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他是因為這個人的琴聲很熟悉,才會對他投以特殊的關注。 後來,他發現這個青年的琴聲竟然與那個人的一模一樣,他便更是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進這間古怪的事情裏來。 其實在去年之前,閔琛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找了那麽多年的人……叫做陸子文。 童年的一次微不足道的幫助,刻印在閔琛的心裏許久,找到後他驚訝地發現對方已經十分出色地成為了維也納交響樂團的副首席,於是閔琛便決定—— 推他一把。 將陸子文推薦給多倫薩,幫助他與維也納愛樂樂團合作、進行那一場盛大的演出。 閔琛甚至還沒決定好怎麽與陸子文見麵、第一次該說什麽樣的話,一切就已經徹底成為了不可能。後來,他就遇上了一個擁有和陸子文的小提琴聲一模一樣的…… 戚暮。 心中思緒萬端,但是表麵上,閔琛卻仍舊是一臉淡漠的模樣。他抬首看著那亮著燈光的窗口,不知過了多久,才忽然邁步離開,消失在了漆黑的街道巷口。 第二天戚暮起床的時候,剛拎著琴盒下了樓,一抬頭便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微微楞了會兒,接著笑著走上前,問道:“閔琛?這麽巧?” 春日早晨燦爛溫煦的陽光下,閔琛輕輕搖頭:“不巧,我在等你。” 戚暮:“……” 似乎沒有察覺到青年的無語,閔琛抬起左手看了眼手腕上的機械表,然後說道:“還有三十分鍾就八點了,現在還不走……會遲到嗎?” 到現在,戚暮都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樓底下,但是他自然也知道自己所剩下的時間並不多了,隻得一邊走、一邊說道:“嗯還好,最近阿卡得老師去美國參加一次活動,要過幾天才迴來,所以我稍微遲到一些也沒有關係。” 其實去學院的這段路程隻需要十分鍾便可以了,隻不過戚暮會順道買上一點早餐,才會多預備一些時間。戚暮快速地走著,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閔琛竟然一路跟了上來。 笑著接過麵包店大叔給他準備的小麵包,戚暮一邊走,一邊無奈地問道:“閔琛,你今天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我最近一直都忙於老師布置的作業,沒有什麽時間。”頓了頓,戚暮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你吃早餐了嗎?要不要來一點?” 十分自覺、自主地從戚暮手中的盒子裏捏了一隻牛角麵包出來,閔琛淡定地咬了一口,說道:“還是帕格尼尼的《第24號》嗎?” 戚暮點頭:“是啊,還是那首。老師給了我兩周的時間,隻是可惜……現在都過去一周了,我還沒有將曲子練習好。” 正說著,兩人正好路過鮮花店。花店的金發小姑娘將今天剪剩下來的向日葵送給了戚暮,還一邊偷偷摸摸地打量著一旁的閔琛,小聲問道:“七……這個人是誰?你的朋友嗎?” 戚暮一邊結果向日葵,唇角勾起,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是的,他是我的朋友,維娜。” 那小姑娘又害羞地看了閔琛幾眼後,便笑著給他遞過去一枝開得正好的向日葵。 閔琛剛剛詫異地接過,而此時戚暮已經與小姑娘說了幾句話,然後抬起腳步、再繼續往學院走去:“維娜隻有七歲的心智,但是她是個很好相處的女生,也很善良。” “嗯,她很可愛。” 戚暮笑著說道:“她隻會對自己喜歡的人送花,看樣子她很喜歡你。” 聞言,閔琛倏地一愣,連腳下的步子都頓了一下。“那她……也很喜歡你。” 戚暮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對了,你是也要到學院有事嗎?我最近可能有些忙,如果你需要我帶路,我可以讓德蘭帶你過去。哦對了,德蘭是我隔壁琴房的一個瑞士帥小夥,他雖然現在練習的是小提琴,但他學過很多年的鋼琴,你可是他的偶像。” 巴黎國立高等音樂學院的鋼琴係也是全世界赫赫有名的,而這些天之驕子中,大多數人都非常崇敬奧斯頓·柏特萊姆,換言之……也就是閔琛。 閔琛今年不過三十一,卻已經站立在世界鋼琴的頂端,甚至前幾年當他作為肖賽的主評委出席時,無數年輕的鋼琴家都爭著搶著去報名肖賽,形成了一個小高潮。 “我沒有什麽事,隻是想去學院看看,順便……可以親耳聽聽你的《第24號》。” 閔琛語氣平淡的話語讓戚暮微微一怔,他再轉首向對方看去,隻見這個男人依舊沉著鎮定地看著前方,似乎真的隻是隨處逛逛、再順路聽聽他的小提琴。 戚暮心裏隱約地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但是他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麽,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幹脆不再去多想,戚暮壞心眼地彎了眸子:“哦?你真的想聽聽……我的《第24號》?” 見著青年一臉“不懷好意”的笑,閔琛挑起一眉:“嗯?是?” “那……可要請你多給我指點指點了!” 閔琛:“……?” 有一個世界級的指揮大師站在這裏還不好好利用? 戚暮還沒有愚蠢到這個地步。 既然對方誠心誠意地想要聽他的曲子了,那麽……就順便給他指出一些可以提升的地方吧。 嗯,真是一舉兩得。 第六十九章 春雨後的空氣清新怡人,來自泥土的腥澀氣味充滿著勃勃的生機。走在這樣的學院裏,到處可以看到互相交談著的學生,當然了,更多的還是閉眼專心演奏樂器的人。 巴黎國立高等音樂學院是個擁有二百多年曆史的古老學院,在經過多次翻新後,這裏所有的音樂設備都是世界一流的,在隔音效果最好的琴房中,甚至聽不到外界一點的雜音,隻有優美動聽的琴聲在房間裏流淌迴響。 說實話,帕格尼尼的《第24號隨想曲》並沒有多麽的唯美優雅,甚至有的時候,還可以將其當作是一首練習曲來看待。當然,這也是對於普通的小提琴家來說,而對於真正優秀、技巧性強的音樂家,他們能夠將這樣困難的曲子演奏得讓人驚豔,甚至一生難忘。 比如,阿卡得大師。 所以說,帕格尼尼的24首隨想曲考驗的不僅僅是聽眾的審美水平,更重要的是演奏者的技藝。隻有優秀的音樂家才能將這樣高難度的曲子演繹完美,也隻有足夠強大的音樂家才能駕馭住帕格尼尼的曲子的氣勢。 閔琛很久以前聽戚暮表演過帕格尼尼的曲子,那是在平安夜的零點響起的《鍾聲》,距離今天,已經過去了三四個月之久。 當時即使是撇除那與陸子文幾乎一模一樣的琴聲外,閔琛對戚暮的小提琴也感到了一絲驚豔。這樣的演奏技藝即使是放在整個世界,都可以算得上是一流的。 但是,也僅僅隻是驚豔。 如果讓丹尼爾詢問閔琛是否要將戚暮收入柏愛,那麽閔琛的答案恐怕隻會猶豫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暫時不用了,還差上一點。” 他聽得出來戚暮有著非同常人的天賦,其中戚暮那對音感的絕對掌控,甚至讓閔琛起過“要將戚暮收為學生、教導他成為世界頂尖的指揮家”的心思。 但是,如果是想要成為柏愛的首席小提琴家,和克多裏相比……戚暮還是差了一點點。 閔琛在小提琴上的天賦真的隻能算是中流偏上,讓他自己評價,那都是“不堪入耳”,恐怕隻能在世界二流樂團裏混個首席、甚至是副首席當當。但是如果要他評價別人的小提琴水平,他卻能評價得不差一絲。 而戚暮和克多裏的小提琴之間的差距,讓閔琛來說,真的很小,小到無法來形容。 但是,正是這樣微弱到無法形容的距離,閔琛卻也無法說清楚到底是差在哪裏—— 畢竟這個男人真的不怎麽擅長小提琴。 所以當時閔琛就動了心思,希望阿卡得能夠收戚暮做學生。他聽不出來的東西,阿卡得或許就能聽出來,或許……就能指正。 雖然心裏早已有了這個準備,但是當閔琛真正再一次聽到戚暮的琴聲時,那純粹幹淨、果斷決絕的小提琴聲,讓他整個人都倏地怔住,驚訝的神色浮現於麵。 ……真的,變了。 這首《第24號》裏擁有很多漂亮華麗的技巧,左手跨越幾個八度的按弦自然不必多說,就是各種各樣的跳弓、撥弦,都能讓一般的小提琴家頭疼不已。 隻見在燦爛明亮的陽光下,身姿清俊的青年微微側著頭,左手飛快地在琴弦上舞動著。他的手指滑動速度之快已經超越了人類的動態視力能捕捉到的極限,形成一道道的虛影。 而他的右手執弓,此刻正輕輕地在琴弦上跳動著。 這一段的樂章裏,演奏者需要用跳弓的技巧表現出音樂的短促激進,同時,左手上還需要跨越三個八度進行按弦。這是全曲較為困難的一個技巧點,但是對於戚暮來說,卻好像一點難度都沒有設下。 但是對於閔琛來說,他最驚訝的並不是這些高難度技巧的展示,而是……那種來自於音樂本身的質變。 仿佛將蒙在音樂之上的細紗輕輕揭開,不,或許應該是一層水霧即將化開,雖然還沒有化到最後、露出真相,卻也已經與之相差不遠。 隻聽那琴聲激昂歡快地在琴房裏響起,琴弦與琴弓之間每一次的摩擦都是小提琴高聲的吟唱,仿佛要將音符間的跳動和鏗鏘全部歌詠出來。 從最開始的幾個快音,到最終結束時的暢快淋漓,戚暮微微喘了會兒氣,然後再看向坐在一旁的閔琛。 青年俊秀的麵容上露出一抹好看的笑容,戚暮問道:“總算是親耳聽到了,那麽……閔先生,你能給我什麽指點嗎?我這幾天可是一籌莫展啊。” 青年低悅溫和的聲音將閔琛從短暫的怔愣中拉醒,他抬首看了戚暮一眼,良久,才低聲說道:“戚暮,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其實……你的音樂已經有了一些根本性的變化。我不知道裏德是怎樣做到的,但是……或許現在,我已經知道你到底是要往哪個方向改變了。” 閔琛的語氣鄭重嚴肅,讓戚暮也不由自主地正了臉色,他問道:“你竟然……真的聽出來了?” 閔琛輕輕頷首:“隻改動了幾個音符和節拍,幾乎還是一首同樣的《第24號》,但是你的音樂卻和以前有很大的區別。你有了改變,我就可以明白到底是在哪裏出了問題,雖然無法解釋,但是……” 頓了頓,閔琛抬眸看向戚暮,勾唇道:“有鋼琴嗎?” 不過十分鍾,一個激動萬分的瑞士帥小夥紅著臉龐,興奮地將自己的琴房讓了出去。 這個棕色頭發的大高個就是戚暮之前和閔琛提到過的德蘭,他學過十幾年的鋼琴,所以琴房裏也擺放了一架法西裏奧大三角鋼琴,可以隨時練習。 “小七,沒想到你真的認識柏特萊姆先生啊!這真是太讓我激動了!天哪,你們要在我的琴房裏、用我的鋼琴進行演奏嗎?上帝,我再也不想再彈奏這台法西裏奧一次了,我要將他保存起來!” 看到偶像的德蘭,自然是興奮壞了。對此,戚暮隻能連連感謝:“這次真是要謝謝你了,德蘭,我的琴房裏並沒有鋼琴,隻能借用你的。如果你需要練習的話可以去我的琴房,那裏的采光很棒哦。” 誰知還沒完成導師任務的德蘭竟然毫不猶豫地搖頭,果斷地說:“不,七!我要在這裏聽柏特萊姆先生演奏鋼琴,我要好好記住這一幕,讓它刻印在我的心裏!” 戚暮:“……” 沒讓戚暮等待多久,閔琛那邊已經試著彈了幾個音階,熟悉了這台鋼琴。他抬首看向戚暮,後者立即心領神會地走了過來,將小提琴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閔琛薄唇微勾,道:“你像剛才一樣直接演奏,我會跟上你的速度。” 戚暮點點頭,下一秒,便沒有猶豫地拉開了琴弓。 他一點都沒有懷疑閔琛會不會跟不上自己的音樂,也不懷疑在沒有實現排練的基礎上,對方會不會一下子不知道該怎樣與自己合奏。如果連閔琛都不能與他合奏,那麽想必……世界上也沒有幾個人能做到這一點了。 當然,當那輕柔優雅的鋼琴聲響起的時候,戚暮還是倏地一愣,眸子也微微睜大。 竟然……不是合奏! 而是伴奏! 如溪水一般輕快的鋼琴聲在琴房裏緩緩流淌,戚暮雖然心中感到一愣,但是手指上的按弦、跳弓卻一點都沒有落下。他忽然想起了之前閔琛和他說的話——“到時候不要管我,你自己演奏就可以了”,於是,戚暮便直接不再多想,而是專心致誌地演奏起來。 安靜的琴房裏,隻有小提琴與鋼琴的聲音在奏響著。 站在琴房門口的瑞士小夥德蘭已經徹底呆住,他是一點都沒想到,柏特萊姆先生居然會給小七伴奏?!這簡直是太神奇了! 而這音樂,德蘭自然早就聽出來了,是小七最近一直在練習的帕格尼尼的《第24號隨想曲》。德蘭目前的課程還沒有到這首曲子,因此他每次聽戚暮演奏的時候都覺得難度很高、戚暮演奏得很好,卻沒有太多評價。 而今天,他卻恍然間覺得,原來……這首曲子還能演繹得這麽好聽? 其實德蘭不知道的是,正在用右手撥動琴弦的戚暮此時此刻,心中也是一片驚訝。 明明閔琛隻是在給他伴奏,但是他卻隱約地感覺到自己正被對方牽引著走。雖然那種牽引感很低,但是他卻能夠稍稍察覺到一絲。 戚暮並沒有想要拜托掉對方的意思,隻是當他演奏到第二段的時候突然發現—— 他仿佛有點抓住那種感覺了! 那種將音樂徹底釋放的自由感,讓小提琴的琴聲肆情暢快地在空氣中舞動的感覺。 這些天戚暮每次練習的時候都在尋找阿卡得老師曾經描繪過的靈感,雖然之前也偶爾也有察覺到這種奇妙的感覺,但是到今天……他才真正能肯定,自己真的是看到了它。 不過六七分鍾的曲子很快結束,但是鋼琴和小提琴的餘音還在琴房裏迴蕩。 過了許久,在場唯一的聽眾才夢醒似的用力地鼓起掌來。戚暮怔愣地放在自己的小提琴,轉首看向那個坐在鋼琴後的男人,隻見閔琛也恰巧抬頭看向他。 兩人對視了片刻,閔琛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意,低聲問道:“現在……有感覺到了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