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從來沒有像這樣熱鬧過。先是押來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郭罡,後來就有劉子飛親自來打招唿,說要好生照顧,不日就會翻案。接著就由九門提督衙門押來了一群所謂楚國奸細——事關重大,這該是兵部接手啊!潘碩卻道:“不錯,原該是兵部管,但議政處說了要押這裏,誰也沒辦法。”刑部的人好生納悶,但是既然是議政處發話,也就不好多說什麽。隻問:“那接下來要做什麽?”潘碩道:“議政處要親自審。”“哦——”刑部的人想,自悅敏進了議政處,事必躬親,這也不稀奇。於是,他們什麽也沒多問,送了潘碩出來。然而,到第二天,“議政處”來人審問犯人了,刑部的人才驚得下巴都掉在了胸口上——居然是翼王!居然是這個沒事就鬥雞走狗的草包王爺,他怎麽會攬上這檔子事?再仔細一看,走在翼王身邊負著手冷冰冰的這個青年不就是玉旒雲麽?刑部的人頭腦才轉過了彎來:啊,哪裏是翼王要審奸細,是玉旒雲的意思才對。而翼王隻不過是為了得到這位冷麵佳人的歡心,特別要來湊個熱鬧就是了!


    本來擔心翼王來到大牢會鬧個雞飛狗跳,但是既然玉旒雲才是正主兒,她對付奸細是很有手段及分寸的,刑部的人也就不擔心,按照吩咐把一行人引到了牢中。玉旒雲向他們要一本犯人的花名冊,他們立即雙手奉上。接著,她又要他們退下,他們就乖乖地,並且遠遠地退開一邊去了。


    翼王這時真是摩拳擦掌、興奮難耐——看他那樣子,恐怕再也沒想到玉旒雲會派人到他府裏去找他一起來“審犯人”。如今隻恨自己沒有打聽打聽犯人應該是怎麽個審問法。但是又想,若然自己一竅不通,正好可以向玉旒雲請教,豈不又多了親近的機會?因此,一到拷問室,他就立刻有多白癡裝多白癡,要玉旒雲好好向他講解一下對付奸細的方法。


    玉旒雲陰陰地一笑:“王爺這一問倒真是出人意料。通常人都以為隻要狠下手來打,什麽犯人都會招供,卻其實並不知道內中學問很大。王爺竟先已想到了這一條,實在天賦過人。”


    翼王露出既得意又擔心的表情——大約他生怕玉旒雲會丟下自己一個人辦這無聊差事,就連忙道:“大人謬讚。小王隻是胡亂猜測的,歪打正著,做不得數。一切要如何進行,還聽大人差遣。”


    玉旒雲道:“那正好。”一邊吩咐人去把嶽仲英帶來,一邊把軍中向奸細逼供的一套手段都向翼王說了。這其中即有拷打的秘訣,又有威逼的竅門,翼王一時聽得毛骨悚然,一時又感覺莫名其妙,正撓頭不已時,見嶽仲英已經被帶來了,便道:“大人,你一次講了這麽多,恐怕小王也記不住,更不知道對付什麽人要用什麽法子。你就說眼前這老賊,該如何對付?”


    “他?”玉旒雲道,“最簡單不過了,綁起來,打。”


    翼王聽言,吩咐左右:“沒聽見玉大人的話麽?綁起來,打!”


    士兵自然依言行事。嶽仲英就破口大罵:“姓玉的,你不得好死,你……”


    “把他嘴堵起來。”玉旒雲冷冷地吩咐,“給我好好地打。”


    “是。”士兵們遵命。不一刻,拷問室裏就充滿鐵棍與肌肉的撞擊聲與悶哼的□。翼王看得心驚肉跳,而玉旒雲則好整以暇,坐在一邊喝茶,連瞥都懶得去瞥一眼。


    “我看……”翼王忍不住道,“打得也差不多了,要不要把堵嘴的布條掏出來,問問他?”


    “不用。”玉旒雲道,“他除了罵我,什麽也不會說的。”


    翼王一愕:“那還花這麽大力氣打他?”


    “打給人看。”玉旒雲笑了笑,“來,把他解開來,帶迴牢房裏去。不過要單獨關,關在他的同黨對麵。”


    翼王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但看玉旒雲仿佛並不想解釋,也就不去招惹她討厭。待士兵把嶽仲英架走了,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玉旒雲從椅子裏站起身來,道:“好,把那個年輕男子和那個女子給我帶來。年輕男子交給翼王爺,女子帶到隔壁,我來親自審。”


    “啊?分開審問?”翼王老大不願意,“小王可還不知道要怎麽對付這些亂黨逆賊呢,大人就不能再示範一迴?”


    玉旒雲笑了笑:“王爺不記得我剛才教你的那些了麽?審問可是一門很大的學問。我來你給解釋一下吧——方才那個嶽仲英是這幫逆賊的頭目,身份最高,本領最好,嘴巴肯定也最難撬開。我們把他打成那個樣子,再帶迴去給他的手下看看,他的手下會如何呢?”不等翼王迴答,她自己已接下去道:“恐怕才看到,心已寒了一半。該動搖的就要動搖了。如今再把年紀最輕的那個男人帶來審問,你要狠狠地打,讓整個刑部大牢都能聽見他的慘叫。而我就在隔壁慢慢對付那個女亂黨。不管你審的這個人說不說什麽對咱們有用的話,隻要那女人聽見他哀號,我的攻心戰就已經勝利了七成。最後三成,我也很有把握。”


    “原來如此!”翼王道,“這打人事很簡單,讓兵丁們去做就好了。我要跟你去看看你怎麽攻心。”


    “不行。”玉旒雲立刻冷下臉來,“王爺本此來既是想幫忙也是想學點東西。學東西要循序漸進從簡單的開始。而幫忙如果成了幫倒忙,那還不如不要幫。王爺請迴吧。”


    “不,不,不——”翼王一看她要趕自己,連忙搖手,“我不看了。我在這裏幫你審問逆賊。”


    玉旒雲似乎還是有些勉強的樣子:“果真?王爺,這可非同兒戲,你千萬不要給我添亂!”


    “決不添亂。”翼王賭咒發誓,“你叫我拷問這個人,我就一直拷問到你來叫停為止,決不離開半步。”


    “果真?”玉旒雲皺了皺眉頭。


    “如有食言,天誅地滅!”翼王不顧禁忌,口沒遮攔。


    “好吧。”玉旒雲毫無表情地說道。正好這當兒士兵也把人押來了,她就退出了房間去。


    拷問室的門在她身後關上。楚國的那個女俠對她橫眉怒視。玉旒雲早已叫潘碩動過手腳,這些大俠們連半點武功也使不出來。她就陰陰地一笑,捏住那婦人的下巴,道:“瞪著我就有用了麽?什麽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一會兒你就知道闖進地獄的下場了。”


    婦人氣得想要破口大罵,然而下顎被製,隻能發出“啊啊”的聲音。玉旒雲笑得更加陰險,忽然鬆開了手指,翻掌一劈切在婦人的頸間。這一擊來得突然,下手的部位準確,力道又剛猛,婦人連哼也沒哼出一聲就暈了過去。押送的士兵愕然。但玉旒雲低聲吩咐道:“帶她進去,堵上她的嘴,靜靜地等我迴來。期間,一個人也不要放進拷問室。”


    士兵不敢多問,隻有立即照辦。而玉旒雲就沿著刑部大牢陰暗狹長的走道朝牢房的另一翼走去。


    她早就從花名冊上找好了自己要去的那一間囚室,目不斜視,徑直走向自己的目標。沒轉幾個彎,已然來到整個大牢的一隅,這裏相對明亮寬敞些——因為尚有一扇天窗漏下日光。然而囚室還是囚室,鑄鐵的欄杆,囚犯插翼難飛。她看看裏麵,收拾的倒還幹淨,床、榻、桌、椅,靠牆居然還有書架,日光最好的地方更有棋枰。她不禁笑了笑,道:“這哪裏是坐牢?簡直就是享清福嘛!”


    而正專心致誌研究黑白子的郭罡就從棋枰上抬起頭來:“我以為大人還要再遲些才能想到法子來見我,不想這麽快就來了。大人的手段實在比常人高明。”


    玉旒雲“哼”了一聲:“怎麽?你在這裏享福不是很好麽?為什麽急著要我見你?”


    郭罡摸了摸胡須:“我並沒有急著要見大人——我覺得是大人急著要見我呢。”


    跟這個人鬥嘴簡直就是浪費時間。玉旒雲索性開門見山:“如今的局勢,你怎麽看?”


    “什麽局勢?”郭罡拈著一粒棋子。


    玉旒雲討厭他這種裝糊塗的態度——是他在江陽跟她說,之所以要進大牢來,就是為了要她方便來商議大事,他還總是顯出洞悉先機、掌控全局的架勢,現在迴到了西京,他明知道這是暴風雨前夕的寧靜,卻還要跟她賣關子……可惡!她一握拳頭:我玉旒雲這十幾年來沒有謀士,還不是所向披靡?我為什麽要被這個糟老頭玩弄於股掌之間?與其跟他浪費功夫,還不如去和夢泉商量鏟除趙王的大計!


    想著,她扭身就走。


    “大人!”郭罡在後麵喚她,“大人為何如此性急?”


    “我不性急。”玉旒雲道,“不過我不喜歡跟有些人閑扯猜謎。”


    “我也不是故意要和大人閑扯猜謎。”郭罡道,“然而大人見到我,張口就問‘局勢’我怎麽知道大人問的是什麽‘局勢’?”


    “現在西京還能有什麽局勢?”玉旒雲道,“永澤公悅敏已經進了議政處——或者不如說,議政處成了他的天下了。當此時,我還能關心其他的局勢麽?”


    郭罡放下一枚棋子:“所以大人很著急。大人想,也許某些人隨時會下手。然而,大人又不能確定他什麽時候會動手。因為他仿佛已經有過很多動手的機會,卻一直按兵不動。大人你猜想他是在等著什麽,但是你卻不知道他究竟在等什麽。所以,你想來問我這個問題,是不是?”


    “是。”玉旒雲道,“你能迴答這個問題麽?”


    郭罡站了起來,似乎是欣賞玉旒雲的直接。他走近了幾步,低聲卻淡然地道:“我當然知道。”


    “等什麽?”玉旒雲立刻也湊進了囚籠。


    “他在等一個錯誤。”郭罡道,“一個皇上犯的致命的錯誤。”


    玉旒雲皺起眉頭,不太明白這話的隱意。


    郭罡走迴棋枰邊,拿起一黑一白兩枚棋子來,道:“無論是黑是白,無非是棋子而已。是圓的,是瓷做的,本身和勝負無關,對不對?”


    玉旒雲早在天江之濱跟神秘老人下了幾盤棋之後就根本沒考慮過這黑白之術。郭罡這話顯然是對的,然而又打的什麽啞謎?


    郭罡也知道多賣關子隻會惹玉旒雲生氣,於是切入了正題:“其實皇上也是一樣。天下人看來,隻要萬事順遂,誰當皇帝都是一樣的。所以,即使有另外一個人有能力坐這個位置,隻要大家不覺得現狀有何不妥,為什麽要費功夫換皇帝呢?興許換了會把日子搞得一團糟,何必吃力不討好?”


    玉旒雲開始有點明白了:“你是說,當今聖上雖然無大功,卻也無大過,所以如果……”她壓低了聲音“趙王”兩個字幾乎不可聞:“如果他要當皇帝,天下人並不會支持他,這位子決坐不穩,是也不是?”


    郭罡點了點頭:“大人果然一點就透。所以,現在他等待的就是要皇上犯一個大錯誤,讓百姓吃驚,讓百官失望,然後他再來取而代之,就容易得多了。”


    “不過,究竟是什麽大過?”玉旒雲道,“皇上其實是個老好人,不過問大事,又怎麽會犯大錯?”


    郭罡笑了笑:“他自己不會犯錯,但是人家可以逼他,可以陷害他。比如說,當初大青河一戰,大人雖然沒有勝利,但是也不算戰敗,萬歲卻急詔大人單獨迴京,又將大人軟禁起來,削了兵權——樾國能有今日的版圖,有一半是大人打下來的,除了太祖、太宗皇帝,誰還能跟大人比軍功?竟為了一點小小的麻煩將大人囚禁,不說旁人,就是各地的兵士,也會覺得萬歲此舉大大的不妥吧?”


    不錯,玉旒雲豁然開朗:趙王聯合西瑤,用供品靈芝陷害她,又迫使慶瀾帝將她削權軟禁,在軍中引起了軒然大波,讓武官們人人自危。這就是他設計的一個“大過”。而且,他的計劃不僅僅是這樣,他還想離間玉旒雲和慶瀾帝的關係,他用美人計害玉朝霧,又想把玉旒雲和石夢泉都拉到自己的旗下——如果一切都按他的意願進行,慶瀾帝犯了大過,他卻得了猛將,謀朝篡位的事早該成就了。隻是,容貴妃博西勒疏忽大意,慶瀾帝急中生智,又有老天幫助,玉朝霧懷了太子,玉旒雲不僅被釋放,還做了領侍衛內大臣。局勢瞬間扭轉。接著,段青鋒“暗送秋波”,玉、石二人遠赴西瑤。趙王大約早也知道消息,但是,沒有製造出一個新的“大過”給慶瀾帝,他始終師出無名。若這次玉旒雲東征有了什麽問題,他倒可以借題發揮,好在郭罡把所有罪名都頂了下來。趙王現在一定正處心積慮尋找新機會吧?


    郭罡料想玉旒雲已經全然明白了,即道:“大人是樹大招風,我看這一次他還會在你身上作文章。”


    “那怎樣?”玉旒雲道。


    “大人就要小心。”郭罡道,“千萬不要給他可乘之機。”


    玉旒雲聽他這語氣,仿佛是說自己已經梳了滿頭小辮子就等著趙王來抓似的,很是不快。道:“我自然理會得。可是和他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吧?他在我身上抓不到把柄,難道不會找別人麽?我們就不能先下手為強?”


    “他不造反你先下手,這是什麽道理?”郭罡道,“我方才說‘除了太祖、太宗皇帝,誰還能跟大人比軍功’——有一個人,那就是趙王爺。你不能動他和他不能動皇上的道理是一樣的。而且,你不僅不能動他,連那個意思都不能露出來。東征也結束了,皇上也就快要犒賞軍隊了,犒賞完了之後,這麽多兵馬集結在西京,不是圖謀不軌是什麽?隨便給你加一個擁兵自重的罪名,你就到牢裏來和我做伴了。”


    “讓這些兵馬集結京師就是為了防備萬一。”玉旒雲道,“如果他突然發難——”


    “他帶了兵馬迴來麽?”郭罡冷冷地問道,語氣就好像一個私塾先生指出蒙童的別字。


    玉旒雲怔了怔,搖頭道:“沒有。”


    “大人統領禁軍,九門提督也是你的舊部下,京城之中有多少人馬是不聽你指揮的,扳著手指頭也能數過來。”郭罡道,“何必還要在城外留著那麽多人?再說,這些人有更好的用途。”


    玉旒雲真討厭每次一到郭罡的麵前原本叱吒風雲的自己就像是幼稚孩童。然而一聽到“有更好的用途”,她也就顧不得生氣,問道:“什麽更好的用途?”


    郭罡微微而笑:“大人當年落雁穀一戰凱旋歸朝,接著就讓士兵輪休迴家耕田,這不是很好麽?不僅要得軍心,也要得民心嘛。”


    玉旒雲道:“這也使得,正在農忙的時候。”


    郭罡道:“不過這一次,並不是要大人放他們暫時休息,我想要大人讓所有二十五歲以上的士兵永遠迴家。”


    “什麽?”玉旒雲驚道,“大軍之中多的是二十五歲以上的人,永久離開了軍隊,我的人馬豈不是也要減少一半?”


    郭罡道:“不僅二十五歲以上的要離開,十八歲以下也要離開。”


    這下玉旒雲差點兒沒跳了起來——軍隊招募的最低年齡是十六歲,年歲在十六到十八歲之間的人雖然不多,但是讓他們都迴家去,還是會大大削弱戰鬥力。她既惱火又迷惑地瞪著郭罡。


    郭罡道:“大人知道程亦風在楚國變法,其中有一條很有意思,就是‘官雇’,讓朝廷出錢雇傭百姓來服徭役,這樣有力氣又有時間的人就可以來多賺銀兩,沒力氣沒時間的人不會被強拉出去,少了許多抱怨呢。大人覺得軍隊征兵是不是也能如此?”


    玉旒雲皺著眉頭:“要說現在來當兵,也不是沒有月例銀子嘛。如果成了隨便人來不來,恐怕很少有人願意上戰場的吧?”


    “所謂‘古來征戰幾人還’,說的是沙場上兇多吉少,有去無迴。世上有誰不怕死的?當然能不上戰場就不上戰場了。”郭罡道,“隻是,大人帶一隊人馬出去,究竟是迴來的多還是死掉的多呢?”


    “自然是迴來的多。”玉旒雲道。


    “是了。”郭罡道,“所以‘古來征戰幾人還’這話是靠不住的,甚至可以說是以訛傳訛的,至少在大人的軍中是如此。”他頓了頓,又道:“大人帶兵出去,是不是仗得越稱手,傷亡也就越小呢?”


    “當然。”玉旒雲道。


    “打仗稱手需要怎樣?”郭罡問。


    “當然最好是遇上一個不堪一擊的敵人,”玉旒雲笑道,“隻是,那是不受我的控製。在我看來,士兵要訓練有素,進退有度,處變不驚,靈活機動——若是這些達不到,服從一個好的軍官也是可以的。”


    郭罡笑了:“那麽大人想不想要一支‘訓練有素,進退有度,處變不驚,靈活機動’的軍隊?”


    玉旒雲道:“我如何不想?操練之時也盡量教導。但是士兵來自天南地北,各地兵營裏訓練的條例也不盡相同。有時招募緊急,更來不及訓練。這些人上了戰場,自然容易喪命。”


    郭罡道:“不錯。大人是不是覺得自己和石將軍訓練的親兵是現在軍隊中的佼佼者?還有不少普通的士卒經過大人的訓練再被提拔已經可以勝任指揮之職?”


    “當然是我自己訓練的人知道我的要求。”玉旒雲道,“下達命令時,他們就不會胡亂執行。收編過來的部隊,大打折扣。”


    郭罡扳著手指頭:“訓練過的士兵上戰場不容易死,在軍隊中容易晉升,晉升了之後俸祿增加,將來還可以封妻蔭子——對於一個在鄉下種田可能一輩子也出不了頭的年輕人來說,這筆買賣可真不錯呢!”他笑看著玉旒雲:“大人有沒有想過統一全國的新兵操練製度,將接受訓練並參軍的好處向各地的百姓宣傳,鼓勵十六歲以上的男子都報名參訓,以此為自己組建一支強大的後備軍隊?”


    玉旒雲其實聽到他之前的分析,已經隱隱知道他要建議什麽,心中早就一點點沸騰起來,感覺這個想法實在妙不可言:“正該如此。凡參加了訓練又年滿十八歲的,就可以候命出征,立了功的可以晉升為將領,若不想繼續留在軍中的,到二十五歲自然迴家去——這可比麵朝黃土背朝天好得多了。而且全國男子隻有十六到二十五歲的被抽調在軍中,其他的青壯年都繼續務農,也不耽誤生產。這計策真是再好不過了!”


    郭罡道:“不僅如此,依我看十六歲才應征實在太晚了。應該先在先在各地設立武備學塾,專收蒙童入學,既讀書識字,又練武強身,將來他們願意入營受訓的,比旁人起點高,可以研習兵法,栽培了做將領。而不願意當兵的,讀了四書五經,也可以出來考功名——不管他應考之時是何人主判,最後序為何人門生,論起開蒙之師,究竟是武備學塾,那也就是玉大人你的門生。遍布中央地方,幾個永澤公也難以指示他們對大人不利。”


    果然!玉旒雲興奮不已,經郭罡一潤飾,這點子愈加好了。可郭罡還沒說完:“而凡是當過兵的,退伍之後如果能活到五十歲,朝廷負責養老,若活不過,到了年限時,朝廷負責養他的孤兒寡婦——旨在表彰他們對朝廷、對國家的貢獻,也鼓勵其他人繼續出來為國效力——若有如此製度,大人還怕沒人願意出來當兵麽?隻怕打破了頭,踩壞了門檻兒,大人的征兵官兒來不及挑選吧!”


    “好極了!”玉旒雲興奮地搓了搓手,“我這就迴去跟夢泉商量商量,叫兵部把這事辦起來。”


    郭罡點頭微笑:“石將軍在練兵方麵的確很有經驗,各地兵營的訓練章程非得由他來撰寫不可。至於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情,我替大人草擬了些意見,大人不棄,可以拿迴去參考,有什麽疑惑不明的,我隨時都在這裏等著,幫大人解答。”說著,從那棋枰下抽出一封手劄來,交給了玉旒雲。


    他倒是早有準備!玉旒雲想。不過,郭罡什麽時候不是“早有準備”呢?瞥了一眼那手劄,洋洋灑灑總也有萬言——在江陽時已經領教過一次郭罡手書的建議,長,但是沒有一句廢話。這篇東西怕不是一時半刻能讀完的。多半要迴去挑燈夜戰,然後還得過來請教他疑難問題。


    好在把這幫楚國的匹夫關在大牢裏,時不時拿翼王做個掩護就可以混進來了。想到翼王,她把手劄藏了起來——也是時候迴去找這個草包了,否則一旦露陷就麻煩了。便隨便向郭罡擺了擺手:“你繼續享你得到福吧,我有事自會再找你!”


    還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把翼王甩了。一迴到府邸,立刻屏退了下人,獨自在書房裏看郭罡的手劄。她且看且記錄,而且是越看越興奮,有好幾次忍不住拍案叫好。不知不覺都到了黃昏時分,連午飯都還沒記得吃。忽然聽到管家在外麵敲門通報,她還老大不高興:“幹什麽,不是叫你們不要來打擾我麽?”


    管家道:“是……不過,石將軍來了。”


    啊,是他!玉旒雲現在就像是一個得了新奇寶貝的小孩子,等不及要和好朋友分享,即叫道:“快請進來。”


    管家應聲而去,不多時石夢泉就推門而入。玉旒雲叫人“看茶”,才也發覺自己餓極了,因道:“什麽時辰了?你留下來吃晚飯吧。”


    其實離吃晚飯的時間還早。管家聽到要留客,自然要特別準備,因說要廚房拿了單子來叫玉旒雲過目。玉旒雲很是不耐煩:“哪裏這麽麻煩?等你們弄好了,我也要前心貼了後脊梁——隨便什麽都好。有什麽現成的點心,先給我上一點來。”


    管家便不敢多羅嗦,垂首退了下去。石夢泉皺了皺眉頭,笑道:“你怎麽了?一天不見就成了餓死鬼?”


    玉旒雲笑道:“有一件大事,我廢寢忘食呢。要不是你突然來了打了個岔兒,恐怕我真是餓死也不知道。”


    石夢泉自然要問:“是什麽大事?”


    玉旒雲把自己所抄的筆記遞了過去,同時順手將郭罡的手劄塞到了一堆書的下麵。石夢泉略略讀了一迴,沒頭沒腦:“大人,這究竟是什麽?”


    玉旒雲不答先問:“你昨天去軍中,情形如何?”


    “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石夢泉道,“士卒們都很關心萬歲爺什麽時候來犒賞,早早辦完了這堂麵上的事,大家就好迴鄉了。”


    “可不!”玉旒雲道,“我考量的也是這事。不過在萬歲爺犒賞將士之前,我想把兵部的一些舊製改革一下——如今軍中廿五歲以上的,如果將來不想再迴到軍隊,就讓他們迴鄉去,務農也好,經商也好,若願意到地方衙門謀個差事的,就由兵部出一封推薦書。無論他們做什麽,為了表彰他們在軍中的表現,等他們到了五十歲之後,朝廷就依照他們原在軍中的月例發給養老金,如果他們不幸早亡,到了那年限,這養老金照發,隻是發給他們的妻子——你看這主意如何?”


    石夢泉不知她如何“憑空”想出這點子來,愣了愣,思考了片刻才道:“這對老兵來說,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隻是朝廷哪裏來這麽大一筆閑錢來做養老金?”


    玉旒雲道:“這筆帳我已算好了,你看——”便指著筆記上的一大片數字。其實是方才看郭罡的描述自己多有不明,細細計算了一迴才發覺了其中的奧妙,正在興頭上,十二萬分的樂意可講解給石夢泉聽——根據郭罡的計劃,現在朝廷發給普通士兵的月例是五錢銀子,隻要由軍方出麵向慶瀾帝求恩典加俸,不須多,月加五厘就好。隻是這五厘雖然加了,卻不實在地發出去,而是作為一項新的養老稅收入國庫。士兵們每人月交五厘,樾國的常備軍至少有三十萬,無論單個的士兵服役幾年,在任何時候,總有至少三十萬人在向國庫中交納養老稅。由本年起,第一批年滿二十五歲的士兵退伍,二十五年後,這些人及他們的寡妻——如果還健在在話,開始領取朝廷的養老金。而這時候,國庫中所存的養老稅金已經有四百五十萬兩,且將繼續以每年十八萬兩的速度增加,足夠支付退伍士兵的薪俸——而且,就平民百姓來說,五十歲已是高壽,其中能有多少人活到六十、七十歲?雖然寡妻可以代領薪俸,然而寡妻一旦改嫁,朝廷也將停發銀兩,所以,決不用擔心僧多粥少的問題。


    石夢泉並不擅經營計算,半晌才有些明白了:“這就是讓朝廷幫士兵存了一筆養老銀子吧?”


    “正是。”玉旒雲道,“所不同的是,一個退伍的老兵到五十歲的時候所領取並不是他當年交納給朝廷的那筆銀子,而是從現在正在服役人的腰包裏掏出來的。因為服役的人總是比活著的退伍的人多,所以銀子總是足夠。而且,加俸五厘銀子的事,皇上一定會讚成的。原先都是說多賞半年的俸祿,又是白花花的現銀掏出來賞人,戶部的人別提有多心疼了,現在不要他們掏現銀,不過是要他們把銀子從一個庫裏搬到另一個庫裏——不,其實是從一本帳冊上寫到另一本帳冊上,他們也該少給我些臉色看。”


    石夢泉又有點兒糊塗了:“士兵們以為加了薪,其實也沒加著。戶部的人以為省了銀子,其實又花了——”


    “現在沒加著,是加在了二十五年後。”玉旒雲道,“戶部的確花了銀子——與其留著銀子給翼王那幫無所事事就會浪費糧食的人揮霍,還不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每年征收這麽多稅金,大部分還不都被王孫貴族拿來紙醉金迷了?”


    “倒也不錯。”石夢泉道,“但是你這方案顯然是要拿戶部和王孫貴族開刀,恐怕阻力不小吧?”


    玉旒雲看了看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毛筆朝他臉上畫了過去。石夢泉不防備,臉頰上立刻就多了條黑線。玉旒雲即笑道:“你別跑,我給你多畫幾條你就成老鼠了。這是大事,怎麽能畏首畏尾?還沒著手做呢,你就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石夢泉實在是覺得有些奇怪,這個時候玉旒雲怎麽還有心情開玩笑?甚至也不應該有精神來弄什麽舊製改革——趙王就在京中,悅敏把持議政處,一場大變亂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爆發。她應該全力應付這事才對啊!


    玉旒雲看他的神情,也猜出他的心思了。丟下筆來,遞過一方帕子去,道:“我想過了,趙王這事,我們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就好像打仗的時候,我們一味揣測敵人心裏想的是什麽,就總是處於被動。越是不曉得對手是何打算時,我們越是應該做自己該做的事,不要被人亂了陣腳,壯大自己的勢力——如果敵人突然發難,我們總能對付。又或者我們自己的時機成熟了,先發製人也可以。”


    她沒有完全按照郭罡的解釋來說,但是意思也差不多了。當此時,越是小心翼翼防備著趙王造反,越是容易犯個錯誤被他抓住小辮子——立刻讓老兵退伍還鄉,實際是以退為進啊!


    石夢泉少參與朝廷鉤心鬥角,但是以行軍打仗來做比方對他來說是最明白不過的了。“既然大人這樣說,有什麽我能做的?”他問道,“要我在朝堂上跟戶部的人一分一厘地算賬,我恐怕沒那個本事。”


    玉旒雲笑道:“算賬自然需要賬房先生了,勉強你來做,豈不是大材小用?我有更重要的任務要拜托你。”便指著筆記上關於各地設立武備學塾和軍營統一訓練製度的那些條,一一把郭罡的建議給說了。


    聽了這些,石夢泉拊掌讚成:“這可真是太好了!每次出兵如果都是帶的親兵,自然知道他們有些什麽長處,又有什麽不足。但一遇到要調派地方駐軍支援,實力參差不齊,如果全國能夠統一,又常有京官去考核,我軍的戰鬥力自會大大提高。”


    玉旒雲道:“顯然,所以才要你製定這個訓練章程。”


    石夢泉道:“一定不辱使命——其實我覺得大人最高明的在這武備學塾上。少年人既能強身健體,又能讀書識字,將來到了軍中自然就是將才。現在許多十夫長、百夫長身手很好,又得軍心,可惜目不識丁。我有心提拔,但他們連個軍報也不會寫。就算有什麽經驗,也難以成書,推廣到其他軍營裏去。實在可惜。如果有了這個武備學塾……”


    “那也得好幾年之後才見效果呢!”玉旒雲聽他對這計劃讚不絕口,知道實際是在稱讚郭罡。但是心裏還是很得意:總算她沒有白收這隻黃鼠狼在身邊。不知石夢泉將來知道了這一切都是郭罡的傑作,會有什麽反應呢?


    兩人又接著把郭罡的其他建議也都商討了一迴。真是越說越興奮,玉旒雲當時就鋪了紙準備寫條陳。不過下人把茶點拿了來。石夢泉怕她又“廢寢忘食”,搞壞了身體,就攔住了不讓寫。可依然拗不過玉旒雲,最後成了玉旒雲口述,他執筆,用了一個多時辰才把條陳寫完。


    管家便來請晚飯了。兩人都心情大好,連帶的也就胃口大開——玉旒雲家的廚子都是既知道玉旒雲的喜好又了解石夢泉的喜好,專門挑了兩人愛吃的來做。而且這又是玉旒雲遠征迴來頭一次在府中宴客,管家特為獻上了自釀的好酒,甘冽香淳,讓人喝下去說不出的暢快。不多時,各種佳肴一掃而盡。盥手漱口後,又上了香片來,座談消食。


    而就在這個時候,外麵通報說,張至美夫婦求見。


    玉旒雲都快要忘記這兩個人了。當日富安兵變,她要鄧川帶著這兩個人北去並且把他們看守起來,這兩人也就一直住在朱家壩。到了東征鄭國勝利,大軍迴京時也沒想起他們來。估計是鄧川自己記起了這茬兒,就把夫婦二人“護送”迴西京來,聽候玉旒雲的發落。


    石夢泉便望了望玉旒雲:“大人,牟希來也算是西瑤的一個重要人物了,雖然現在被流放,但他日或許還有東山再起之時。我們要不要把這夫婦二人留在西京?”


    玉旒雲也有這樣的打算,笑了笑,道:“請他們先進來再說。”念到自己還關押著楚國武林北義師的人,又想:我到底得養著多少浪費糧食的家夥?


    不多時,看一盞燈籠穿過月門,下人已引著張至美夫婦到了。幾個月不見,他倆還是老樣子。張夫人落難之時依然有太師千金的架勢,而張至美在夫人身邊亦步亦趨,窩囊書生畏妻如虎,讓人一見之下不免發笑。夫妻來到跟前就同玉、石二人問好。


    玉旒雲也跟他們寒暄,問問連月來的經曆——果然與她所料不差,張家夫婦一直住在朱家壩,並沒有遭遇任何的戰亂,隻是窮極無聊度日如年。兩人擔心牟希來的境況,很想盡快去營救,但是又不敢貿然離開朱家壩生怕會卷入戰爭死於非命。於是就一直禁足在朱家壩的小院之中。直到羅滿和顧長風各自上任,東海三省一片新氣象,兩人才知道大戰勝利的消息。他們決心南歸,苦於全無盤纏,便求助於鄧川。鄧川知道玉旒雲要自己看管這對西瑤夫妻決不會是無端端,便推說軍中的銀兩他不好隨意動用,且張家夫妻畢竟是玉旒雲的客人,不跟玉旒雲當麵道別總於禮不合,就派人將他們送到了西京。


    張至美是書生,張夫人也是死要麵子,於盤纏一節說得十分含蓄,但玉旒雲自然猜得著是怎麽一迴事,更加曉得後麵有什麽他倆都不明白的緣故,就笑道:“戰事突然,玉某人也控製不了,耽誤了二位的行程,真是過意不去。二位南歸的一切花銷玉某人一力承擔,以示歉意。不知二位打算何時動身呢?還有,大概需要多少盤纏,我好跟賬房說一聲。”


    張夫人道:“讓大人破費怎麽好意思。我夫妻二人到西京也有兩天了,事關父親大人的安危,不容耽擱。我們想三天之內就動身。不知從這裏到楚京涼城需要多少花費?”


    “涼城?”石夢泉皺了皺眉頭。


    “正是。”張至美道,“當初玉大人不是建議我夫妻二人去找公孫大哥麽?他足智多謀一定有辦法救出嶽父大人。所以我們決定先去涼城。不敢讓大人多破費,隻要能叫我夫妻二人到涼城就好了。”


    我還提過這樣的建議?玉旒雲虛起眼睛,差點兒都忘了呢!公孫天成這老狐狸竟然能平安無事帶著西瑤的火炮和鑄造術從自己的眼皮地下溜走,實在是奇恥大辱。不過,倒要看看他還能逍遙到幾時——郭罡這隻黃鼠狼可比他狠毒得多了!


    想到郭罡,她的心裏突然電光火石般地一閃:啊,有了!


    “何必還要諸多麻煩?”她道,“從西京出發一直到西瑤的路費全由我包下來。我立刻就叫賬房支一千兩銀子給你們。你們要去見公孫先生,必然也就要拜見他的主公程亦風大人,不帶點見麵禮也是不行的。時間倉促,再要去買恐怕來不及,就從我這裏挑吧。”說時,指了指旁邊的博古架:“張夫人世家千金,眼光非同一般,隻要你看得上眼,覺得送禮不丟人的,就隻管拿去。”


    張夫人一愣,怎會料到她有此提議?而玉旒雲還一再熱情相邀:“別客氣,我本是一介武夫,就不懂得欣賞這些玩意兒。況且我南征北戰也很少在家中。白白放在這裏真是暴殄天物。我聽說程亦風大人探花出身是個雅人,夫人拿去送給他,才正合適。”


    張夫人看她不像是開玩笑,自己有些心動了,但還是推托再三,才勉強去挑選。而玉旒雲又說道:“程大人雖然是我的對手,但是人生能有一位旗鼓相當的對手也是一大樂事。我自己也想找一份禮物送給他。夢泉,你幫我招唿張公子、張夫人,我到書房去選一件禮物,再給程大人寫一封信,一會兒就來。”


    石夢泉不知道她是何打算,隻有答應。監視著張夫人挑選古玩,又聽張至美說些無關痛癢的風花雪月之事。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光景,玉旒雲迴來了,手裏拿著一隻錦盒,另有一封書信。


    “久等,久等!”她向張至美夫婦道歉,“這封信裏有我向程大人的問候,以及對二位遭遇的說明。二位可以拆看,隨便交給程大人或者公孫先生都可以。”


    “是。”張至美道了謝,接過來。


    玉旒雲又打開了錦盒,裏麵有一隻黃玉雕成的獅子,本來並不是什麽希罕之物,但是張氏夫婦在樾軍中有些時日,知道獅子就是玉旒雲的象征,這樣一份禮物送給敵人既是問候又是示威。“請務必親自交到程亦風大人的手上。”玉旒雲道,“我期待著將來某日和他在戰場上一決勝負。”


    “啊……這……”以張至美的書呆子脾氣本來想勸一句“有話好好說,何必兵戎相見”,但是被夫人擰了一把,隻得將話咽了迴去。


    張夫人接了錦盒,讚道:“果然是件珍寶。我夫妻二人一定不辱使命。”作勢又仔細端詳了一下那隻玉獅子。


    玉旒雲微微笑著,並不說話。石夢泉的目光卻停在錦盒襯裏的那方淺黃色的絲帕上。本是一隻黃色的獅子,豈有放在如此相近的顏色上的?別人看來也許隻覺得配色不妥,但他卻認得這種淺黃色的薄絹正是玉旒雲在軍中傳遞機密文件所用。因為其質地輕盈很容易隱藏,而且書寫於其上墨跡並不會暈開,就算迫不得已要浸在水中,也不會使墨跡脫落。以前玉旒雲總是直接在薄絹上書寫命令,使傳令官或者用信鴿、鷂子傳到各方。而自從大青河之戰被人截獲了一份密信之後,她已經改用明礬書寫,非要浸了水才能顯出字跡來——她莫非是利用張至美夫婦給程亦風身邊的暗樁子傳信麽?


    看著玉旒雲神秘莫測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猜測不假。兩人已經多次討論過這個問題:這位暗樁子自覺被公孫天成盯上,現在輕易不敢和外間聯絡,自上次冒死將那“肖家娘子樹下走”的消息傳到軍中,已經很久也沒有消息了。很可能是他和外界聯絡的接頭人統統被盯住,線路也統統被切斷,甚至有可能這位暗樁子也被公孫天成拔掉了。玉旒雲覺得要想辦法重新建立細作聯係的網絡,有心派新的接頭人去,並且設立新的接頭地點,但首先必須確定暗樁子依然還活著,並且把這消息傳遞給他,才能再論其他。利用張至美夫婦給程亦風送禮,的確是個很好的機會。


    張氏夫婦又坐了一刻,玉旒雲叫管家來到賬房給他們支了一千兩銀子,且把張夫人挑定了兩件古玩包好,張夫人很識相,就起身告辭。


    玉旒雲道:“我迴京之後有很多雜物要處理,二位動身之後也許不能親自相送,就在這裏先祝你們一路順風,早日救出牟太師。”


    “多謝大人。”張氏夫婦又客套了一番,終於離去。


    石夢泉看著玉旒雲:“你不要他們做人質了,是要他們……”


    玉旒雲笑了笑:“你也看出來了?不錯,我就是要他們去送信。這個用處大一些。至於西瑤人,隨便他們窩裏鬥去。”


    石夢泉道:“那麽新的接頭人等等,我會盡快安排下去。”


    玉旒雲點點頭:“不僅要安排接頭人,我還需要大量假扮商人的潛入楚國給我買東西。”


    “買東西?”石夢泉不解。


    “我那封信不僅僅是通知更換接頭人。”玉旒雲轉過臉來狡黠地一笑,“我要他們那邊部署竊取楚國戶部官票和寶鈔的印板,然後印製大量官方銀票,破壞程亦風的新政。”


    “啊——”石夢泉委實沒有想到她有這計策,吃了一驚,“這……怎麽破壞?”


    “你不記得了麽?我們初初攻下鄭國時,我想分銀兩給惠民藥局和各家善堂,”玉旒雲道,“後來並沒有這麽做,是被郭罡阻止了。他說幣多貨少會造成物價飛漲——他分析其中道理的時候你正好不在,沒有聽到。”因將郭罡那日所講的略略說了一番,語氣很是輕描淡寫,更加迴避了盜取寶鈔印板其實是郭罡私下裏見她提出的一條毒計。


    石夢泉聽了解釋才明白了過來:“原來如此,也虧你想得出來。”雖然心裏有點兒說不出的別扭,但是想到兵者乃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如果能令楚國混亂軟弱,將來出兵之時,自然少了許多傷亡。因此也就不再計較了。


    玉旒雲笑道:“還不止是去楚國買東西呢——無論是設立武備學塾還是改革軍營訓練,或者是二十五年後退伍兵的養老薪俸,這些都是需要銀子的。我們隻要印一批楚國的戶部官票然後兌換了白銀偷運迴樾國來。到時候楚國人所有的不過是一堆廢紙,我們這邊就是……哈哈!”她想著都覺得興奮,手也有些微微顫抖起來:真是老天助她!這一日之中,究竟做了幾件將來會驚天動地的大事?


    當此開心之刻,還飲什麽香片?應該繼續喝酒。想著,就道:“來,夢泉,方才沒過癮,我們再喝一杯。”


    作者有話要說:本周要和教授出去開會,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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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上次寫過惡搞版穿越篇,現在發現其實寫架空曆史的文,就是作者在穿越呀:)


    郭罡的建議,基本上就是social security act和g.i. bill的綜合。當然,在那個年代要這樣做,幾乎是不可能的。


    造假幣的這種戰略,前麵也說過,世界大戰中德國就用過。


    01/26/2008 typo correction


    06/27/2009 typo corr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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