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驚才豔豔的晚輩突然因為一場意外死去,對於一個老人來說無疑是白發人送黑發人,讓他心傷不已。尤其是戚暮居然還這麽混賬,譚老更是心痛悲憤了。  “第二小提琴組,顫音降到mp!”  “我的第三圓號呢?慢點!”  “第二小提琴組,進入太快了!”  “停!!!長號錯了一個音,李丞你自己再吹一遍。”  ……  每個樂團的第一次合奏,都是最最艱難的。每種樂器少的有幾人、多的有十幾人,想要完全演奏一致、控製好屬於自己的強弱節奏,都已經是極難的了,更不用說在此基礎上還要將十幾種樂器完美的結合起來。  即使b市交響樂團在過去這些年裏演奏過多次德沃夏克的曲子,也難免會出現一些細微的失誤。而這個時候,就到了考驗指揮的時候了。  以往,戚暮作為維也納交響樂團的第一小提琴組副首席。也能聽出來一些演奏的失誤,比如說同樂器的音準高低、節奏快慢、顫音強弱等。有的時候他也能聽出來一些弦樂器的小失誤,或者管樂器的大失誤。  但是大多數時候,當指揮突然停下來大聲嗬斥的時候,戚暮還是稍稍有點驚訝的。  畢竟維也納交響樂團是世界頂級的老牌樂團,能夠出現的失誤已經很少了,等合奏到後期戚暮根本別想聽到一點錯誤,這時候隻有統領一切的指揮,才能聽出那隱藏在半音、乃至是一點點強弱下的細微錯誤。  “李丞!你昨天晚上是出去當賊了嗎?吃飯了沒有,吹得一塌糊塗!你給我再來一遍!”  高聳的指揮台上,譚老已經氣得臉都漲紅,被他斥罵的第二長號也是羞愧得趕緊又吹奏了一遍。見狀,戚暮笑著搖搖頭,有些明白起來。  “小七啊……你說老李真的有吹得那麽糟糕?”坐在戚暮身邊的青年男人詫異地小聲問道,此時譚老早已氣得直接走到長號組,因此他們在前麵小聲的談話也不大容易被聽見。“我覺得老李和以前吹得好像沒太大差別啊,怎麽今天就被罵得這麽慘?”  聽了這話,戚暮輕笑著解釋道:“第二長號的節奏、音準都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在插入曲子的時候他的起音大過了第一長號,有點奪勢了。而且在之後段子結束的時候,作為第二長號他收得太快,沒有壓住圓號。”  那青年男人聞言大驚,又疑惑地問道:“真的是這樣?”  “陳哥是覺得不大可能?”戚暮抬眸看向對方,淺色的眸子裏倒映著一絲笑意,他淡定沉著地道:“我想如果這一遍的吹奏還不成功的話,譚老應該就會……”  “頭重腳輕!幾個月不演奏《第六》你是不是都不會吹了?李丞你自己說說,你什麽時候還會泛這種頭重腳輕的錯誤?!趕那麽急,人家圓號都沒你急!”  戚暮的話還沒說完,譚老怒斥的聲音就在整個排練廳響起。戚暮稍稍一愣,最後笑著閉了嘴,沒再吭聲,但是那青年男人倒是不同意了。  “不會吧,還真是這個小問題?!小七你居然連這都聽得出來?你音感也太強了吧!”  戚暮謙虛地笑笑,漂亮的眸子一轉,便想了種說法:“以前我的父母也非常喜歡德沃夏克的《第六》,所以經常會給我講說一些。雖然譚老的指揮風格和我父親並不一樣,但是在這方麵還是一樣的。”  那青年男人輕輕點頭沒有再多問,而戚暮則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這些天來他已經慢慢能夠掌握在大腦裏不斷浮現的音符了,之前因為出現的聲音太多他無法一下子掌控、還鬧出過需要用調音器較音的事情,但是到了現在,戚暮雖然不敢說擁有超越譚老的音感,但是與之相比,卻已經相差不多。  對於一個指揮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耳朵。  就算是音樂巨匠貝多芬,他甚至可以在耳聾的情況下進行樂曲的創作,但是當他想要指揮自己的曲子時,卻幾乎遭到了當世所有樂團的反對,乃至一些樂手聽到是由貝多芬來指揮樂團,都要瑟瑟發抖。  沒有聽力還想要指揮樂團?那根本是不可能完全的使命!  戚暮知道,以這個身體的天賦來說,在古典音樂界發展簡直是沒有一點困難。而且最適合他的並不是小提琴,而是成為指揮。可是……  成為指揮,又豈是隻需要絕對音感這一樣就可以達成的?  每一個世界知名指揮家,在後天的訓練下都擁有著不下於絕對音感的耳朵,而他們所獲得的成就,恐怕是一個普通的絕對音感者無法想象的。  戚暮以前在維也納的時候聽說過這樣一個事情,也是因為這件事他對那位被成為現代古典之王的男人真正地服了氣,從此以後對閔琛兩個字是甘拜下風。  據說閔琛在指揮柏林愛樂樂團的時候,曾經在一次合奏後聽出某把小提琴換了一根弦!  這到底是怎樣的聽力?  反正以戚暮現在的天賦而言,也是不敢想象。  “嗯,這樣勉強還行,今天傍晚你再演奏一遍給我聽,要合格了才許迴家吃飯,知道嗎!”  譚老冷哼了一聲,接著走迴了自己的指揮台。在拿起指揮棒之前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了台下的戚暮一眼,別有深意的視線讓戚暮倏地一愣,既而莞爾——  剛才的話,似乎……被聽到了?  等到今天的合奏結束、到了中午休息時間,戚暮還沒從椅子上站起來,忽然便聽到一個蒼老雄邁的聲音從高立的指揮台上傳來:“戚暮,你……跟我來。”  戚暮隻是怔了一下,便放下了手中的小提琴跟了上去。他穿過樂團裏的眾人,所有人都對他報以“小七,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小七,你辛苦了,革命需要你”的目光,讓他是哭笑不得。  等到戚暮追上譚正輝的時候,譚老正站在排練廳外的走廊裏,雙手別在身後,也不看他,隻是低頭看著窗外。戚暮輕步地走了上前,順著譚老的目光看去。  透過小樓斑駁著曆史痕跡的木製窗欄,是一片秋風裏肅殺冷清的花園景象。大多數的花朵已經開始枯敗,唯有銀杏樹的燦黃仿佛是給地麵鋪了一層細細的毛毯,遠遠看去如同盛放的陽光,刺目逼人。  “譚老。”戚暮恭敬地說道。  “嗯。”譚正輝輕輕嗯了一聲,過了許久,才又道:“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見過了啊……戚暮。”  戚暮稍稍思索了半刻,道:“三年了。”  譚正輝聞言卻是搖頭,那張古板端正的臉上露出一絲悲痛,道:“是三年零兩個月了吧。上次還是你成年後想要拿出那把‘伊蒂絲’,我們這些老家夥才聚在一起和你見了一麵的吧?”  俊挺的眉峰微微蹙起,良久,戚暮歎了一聲氣,點頭道:“是。”  “伊蒂絲”,便是戚父戚母存在瑞士銀行的那把斯式琴的名字。  原主在成年後便急切地想要從銀行裏取出那把小公主,趕緊賣了換錢。因此,戚父戚母的老朋友們立即聚在了一起,動用關係將戚暮取出小提琴的條件更改了,至此戚暮才沒有想賣了那把小提琴。  “如果你隻是想要玩玩,這個圈子不適合你。”譚正輝一點情麵都沒有留地說道,“在我的樂團,你想要靠著老底就混上去,是絕對不可能的。”  戚暮自然明白譚老的意思,他是在擔心自己仍舊不知悔改。  戚暮垂首看著地板上反射的光暈,隨著他的動作,額上的發絲自然而然的垂落下來,遮擋著了他的眸子。戚暮說:“譚老,我是很認真地想要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過去的事情是我年少不懂事,以後……請您放心。”  譚老聞言,詫異地轉首看向戚暮。  天邊的夕陽渲染了一整個天空的雲霞,絢爛的紫色讓燦爛的日光也顯得柔和了不少。那光線從小窗中投射過來,照在青年俊秀白皙的臉龐上,讓他本就雋永的眉眼更精致了幾分。  那模樣,竟與二十多年前的戚母,有幾分相似!  一下子怔在了原地,許久之後,譚老才長歎了一聲氣,道:“這周末……有一場國際小提琴比賽,你去參加吧。”  忽然聽了這話,戚暮倏地愣住,他抬首看了譚老許久。  望著老人無奈妥協的模樣,戚暮劃開嘴角慢慢露出一抹笑容,他點點頭,鄭重認真地說:“好。”    第七章    b市交響樂團不愧是華夏一流樂團,僅僅是三天的磨合期過後,整個樂團的合奏便有了質的升華,開始進入默契階段。在此期間,戚暮也對譚正輝有了很多的了解。  譚老真的是一個鞠躬盡瘁的老藝術家,他的指揮才能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而他對音樂精益求精的態度更讓戚暮感到欽佩。  每個指揮在樂曲處理上都有著不同的風格,比如維也納愛樂樂團的首席指揮艾伯克·多倫薩先生,他的音樂就繾綣浪漫,帶著音樂紳士的多情溫柔,而與之相反,譚老的音樂則更多的是一種貼近大地的真實。  帶著泥土樸素溫和的芬芳,讓聽眾感受到一種純樸自然的氣息,這與德沃夏克的音樂簡直是天然相成,因此在b市交響樂團的演奏曲目中,也頻繁會出現德沃夏克的影子。  比如現在樂團正在排練第十二次的這一首《g大調第八交響曲》就是德沃夏克的著名作品之一,整首曲子舒緩平靜,仿佛帶人來到了十九世紀美麗無垠的捷克平野,感受大自然無限的風光。  “黑管插入得在自然一點!”  “豎笛再輕一點!”  ……  即使是糾正了一百次,譚老精益求精的態度也讓他能從石頭中挑出雞蛋,要求更好、更好、更好。每當到了排練或者預演的時候,指揮家就像有了強迫症,對每個細節都要求到了苛刻的地步。  而在這之中,戚暮雖然能夠聽出每個樂器的節奏、音準等各方麵問題,但是他卻始終不是指揮家,也不知道譚老到底要的是什麽樣的一首交響樂。  一天的排練結束,等到傍晚要迴去的時候,戚暮還沒有走出b市交響樂團的大門,便忽然被人喊住,他轉首看去,隻見一臉嚴肅的譚老正坐在一輛黑色的轎車裏看著自己。  “上車。”  戚暮稍稍一愣,接著便上了車。  安靜狹小的車廂內,戚暮剛剛將琴盒放好,便聽到一道低壓的聲音響起:“明天的比賽……準備的怎麽樣了?”  一下子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麽了,戚暮轉首看向譚老,神情認真地說:“我這幾天一直在準備,譚老您還請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  自從譚老和自己說了這場小提琴比賽後,戚暮便進入了忙碌的準備期。原本他還打算自己聯係推薦人報名,但是沒想到譚老卻幫他把事情全部處理完畢,到時候隻需要上台演奏便可。  譚正輝看著戚暮鄭重的神色也不由滿意地點點頭,正好汽車轉了個彎駛上了高架,他又問道:“準備了哪幾首曲子?”  戚暮迴答:“第一首打算用帕格尼尼的《愛的場麵》,這首曲子我最近幾天加緊練習了不少。第二首打算用莫紮特的《小夜曲》。”頓了頓,戚暮又補充道:“是《g大調小夜曲》,這首曲子我以前就很熟悉,所以就用的這一首。最後一首……是門德爾鬆的《e小調協奏曲》。”  聽著戚暮的話,譚老一直不停地點著頭。等到戚暮說完後,譚老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問道:“我記得你以前最擅長的是塔爾蒂尼的曲子,怎麽這次沒有選他的?”  聞言戚暮微微一怔,然後笑道:“譚老,這已經是以前的事情了。”  聽了這話,譚老深深地打量了戚暮一眼,沒有再說話,車內又恢複了死寂般的平靜。  等到車送戚暮到了他樓下的時候,戚暮正給譚正輝道別,他提著小提琴盒站在車旁笑著打招唿的時候,譚老卻長歎了一聲氣,道:“三年多不見,你變了很多啊……戚暮。”  絢爛的夕陽照射在青年黑色的頭發上,看得譚正輝慢慢眯了眸子,最後難得地露出了一抹欣賞的笑容:“你要保持這樣下去啊,戚暮,明天我等你的結果。”  不過多久,那輛黑色的轎車便緩緩駛出了小區的門口,消失在了戚暮的眼簾中。  而那個身姿筆挺的青年卻沒有立刻轉身上樓,他一手提著琴盒,一邊放眼遠望,目送著譚老的車漸行漸遠後,他才幹澀地笑了笑:“戚暮啊,有這麽多關心你的長輩存在……你怎麽就墮落成那個樣子了呢?你其實真的很幸福啊。”  語氣苦澀無奈,帶著一絲豔羨。  不過多時,青年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小區的道路上,那聲歎息似的話語也被秋風淹沒。  --------  譚正輝能看上眼的小提琴比賽,自然不會是一場普通的比賽。  這是由華夏官方與德國慕尼黑音樂學院合作舉辦的全國性小提琴大賽,一共分為少年組和青年組兩個部分進行選拔。按照戚暮如今的年齡來看,他算是18歲至25歲的青年組檔次,在其中不上不下,正好居中。  來到比賽地所在的b市大劇院時,已經又不少選手在後台準備。戚暮難得見著這麽多年輕的小提琴手,難免多看了幾眼,便聽得一旁跟過來的男人說道:“戚暮,你的年齡也算不小了,過去八年的黃金時段你沒好好利用,是不是有點後悔了?”  聽了這話,戚暮轉首看去,問道:“鄭哥,你是覺得我在後悔了?”  跟著戚暮來到劇院的人,正是鄭未喬。  原本戚暮並沒打算將自己參加比賽的事情告訴鄭未喬,畢竟到了年底很多雜誌都需要他交稿子,確實還是比較忙碌的。但是鄭未喬卻不知從哪兒得到了他參加比賽的消息,愣是一大早就去了他家把他給“綁”了過來。  鄭未喬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幹淨的鏡片倏地反射了一道銀光:“難道不是?”  戚暮卻搖搖首,眯了眸子再看向那邊朝氣蓬勃的少年組選手,語氣帶笑:“我就算是後悔,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所以我從來不會後悔,隻會去做些什麽來改變未來。”  聽著戚暮的話,鄭未喬愣怔了許久,等到戚暮打開琴盒開始較音的時候,他才迴過神來。他神色複雜地看著這個俊秀漂亮的青年,看了許久,最後才讚賞地露出一個笑容。  鄭未喬最近確實是很忙,因此也隻在戚暮第一天去b市交響樂團的時候特意陪了他一天。原本是擔心戚暮被前輩們排擠、欺負,但是看到他能夠很好地處理同事間的關係後,鄭未喬便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幾天沒有再去看戚暮。  他從樂團裏的朋友口中得知,戚暮在樂團裏非常受人喜歡,似乎還多了一個叫做“小七”的稱號。雖然譚老總是對戚暮吹毛求疵,但是大部分時候還是非常袒護他的。  這讓鄭未喬深感欣慰。  真是一夜之間長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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