙,挽著垂髻,吃力地扶著身邊的母親,一步步走得緩慢而艱難。年長的女子看不出年紀,雖然頭發花白臉上卻沒有較深的皺眉,佝僂著身子,蒼白的麵容上掛著豆大的汗珠。


    “姝兒,娘沒事,拖累你了。”


    “娘,您說的哪裏的話,這是女兒當做的!”


    年長的女人沒有再說話,而是轉頭將目光投向粼粼波光的河水,長長歎了口氣。


    “娘,要不歇一會兒再走?”年輕女子指了指不遠處的大石頭。


    年長女人順著年輕女子手指的方向看了眼,有些遲疑,天色晚了,要是還找不到住處,她們今夜就得露宿街頭,可她確實是走不動了,點了點頭,“好,就歇一小會兒。”


    年輕女子取出水袋讓年長女子喝了些水,又站在她身後給她捶背揉腿,年長女子一直眉眼含笑地看著年輕女子圍著自己忙前忙後,不時地溫柔勸說她也坐下歇會兒。


    葉淺看著那對溫情脈脈的母子許久,既羨慕又感傷,她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母女間的溫暖。葉淺吸了吸鼻子,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淚,苦澀地抿唇笑了笑,其實有過的,隻是十年前她的親生母親最後的溫柔是給予即將赴死的她的。這些年來葉淺一直想不明白,到底因為什麽會讓他們舍棄自己的親身骨肉,狠心地將她拋進深山裏喂野獸?


    葉淺深深吸了口氣,卻微微笑了起來,也許她應該感謝他們拋棄了她,不然她怎麽會遇到師父,遇到大黃!思及此處,葉淺也不再沉溺在過去的傷痛中,收斂心思,想上前去詢問一下那對母女是否需要幫忙。可是,挪動步子的瞬間,她又退了迴來,因為她在年輕女子彎腰的瞬間隱隱看到了透綠的微光。


    乘黃蹲坐在不遠處看著葉淺,她所有的心思他都看在眼裏,隻是覺得她更需要一個人獨自安靜地待一會兒,才一直沒有靠過去。見葉淺終是想明白了才踱著步子上前,打了個哈欠,道:“放心吧!她們不是妖怪。”


    “大黃?”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葉淺迴頭又驚又喜地迴頭看著乘黃,“你怎麽來了?”


    “我不來?哼哼……你是準備出來給妖怪們加餐嗎?”


    葉淺尷尬地笑了笑,而後蹲下身子,抱著膝看著乘黃,歪著頭笑眯眯地問道:“是師父讓你來的?”


    “不然你以為我願意管你?”乘黃搖著尾巴,翻了個白眼,“真是個不省心的孩子!”


    聽乘黃說清音雖然生氣但還是不忍心不管她,葉淺隻覺得心中暖暖的,高興地抱起乘黃,臉貼著他的圓腦袋用力蹭了蹭,“大黃最好了!”


    “咳……咳!放手!快放手!”乘黃撲騰著小短腿用爪子下麵粉紅色的肉墊拍打著葉淺的臉,“男女授受不親!”


    葉淺嗬嗬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也吸引了那對母女的目光。一抬頭,她正好對上那位年長女子慈祥和藹的目光,紅著臉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起身,邊微微笑著邊貼著乘黃的耳邊小聲問了句:“大黃,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年輕女人身上有道透綠的微光?”


    “嗯?”乘黃定睛瞧了瞧,“沒有啊,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哦……”葉淺也皺著眉頭仔細看了看,無論怎麽看那女子的腰間確實是有盈盈微光,既然乘黃都看不到,那應該就沒有什麽問題。


    葉淺抱著乘黃走了過去,欠身向年長女人行了個禮,又向年輕女人微微點了點頭,問道:“你們……是來尋親的嗎?”見兩人微怔,葉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又補充道:“因為你們,看起來不太像齊國人。”


    年長女子側身坐在大石上,笑著點了點頭,“我們本是燕國人,確實是來尋親的,隻怕……”歎了口氣,語氣透著無盡的悲涼,苦澀一笑,“隻怕是尋不到了。”


    “娘,您怎麽能這麽說,我們一定會找到的!”年輕女子連忙皺眉打斷年長女人的話,就在她說話俯身的瞬間,腰間一塊玉佩從深衣中垂了下來,葉淺匆匆看了一眼,那透綠的微光正是從玉佩中傳來的。


    隻是看了一眼,葉淺的雙眼便像是被什麽東西猛地刺到一般,隱隱作痛,她忍不住閉上了眼睛,輕輕揉了揉。短暫的黑暗,腦中猛然間閃過一個畫麵,高聳入雲的山峰覆蓋著皚皚白雪,一望無際的茫茫白雪,天地間除了白色別無其他顏色,死一般的寂靜,透著絕望的氣息。


    “小妹,你怎麽了?”年輕女子見葉淺閉著眼睛神情痛苦的樣子,連忙問道。


    葉淺搖了搖頭,那畫麵來得快去得也快,快到她根本來不及捕捉,腦海中隻剩下一片白茫茫。慢慢適應著睜開眼睛,彎起嘴角笑了笑,“我沒事。”天色漸黑,街市上行人也皆各自歸家,掩於黑暗中的妖魔鬼怪們正在蠢蠢欲動,葉淺急著迴去,可幫人便要幫到底,總不能不管她們。“天黑了,你們要找歇腳的地方可能不太容易,如果暫時無處可去的話,可以來我家”她指了指雅趣的方向,“我家就在那邊。”


    乘黃用爪子拍了拍葉淺的手腕,大喊道:“小葉子,你怎麽可以隨便帶人迴家?”


    “大黃,舉手之勞嘛,我們幫幫她們。”葉淺小聲說道。


    “就你好心!”乘黃撇了撇嘴,幸災樂禍道:“別忘了,你可還在和老不死的鬧別扭呢!”


    葉淺一怔,她倒是忘記了。沒去理會乘黃那陰陽怪調的語氣,一臉期待地看著那對母子,她從來不會沒得到清音同意就隨隨便便帶陌生人進入雅趣中,今日卻不知為何她會對她們心生親近,心底彷佛有個聲音在不斷地告訴她去幫助她們。


    年輕女子有些犯難,隻身在外,她們雖然沒什麽貴重之物,可防人之心不可無,而且葉淺確實也太過於熱心了。“怎麽好意思麻煩呢?”


    葉淺倒也沒考慮那麽多,想著母女兩人在外不容易,她隻是單純想幫忙而已。“不麻煩的,我家中也沒什麽人,而且你們出門在外也不容易,大娘好像也生病了。”


    “那就叨擾了!”年長女子輕輕拍了拍自家女兒的手,打斷她要說的話,“姝兒,扶娘起來!”


    年輕女子見母親都同意了,也就不好多言,況且那小妹看起來也不像什麽奸惡之人。


    葉淺放下乘黃,上前幫著年輕女子一起扶著年長女人向雅趣走去。簡單的飯食後,葉淺安排她們住在王氏夫婦生前住的屋子,如此她們便算是在雅趣中暫時住下了。


    挑燈幾句閑談,彼此有些簡單的了解。原來那對母女,母親名喚‘姬薇’是燕國貴族之女,今年不過才四十出頭,女兒名喚‘田姝’二十又三,是姬薇唯一的女兒。母女二人此番前來是來找尋十一年前未留一句話便拋妻棄女的田氏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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