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夜風吹打著年代久遠的朽木窗子來迴唿扇著,吱呀吱呀的古老轉軸聲在這空蕩的簡陋農房中顯得尤為刺耳,它也把我從關於金茂城的迴憶裏頭拖迴了當下的現實。


    放下手中的筆和本,我起身去把牆邊舊暖氣片上方的窗戶關嚴實,撿起掉在窗台上的折紙重新塞進窗子邊沿擠壓住。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暖氣片上的熱氣就烤的我褲子發熱,利用燒炭加熱的暖氣爐子額外好用。


    裏間屋子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飄過沒有了木板的門框傳進我的耳朵,我情不自禁的緊張了一瞬,拉好破了三個洞的髒窗簾,輕手輕腳走進了門框之後的裏間。


    可能比我年紀還要大上許多的陳舊土炕上麵,正端坐著一位美麗年輕的婦人,即便連日來曆經的苦痛和周圍現有的條件,早已經無法讓她保持光鮮靚麗的模樣,但卻仍然能從那額前垂落的一縷油膩發絲下看出她動人心神的容貌。


    年輕婦人的懷中如視珍寶一般的抱著一個尚在繈褓的女嬰,緊閉雙眼的孩童在一聲啼哭之後繼續去夢裏感受新生的世界,胖嘟嘟的小手偶爾會不由自主的揮動兩下,不知是在探索什麽新奇的事務。


    末世來臨的時候,已經有自主思考的大人們,可能是年紀越大的人們,就更多會顧忌自己失去了多年來奮鬥與守候的成果。然而這些生於末世的孩子,仍然隻能體會自己來到新世界的感受,在其他老人看著陷落的家園哭泣落淚之時,新生的孩子們會在學會跑跳之後前往廣袤的原野,探索那返璞歸真的自然世界。


    我要做的,就是守護著她,直到她學會奔跑,再離開我的身邊。


    年輕婦人看到我進來,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搖搖頭示意孩子沒事,我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我動著嘴型而沒敢發出聲音——冷不冷?


    婦人又搖了搖頭——我很好。


    我點點頭,指了指外間,示意自己要繼續去寫日記。


    婦人微笑著看向了她的女兒,我等了一小會兒見她沒有別的需要,就慢慢地撤迴了外間。


    到桌子上拿了杯水喝,輕到不能再輕的把杯子又放迴去,然後重新坐到椅子上,拿起了外皮的商.標都已經磨沒了的黑色簽字筆。


    我叫石磊,男,就快26歲了,家住山風市古豐區淩惠大街23號樓,曾經在末世中領導建立起全省第二大幸存者基地——玉天新區,但在2017年9月中旬玉天新區遭到眾多敵人合力圍攻,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這座占據整個玉天市南部區域的人類堡壘完全淪陷崩潰。


    玉天失守幾天之後的9月21日,小七、薔薇、沈劍、馬俊和我在上金市市中心的金茂城商廈裏成為了敵方俘虜,對方領隊之一的李國棟對除了我之外的四人進行了d進化病毒的注射,導致馬俊當場死亡,沈劍異變為怪物最後為了保護薔薇而死。而這些人被注射的溶液,均是從同樣被李國棟關押的我爸石傲雄體內提取的,未曾想那次再見到我爸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位d病毒的進化者。


    我的沉浸式思緒帶著身體體驗重新迴到了那個時間,那曆曆在目的迴憶於我來說永遠都難以忘懷。


    2017年9月21日晚,上金市金茂城商廈。


    “你說什麽!?再重複一遍!!”


    “報告!進化者失控!進化者失控了!完畢……啊!!!”


    這名士兵在逃跑兼匯報的途中被人一掌從扶梯口打飛到下一層,足足摔在幾十米開外砸碎了一堆給孩子們玩耍的小汽車。


    我爸站在打飛那個人的位置,左右搖擺著腦袋甩動久未打理的長發,沒有半點正常人的情緒,嘴裏發出著非人非獸的吼叫聲道:“呃!!!!!啊!!!!!!”


    李國棟那個王.八.蛋,在看到我爸憑借一己之力輕鬆幹掉四隻人形變異沙魯怪之後,就不知道啟動了什麽裝置,其爆出的高壓電力讓我爸又一次失去了自主意識,短短的幾分鍾之後他就由極端的瘋狂陷入完全暴走的狀態,對在場的幾百名青洋軍兵發動了無情的屠殺!更對這幢商廈創開了無法彌補的毀壞!


    握緊手.雷的士兵齜牙咧嘴奮不顧身的衝向我爸,在拉開保險插銷之後來不及扔出,就反被我爸踹飛退迴幾十米外跌進己方隊伍之中,手.雷炸響的時候,那些隊伍之人溫熱的破碎軀體比他們的意識更快粘貼在四周的牆麵斷裂縫隙之中。


    裂縫在一波又一波的火光衝擊下不斷擴張直至變成拓寬的溝壑,人們從崩塌的樓體斷層之間掉落,失控走火的槍彈無意中就能奪去站立不住的同袍之生命,屍身掉在下層地板上的時候還沒結束物理反彈就被緊隨而至的水泥塊砸成照片。


    濺離屍首眼眶的圓球滾到邊沿繼續掉落到下一層,砸在另一名持槍射擊的士兵肩膀,士兵打光子彈剛要更換**,就被飛射而來的一根半截欄杆刺穿了胃部,整個人像是大蝦一樣躬身向後倒飛,半截欄杆叉進了樓層支撐柱才停止,士兵被釘在立柱上咧著嘴掙紮了幾許就失去意識,手中的武器也掉了下去。


    戰友的空槍和**就掉在自己腳下,躲在支撐柱之後的士兵探身搶過**將自己手裏的槍重新裝彈上膛,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隨後猛地吸足一口,轉身跳出來就對著我爸的方向射.擊。


    槍口的火焰乍現,出膛的子彈帶著螺旋氣流劃過半空見識了周圍不斷倒下的人們,以及破碎坍塌的人類文明建築,躍過一些人的頭頂或是腋下,終於來到目標麵前擊中我爸臉之後彈射到另一個方向不幸帶走了有一名青洋兵的性命。


    我爸……那個人,那個人的憤怒奪走的不僅僅是他的理智,在這眾多槍擊之中他立刻就鎖定了剛剛開槍擊中他臉的士兵,他高吼一聲兩步助跑立時起跳,躍過幾乎半個商廈的距離穩穩的落在那支撐柱旁的士兵麵前。


    恐懼是從瞳孔擴散開來的,經過太陽穴至耳根纏繞脖頸再迅速擴散到四肢以至於僵硬了身體使得無法動彈分毫,士兵甚至不能輕輕的扣動一下扳機。


    “住手啊!!!爸!!!”


    士兵的身體飛出了欄杆之外,順著商廈正中的懸空掉了下去,留下他最後的嘶喊在這一層不斷迴蕩,“啊啊啊啊——嘭!”


    我爸矯健的身影沒有因為我的任何一句吼叫或是規勸而有所收斂,他在這建築之中上躥下跳一刻不停的進行著毀滅,因為他過激的行為吸引了所有青洋士兵的注意,所以我和小七反倒沒有再遭受任何攻擊,就算有青洋兵從我們身邊經過也會對我們視若無睹。


    也因為敖翔下的命令:以製伏進化者為最優先事項,死活不計。


    咣啷!我跪倒在地把步.槍扔下,小七貼近我身邊警惕著四周,單膝跪地對我問道:“怎麽了?”


    我雙手抱住自己的腦袋,張開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前好像到處都是鮮血的飛濺和炸裂的景象,耳朵裏也逐漸有了別的聲音,有了這金茂城裏並不存在但卻讓我感覺身臨其境的刺耳聲音。


    ——警報!警報!導.彈.來.襲!


    ——馬上建立防禦陣地!把傷害情況報給我!


    ——很多人一開戰就死了!包括主席的秘書景玉!


    ——到底是什麽人!?敢進攻玉天新區!?


    ——他們自稱討石聯合軍!領頭的人是葉天明的走狗!


    ——我不管你們用什麽代價!先把那些飛在天上的.狗.娘.養.的給我打下來!!


    ——玉天三團!你們最優先的任務是保衛民眾!不要讓這幾萬人再受災害了!


    ——報告!司令!我們團長……死了!


    ——總部大樓被敵人攻陷了!石主席已經從秘密通道撤離!


    ——玉天二團失去聯係!重複!玉天二團失去聯係!


    ——嗞……叛變……嗞……注意……


    ——報告!玉天一團十二分鍾前發來消息,他們在預備區遭遇了不明敵對武裝力量,正在進行交戰!


    ——司令已經前往偵察營駐地!主席下落不明!


    ——主席在實驗室!主席在實驗室!他和野狼司令在一起!


    ——實驗室!?什麽實驗室!?


    ——他嗎的!二團叛變了!這群吃人飯不拉人.屎的東西!


    ——誰!?楊團長麽?不可能!他是當初玉天酒店的元老啊!


    ——我們怎麽辦!?


    ——傳達俞光仁書記命令,現在主席和司令不在,由俞書記統一指揮!


    ——放棄抵抗!全體!放棄抵抗!


    ——去你嗎的!誰讓放棄抵抗的!?他們正在我們的街道上殺人!!


    ——主席救救我!兄弟救救我!大哥哥救救我!叔叔救救我!


    ——石主席!我們錯了!我們不該叛亂!放過我們吧!


    ——石磊!你會為你的殘暴付出代價的!


    ——我錯了!我錯了!原諒我好麽!不要死,好麽!?


    ——你錯了,太晚了!他們的死已經成了定局!


    “我認錯!我認錯!我想全世界認錯!寬恕我吧!求求你們了!”


    ——那就不要再殺人了!不要再殺人了!


    我看到光明打開的一扇門!


    “不要再殺人了!”


    我遏製不住的嚎叫出來,可是我爸並沒有因此而停止他的攻擊。


    小七突然抓住肩膀將我拖到一家店鋪裏麵,把我的後背靠住櫃台,甩手就給了我一個巴掌。


    我猛地清醒過來,呆愣愣的盯著小七,我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恐慌根本還沒有褪去。


    小七認真的望著我說道:“這裏不是玉天,這裏是上金市,現在外麵天已經快黑了,我隻要離開這個建築就可以去照顧薔薇,一起等著生孩子了,如果你還是兄弟,別現在想那些有的沒的,隻要記住幫我挺過這一陣子,ok?”


    麵部肌肉瞬時間放鬆了下來,我接過小七遞來的步.槍,重重的點頭道:“ok!”


    “現在怎麽辦?”我爬起來竄到門口望著仍舊肆意屠戮而不知疲倦的老爸,“那個人已經完全不認識我了!”


    小七不再撿槍而僅僅是握緊手中的唐刀,冷靜說道:“我們現有的物理力量就算聯合敖翔那幾百號人也對付不了他,恐怕唯一的希望就是李國棟手裏的控製器。”


    “那孫子下樓去了!”跑出店門我扒住樓層圍欄向下看去,沒想到李國棟並未走遠,而是被一群士兵圍護在樓下那層走廊盡頭的位置,我剛才就是從那裏上來的。


    我迴過神歪了一下頭,“他還在那邊沒跑,拿了控製器怎麽辦?”


    “問題就在這兒,”小七鄭重其事的對我說道:“首先他手裏那個控製器如果開到最大程度,釋放的高壓電不知道會對你爸造成什麽樣的創傷;其次,以現在的情況我們可以在你爸大鬧的混亂中逃脫,但李國棟或許可以隨時用控製器製伏你爸將他抓獲!可一旦我們奪了控製器率先讓你爸失去反抗能力,我們可能還是逃不出敖翔手下這些兵的包圍。”


    “我們還是先去拿遙控器!”我堅定了決心,“拿到手以後就逃出去!外麵一會兒就黑了咕咚的了他們沒地方找我們去!”


    “那你爸呢?”


    “隨他鬧吧!”我指了指外麵的兩道連廊,“我們如果從樓梯下去,李國棟的護衛就會有所防備,我意咱從樓上這兩邊包抄過去,到達了他們上方以後咱倆從兩邊同時出手。”


    小七點點頭就要去較遠的方向,我伸手攔住了他,咧開嘴笑道:“給別人一點當英雄的機會,要不你沒啥朋友呢!”


    “我的朋友可能比你多。”小七隨口甩了一句就走了較近的這條路。


    “我才不信呢!”我向較遠那條走廊衝去,那裏要經過我爸正在肆意破壞的位置。


    敖翔站在最頂層的圍欄邊上大聲指揮著下麵幾層的戰鬥,這人數過百的訓練有素的士兵們在統一指揮下進行著各種殲滅那個人的行動嚐試,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之後是一次又一次的衝鋒,他們沒有放棄自己也沒有拋棄戰友,在這無情的戰鬥中不斷奉獻著一個又一個生命。


    如果我是總指揮官就給敖翔兩個大巴掌,添油戰術能夠印證己方的勇氣並且對敵方造成一定程度的磨損,可是麵對強大數倍的敵人時這種打法根本無法鎖定勝局,而李國棟手握遙控器似乎一時半會也沒想幫敖翔的忙。


    李國棟這家夥一定還有別的問題藏匿著,但不管他還有什麽緣由,總之也正因如此才給了我和小七行動的時間!


    我奮力疾跑穿過一群正在向我爸開槍.射.擊的士兵,雖然他們並沒為難我但還是在幾秒鍾後就被飛來的巨石砸沒了痕跡,我頭也不迴的跳過斷開的樓層裂壑,在一根巨大的支撐柱倒塌之前從它下麵翻滾過去,地麵的顫抖讓我每一腳下踩得並不很結實,好在這兩年一直也有鍛煉提升身段功夫,應付當前的障礙算不上太難。


    單撐跳過從店門裏滑出來的冰櫃,我俯身吃力的躲避開在頭頂上亂竄的流彈,隨即用力將步.槍向前扔出去落在遠處的地板滑到走廊盡頭,自己則在全力衝刺之後踏上一方紅木桌子縱身起跳,雙手抓住半空的廣告旗杆向前悠飛自己的身體,在空中略過下麵那一條無法正常跳過樓板缺陷,再次落地時由於腳踝的疼痛,一個不穩我就側著身子摔滑出去了。


    又沒能從頭帥到尾。


    迅速消化了疼痛強忍著爬起來撿起步.槍,望向對麵的時候小七早已就位並向我豎了個大拇指,我迴敬拇指即刻靠在圍欄上看向樓下,李國棟已經退進了他身後的商鋪,隻留下那一圈的士兵護衛還仍然堅守在門口,時刻注意著我爸的進攻動向。


    “撤退!撤退!”


    我終於在圍攻我爸的士兵口耳相傳的聲音中聽到了這個詞,迴頭一看商廈裏所有士兵的動靜肯定是敖翔下令撤出金茂城了。


    再看樓下,李國棟的護衛們並沒有撤離的意思,我對著小七比手勢示意我們要抓緊時間,否則混亂一旦結束我們兩個人就沒戲唱了。


    迅速而精準的射擊從我和小七的槍口噴發,下麵的護衛們接連的倒下,死亡的氣息混合著火光和灼燒感掠過我的臉龐,諷刺著剛剛才令我險些迷失的負罪感。


    清理了大部分的護衛,我架槍掩護小七翻身躍出圍欄,他在短暫落體之後就穩穩的屈身站在下一層地板上,我可學不來他的瘋狂,可也沒時間讓我去繞樓梯,眼巴前圍欄外的巨幅廣告成了我的下樓繩索。


    “上吧成龍!”


    我關好步.槍保險一躍而出,抱緊廣告順滑下去,還沒到一半我就感覺到胳膊上被廣告邊線劃出了見血的傷口,等到落地的時候我彎曲雙腿甚至連一個卸力的翻滾都做不到,屁股敦敦實實的砸在了地板上。


    疼的快要叫媽了也得踉蹌的爬起來,開了保險瞄準商鋪裏麵卻不見李國棟的身影,小七仰頭示意他逃出了店鋪外窗跑到外麵的露天平台上,我倆立刻追逐進去的同時槍殺了仍然想要掙紮起身對我們射擊的敵兵。


    身後忽來的陣風襲背,扭頭望向店門之外,我爸不知道什麽時候跳到了那裏,惡狠狠的看著這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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