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大人……”


    張世強一邊扶著頭盔,一邊連滾帶爬的跑迴節堂。


    “世強,你這成何體統……趕緊出去把身上的土撣撣再進來!”


    一看到他的模樣,張守仁就是為之失笑,左右列座的大將們也是哈哈大笑起來。


    張世福最厚道穩重,張世強又是族中堂弟,他還是迴護道:“世強大約是今天中午飲了酒,一會早點下去歇著吧。”[


    要是三年前,張世強漫說歪戴頭盔,就算是光屁股也沒有幾個人會笑他。大家全是泥腿子兼鹽民和漁民,誰也不比誰高貴,講究什麽?


    現在都最少混到遊擊將軍或是參將了,當年的四十三年親衛現在混的最差的也是遊擊,擴到一百多人規模時加入的,現在最差也是個千總了,這張世強不穩當的樣子,確實是有點兒丟臉了。


    “大人,大喜事,大喜事!”


    張世強沒有按張守仁的吩咐去“撣土”,還是一臉歡喜色,整張臉上滿是洋溢的喜氣,看到他這副樣子,張守仁也是心中一動,站起身來,喝道:“是不是雲娘?”


    “是,是夫人!”張世強哈哈大笑了兩聲,這才又接著道:“是生了個娃兒,男娃兒,六斤七兩重!”


    “哈哈,哈哈,這真好,這太好了!”


    張守仁和所有剛剛做父親的人一樣,乍聽到消息時,先是腦子一楞,整個就是一片空白,而且似乎根本體會不到什麽似的,但在腦子當機的同時,嘴裏已經蹦出一大串很好,很好,加上很多尾音拉的老長的狂笑聲了。


    這樣當然是失態了,不過這種失態可不會減分,而且在場所有的將領都是在第一時間站了起來,同時大笑起來。


    這對浮山,對張守仁,對所有的登州鎮的將領,都是一件無與倫比的大好事!


    大明的軍鎮在現在不僅是將領可以擁有家丁私兵,可以把軍鎮視為已有,而且家丁和部下,包括土地和軍戶等財富,也是可以世代相襲,一代傳一代的傳下去!


    開國時朱元璋就說過要與武夫們共富貴,那些封爵的軍中大人物他是殺了不少,但中下層的武官確實是做到了和老朱家同富貴了,二百多年世襲下來的軍戶世家不知道有多少,赫赫有名的西北麻家,賀家,都是從國初就開始世襲的武官世家了。


    做武官到張守仁這種地位,將來隻會把自己的地盤越弄越穩固,勢力也會越來越大,象李成梁當年在遼東一樣,擁有數萬軍戶,幾千騎兵做家丁,著名的毛文龍和努兒哈赤都做過李家的蒼頭家丁,當年李家的富貴和豪奢,哪裏是普通人敢想象的!


    在壬辰倭亂的時候,李成梁的長子李如鬆就是武經略總兵官,其子李如梅李如柏都是官至總兵或是副將,一門十餘男,官爵就沒有低於參將了。


    如果不是建州衛興起,把遼東鎮的故地搶了個七七八八,遼東李家,到現在肯定還是大明的第一武將世家。


    這是李成梁以四十歲之後才發力打下來的基業,張守仁現在才二十來歲,功業和根基已經不在李成梁極盛時之下,將來的成就還能了得?


    但這麽大的基業,如果沒有嫡子來繼承,在後世可能還不算什麽,有女兒也成,或是指定繼承人就可以了。但一代人就要接受一代人的觀念,最少在現在的登州鎮和浮山營出身的將士們心中,這麽一片諾大基業,就必須得由張守仁的嫡子來繼承不可!


    孫良棟這樣的跋扈囂張性格狠辣的武將,張守仁製的住他,張守仁的嫡子也能教他服從,換一個人試試看?


    總之,這一件喜事對張守仁是初為人父,對浮山這個團體來說,卻是整個團體有了繼承人和下一任的掌舵者,張世強的歡喜,自然也就可以理解了!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所有人都是滿臉喜色,跪在地下,大聲向張守仁恭賀起來。


    “傳令下去,將這個消息立刻宣示全營!”張世福最早醒悟過來,大聲吩咐著。


    張世祿兼任倉儲後勤官,當下也是滿麵紅光的令道:“今晚每人的酒從二兩升到半斤,肉給足,牛羊雞豬樣樣都有……算了,告訴他們,隻要不喝醉不擾民不出亂子,盡著他們造就是了!”


    兩人都有自己的親兵,聽到命令,立時就是連蹦帶跳的跑了出去,這樣的大好消息,當然是要第一時間宣諭全營才是!


    張守仁此時已經漸漸冷靜下來,雙手按在椅子的把手上,笑著道:“算算時間消息也該送到了……唉,隻是愧對雲娘了,生娃的時候,我這當爹的不在身邊啊……”


    他的這種後世男人才有的情緒,在場的人倒是不怎麽讚同,孫良棟咧著大嘴笑道:“夫人身邊還怕少了伺候的人?方圓百裏內有名氣的穩婆和大夫都在浮山,夫人要生時,大人的丈人丈母娘,這些穩婆大夫,還有咱們的媳婦和老娘還不都得去伺候照顧著?不差大人你一個!”


    “大人在這裏建了不世之功,也是替小公子打下這麽一片大大的基業,夫人若是知道,還不知道怎麽歡喜呢。”


    “這一下大人上對祖宗,對自己,對咱們浮山將士,都算是功德圓滿啦。”


    “唉,這說的都是什麽呀……”


    張守仁搖一搖頭,感覺也是哭笑不得。


    這樣說法,簡直是把雲娘和自己當成利益的結合一樣,但看向林文遠時,這個大舅哥也是搖頭晃腦,一臉的歡喜神色。


    看來,他教導的再多,這境界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提的上來的啊……


    當下隻得站起身來,笑著吩咐道:“全軍歡慶吧,鎮子四周的百姓也樂嗬樂嗬,今晚不再宵禁了,四周鎮民,鰥寡孤獨的,賞賜給牛酒,一起替我這個頭生兒子乞福。”


    張守仁有子的消息,先是在軍營傳開,接下來就是在附近的鎮子傳揚開來,不到一刻鍾的功夫,已經有鎮民士紳在放幾千響一萬響的鞭炮了。


    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中,有心人開始往勳陽和襄陽派出使者,先是私人,接下來才是官府。


    到了傍晚時分,從襄陽就來了一隊騎兵,帶隊的是楊嗣昌的一個幕僚,帶著楊嗣昌的親筆信,當然是恭喜張守仁得子,同時送了一對金麒麟來,加上一個碧玉鎮紙,一塊端硯,一塊筆洗,再加上上等的狼毫,竟是當時士大夫送給至交好友的套裝,也算是極佳的祝願了。


    再下來是湖廣巡撫,巡按,兵備道和監軍道等,襄陽府,穀城縣等地方官員,也是都有賀禮送上。


    天黑之前,光是各種金飾就收了過千兩之多,一場私人之事,竟是引發了湖廣勳陽一帶的震動一般。


    這也是張守仁立下潑天大功,聲望遠過一般武將的原故,而各地巴結的厲害,也是想在年後萬一再有賊警時,張守仁能念今日交情,派兵加以援手。


    ……


    ……


    “嘿,打了大勝仗,要升官了,還再生個大胖小子,姓張的運氣挺好啊!”[


    寒冬臘月,左良玉卻是生了一場惡疾,高熱不退,打擺子打的厲害,隻能天天躲在屋中,每天打人罵人,氣一直不退,這病當然也是難好。


    待聽到張守仁大破西營,取得張獻忠首級的消息後,左良玉更是氣的破口大罵,連他的兒子左夢庚都被抽了好幾鞭子,麾下的將領和幕僚,根本就沒有人敢近身。


    再接到張守仁生子,整個勳陽和湖廣官場大拍馬屁的消息時,左良玉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來發泄了。


    歪在床上,整個人都是病懨懨的模樣,說話也是有氣無力。


    雖然老子變成如此病貓模樣,左夢庚也是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跪在榻下,問道:“父親大人,咱們要不要也派人……”


    “派個屁!”


    左良玉氣的發抖,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手指哆哆嗦嗦的指著左夢庚道:“等老子死了,你隻管去拍他馬屁,現在要是誰敢,我斬了他!”


    “是,不去便是了。”


    左夢庚嘟著嘴,頗不以老子的態度以為然。


    恰好外間來了一個老幕客,左夢庚借著機會出去,對著這個幕客抱怨道:“父親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辦法已經來了!”這個幕僚眉開眼笑,拿著一張大紅灑金雙帖,對著左夢庚笑道:“猜猜這是誰的?”


    “難道是他?”左夢庚迷糊道:“張征虜?”


    “正是哇。”老幕客撫須微笑道:“大帥記仇,人家可沒有,這不,下帖子過來請吃年酒,順道替他家小兒辦湯餅會,又慶滿月,又慶大捷,算是將兩樁喜事一起辦……”


    “戚,你可別叫父親大人聽著了,不然,他一準惱。”


    “不妨,不妨,隨帖子來的還有封書信,大帥看了什麽心事都沒有了!”


    左夢庚不好阻止,隻得由這個幕僚帶著帖子和書信進去,果不然,左良玉一聽張守仁下帖子請自己去穀城歡慶,當下便是惱了,橫眉立目,立刻就要發作。


    “大帥莫急,征虜有書信一封,請看!”


    左良玉發起脾氣來也不是耍的,這個幕僚和左夢庚敢賣關子,和老左卻是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當下便是將塞在懷中的書信遞了過去。


    左良玉狐疑道:“他能有什麽好話來?難道是嘲諷於我?這小輩安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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