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天空一片漆黑,半顆星子也沒有,亥時左右突然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雨打在院中杏樹葉子上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響,反而更襯出深夜的寧靜。


    葉淺對著燭火細細地打量著手裏的那塊玉佩,正麵反麵左側麵右側麵端詳了許久,還是未見什麽奇怪的地方。


    乘黃趴在漆幾上看著一聲接著一聲歎氣的葉淺,難得有精神地瞪大眼睛,腦袋抵在前爪上無聊地說道:“小葉子,你確定它會發光?什麽也沒有啊!”


    葉淺也是疑惑不解,“明明感覺有東西的,怎麽會這樣?難道要等到子時才會現身?”


    乘黃看著葉淺一本正經的嚴肅表情,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哈——”在漆幾上滾了幾圈,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小葉子,玉佩裏有東西的話也不是鬼魂就是靈識,難道它們還會守時?”


    葉淺橫了乘黃一眼,也覺得自己的推測很離譜。看著乘黃因為太過肥胖揮舞著小短腿翻不過身來,葉淺無奈地笑著,伸過一隻手去幫他,戳了戳他的圓腦袋:“讓你嘲笑我,活該!”因為側著頭,所以葉淺沒注意到躺在她另一隻手裏的玉佩中正緩緩升起一道如煙似霧的白光,光影中隱約可見個年輕男子的身影。


    乘黃正對著玉佩倒是看得清楚,“小葉子,玉佩!”


    “嗯?怎麽了?”葉淺轉過頭,頓時嚇得花容失色,慌忙中將玉佩失手扔到了漆幾上:“鬼……鬼啊!”


    乘黃倒是沉著冷靜反應也快,連忙跳了過去,兩隻前爪踩在玉佩上,張大嘴便將閃爍不定的光影一口吞入腹中。


    葉淺驚魂未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猛然才反應過來,隱約感覺那個可能是田覃的殘魂,“大黃,吐出來,快點吐出來啊!”


    乘黃翻了個白眼,搔了搔耳朵,有些無語,害怕的是她,現在讓他把鬼魂吐出來的也是她。揉了揉肚子,一張嘴那個光影便又出現了,閃爍幾下後才算穩定。如煙似霧的白光散去後,清晰可見一個紫色深衣袍服的弱冠男子,頭發後梳,攏於腦後,頭頂戴一填玉,有纓沿左右耳前下結頜下,乃是燕國士族的慣常打扮。虛影中,男子麵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懸膽,浩然正氣中又不失文雅清秀。


    葉淺想了想,試探著啟唇問道:“你,你是田姝姐姐的父親?”


    田覃點了點頭,影子虛晃了幾下,玉石般的聲音傳來:“在下正是。”


    得到田覃的肯定迴答,葉淺也不再害怕了。白日裏聽田姝說起當年的往事,她說自己的父親沒有信守承諾時,葉淺就隱隱覺得是出了什麽意外,沒想到當真如此,皺著眉頭歎了口氣:“大娘和田姝姐姐一直在找你。”


    “在下知道,也許正是因為放心不下她們母女才會在這玉佩中留存了一絲殘魂。”


    想起了臥病在床的姬薇,葉淺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田覃還活在這世上,對於姬薇來說雖然有恨,可還有撐著她活下去的念頭,如果一旦她知道了田覃十一年前便離世了,雖然他沒有始亂終棄,可姬薇再無支撐的信念,恐怕也命不久矣了。“十一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田覃搖了搖頭,“在下亦不知經過如何,隻是依稀記得我被人追殺,死在即墨城外。”正是迴到了當年身死之地,才會激起田覃那一絲殘魂的執念,正是依靠著執念的力量才使他有微弱的能力在葉淺麵前現身。


    葉淺聽他所言,也是驚詫不已,被人追殺?就算燕昭王將田覃視為細作可田覃當時已然逃迴齊國,從燕國國都到即墨城這一路上即使燕昭王有心滅口也是鞭長莫及,而且隻要田覃亮出自己貴族的身份自然會得到庇護,又為何會慘死在故國?當年的他到底知道了什麽別人不想讓他知道的秘密才會引來殺身之禍?感覺這三言兩語之下似乎掩藏著一個極為驚人的真相,越是觸及真相中心越是危險。


    “先生既然願意現身,想必是有所求吧?”


    田覃點了點頭,緩緩道出自己的心願:“在下想知道當年的真相,想明白自己究竟為何殞命,也想告訴她們母女我並非是薄情寡義之人,隻是當年確實有不得已的原因。”


    葉淺雖然想幫忙可是確實很難辦到,她總不能直接跑去告訴姬薇母女說她見到了田覃的鬼魂吧!唯一的辦法就是查明事情的真相,但是一點頭緒都沒有,要從哪裏開始查起?


    葉淺坐在漆幾邊上,單手撐著頭,思索了許久後才開口問道:“當年的事情真的就一點不記得了?”


    “在下隻是一縷殘魂,留不得太多記憶。”


    “那麽先生的本名是田覃嗎?”


    “在下記不得了。”


    葉淺緊鎖著眉頭,抿著唇細細地捋順著思路。如果名字沒錯又是齊國貴族,按照道理姬薇母子不會找不到,隻能說明‘田覃’是他去燕國時用的假名字。可若是單純懂醫術的客卿,他又為什麽要改了名字?如此欲蓋彌彰的行為,不恰恰說明他去燕國是帶著某種目的的嗎?說不好當真是細作。


    葉淺不說話,田覃也在一旁沉默不語,虛影時不時地隨著燭火晃動幾下。葉淺身體特殊,又有天生的陰陽眼,靈魂令妖魔鬼怪們垂涎,身體更是它們夢寐以求的軀殼載體。乘黃因為白日裏睡足了精神,此時瞪大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田覃的鬼魂,若是他有什麽要傷害葉淺的不軌行為,下一刻乘黃便會飛撲而上將他生吞了。


    “先生可還記得家鄉在何處,臨淄嗎?”


    田覃沉思了許久,“不記得了。”


    “那……”葉淺想了想,“算了。”問了也等於白問!


    田覃有些不好意思,深深歎了口氣,“在下實在記不得。”俯身拱手行了個禮,“有勞小女士幫忙,在下感激不盡!”


    葉淺連忙起身迴了個禮,“先生無需客氣,我會竭盡全力相助的!”


    乘黃一聽葉淺的話差點氣倒,她到底有沒有腦子啊,輕易同鬼魂許諾,若是做不到他便會纏上她的!“小葉子誰讓你隨隨便便就允諾的!不行,不行,省得以後麻煩,我現在就得吞了他!”乘黃氣唿唿地便要衝了上來,葉淺眼疾手快地伸手攔住了他,將乘黃緊緊束縛在懷裏,邊示意田覃趕快迴到玉佩中。


    眼見著田覃消失不見,乘黃氣得吹胡子瞪眼,不停地揮舞著小短腿,“氣死本神了,氣死了!”


    葉淺邊撫摸著乘黃頸下的絨毛,邊小心翼翼地安撫他:“大黃,他們已經很可憐了,我們幫幫他們好不好?”


    乘黃冷哼了一聲,“幫忙?你要怎麽幫?”畢竟朝夕相處了十年,乘黃雖然時時和葉淺拌嘴,可他同清音一樣,希望葉淺能平安快樂地度過一生。突然不再掙紮安靜下來,乘黃從葉淺懷中跳了下來,蹲坐在漆幾上,開始苦口婆心地教育葉淺道:“小葉子,別忘了你隻是個凡人,而且能力有限。世道險惡,人心難測,越是接近權力的中心,人們越是會迷失自己,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殺幾個人對於他們而言無異於捏死幾隻蚊蟲那般簡單。田覃身份不簡單,你應該明白,他的事情也不在你能力範圍內,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幫忙,如果置之不理,”葉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處,緊鎖著眉頭,“大黃,它會很痛,會壓著我喘不過來氣。”


    乘黃並沒有聽出葉淺話中的異樣,以為她隻是過於單純善良,小短腿搭上葉淺放在漆幾上的手,難得地一本正經道:“小葉子,善良固然是好事,也需量力而為,明白嗎?”


    葉淺低著頭沉默不語,心中卻是打定了主意,這個忙她是一定要幫的!既然田覃死於即墨城外,那麽當年的事情即墨大夫多少也會知曉一些,至少會知道田覃的身份,待明日即墨大夫來雅趣時,她一定要向他求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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