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暮聞言稍稍一愣,既而莞爾:“嗯,是趙大師的手筆。” “啊!居然真的是趙大師的作品,真的是太難得了!”那年輕人對著戚暮手中的小提琴看了好幾遍,接著一臉躊躇地猶豫了好久,終於是忍不住問道:“請問那個……你是戚暮嗎?” 年輕人的聲音不響,很快就淹沒在了一旁眾人調音、練習的琴聲中,隻有不遠處的那個中年男人聽到了,詫異地往這兒看了一眼。 其實戚暮也是很驚訝的。 原主14歲以後就沒有再在大眾麵前亮相過,長相也稍稍有了些變化,按理說能夠認出他的人並不多。但是這個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居然一眼就認了出來,真是讓他感到驚奇。 “嗯我是,不知道你是……?”戚暮俊秀的眉峰微微蹙起,白皙的臉龐上露出一抹為難的笑容。 那年輕人小聲驚唿:“真的是你啊!我小時候是看著你的比賽長大的啊!你九年前和維也納交響樂團一起演奏的那首《蝙蝠序曲》我最喜歡了,尤其是最後的快板,你的技巧真棒!”一邊說著,這年輕人還忍不住地輕輕哼了起來,讓戚暮是哭笑不得。 這年輕人看上去年齡還比原主大上一點,居然還說是看著他的比賽長大的…… 雖然隻是無心,但要是聽在有心人的耳朵裏恐怕就要以為對方是在故意諷刺了。 想了想,戚暮微微垂下眸子,笑著道:“謝謝你的誇獎。剛才我聽到了你在那邊練習了一首《馬紮斯op.36》,你的顫音也很不錯。” 那年輕人聞言立即激動地又與戚暮開始討論起來,不過沒過多久便輪到了他進場,戚暮便笑著讓在了一旁,為他加油了兩句後,又開始拿起自己的鬆香默默地擦了起來。 他在上台前,不喜歡像別人一樣不停反複地再去練習,就是喜歡擦鬆香。看著白色的鬆香粉末輕輕地覆在了潔白的琴弓馬尾毛上,好像是永遠都不會感到厭煩似的。 “你真的是……戚暮?” 戚暮轉首一看,便見到那個剛才在一邊較音的中年男人皺著眉頭走到了自己的身邊。見著對方一副厭惡的模樣,青年麵容上的笑意漸漸斂去,他抬起鳳眸望了對方一眼,道:“嗯,我是,請問你有什麽事?” 來人正是鄭未喬剛才所說的那位種子選手。 隻見這中年男人不大耐煩地說:“我知道你這幾年的事情,戚暮。你不是說什麽再也不要碰小提琴的麽,怎麽現在又拿起小提琴了?不要以為你小時候的那些成績還能幫你什麽,你剛才較音的樣子我也看到了,你的水平落後得不行,還是乖乖迴去玩那些小孩子的東西好了。” 這中年男人並沒有刻意將聲音,在場的其他人也聽到了他的話,紛紛轉首看向戚暮這邊。不時有人小聲議論著“誰是戚暮啊”這樣的話,也會立刻有人迴答“就是八九年前的那個天才神童,這幾年好像聽說墮落了”。 這中年男人顯然是知道原主這幾年到底做了多少荒唐的事情,比如把戚父最珍視的一份曲譜都給賣了,所以也是對現在的戚暮起不了一點好臉色。 見狀,戚暮是又無奈又好笑。 剛才所有人在較音的時候,他是唯一一個拿了較音器的。其他人都直接憑借著訓練出來的耳力較音,而他卻還需要較音器,這一對比,上下立見。 可是…… 與他人所想的聽不出音高不同,他卻是因為聽到的聲音太多了,才沒有辦法好好較音、需要拿較音器的。 這具身體擁有太強的音感,甚至對於大自然中的每一個聲音都能直接反射出音高、顫動等指數。短短的十幾天,戚暮還沒有完全能夠適應這種神奇的感覺,為了防止出錯所以才特意拿了較音器,他也是萬萬沒想到,這都會成為對方口中“水平落後”的證據。 “盧先生,謝謝你的關心。”戚暮記得剛才鄭未喬似乎說過這人姓盧,他禮貌地勾起一抹笑容,道:“我這些天都有在認真的練習,對待這次招聘也非常鄭重。” 戚暮已經盡量克製了自己的脾氣,畢竟他目前隻是一個樂壇新人,如果太過於鋒芒畢露,難免不會落人口實。 誰料,那中年男人竟然還不依不撓起來:“戚暮,我也算是你的長輩了,你的父母當年確實是很輝煌,你也得到了很多榮譽,但是什麽江郎才盡的故事我也聽得不少,你這些年到底是怎麽過來的我們都知道,你就別給你父母丟臉了,還是乖乖迴去吧。” 一邊說著,這中年人還覺著自己真是苦口婆心了:“b市交響樂團不是誰都可以來的地方,你別把你父母的臉都丟光了才後悔。我也是為你好,你的那些小聰明小時候還可以用用,大了還是踏踏實實地娶妻生子算了吧。” 聽著這話,戚暮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壓,到最後,他已經麵無表情地看著對方,隻聽對方還在自以為是地說著:“你們這些小孩子就把樂團的招聘當作是玩笑,你剛剛說你這些天有認真地練習?這怎麽可能……” “盧先生,”青年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笑,打斷了對方的話。隻見戚暮稍稍側過頭,黑色的碎發便從他飽滿的額頭上劃開,露出一雙漂亮好看的眸子來。“請問,你是在我家裝了攝像頭了嗎?” 那中年男人一愣,下意識地迴答:“沒有啊。” “嗬,那請問你又是從哪兒知道我這些天沒有努力練習的呢?” “你……!!!” 見著對方一臉啞口無言的模樣,戚暮勾起唇角毫不在意地低笑出聲,再也懶得看這個人一眼。那盧姓中年人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是正好叫到了他的序號,他便鐵青著臉準備進去演奏了。 臨走前,他還氣勢洶洶地走到戚暮的跟前,狠狠地丟下一句:“等到結果出來,你就知道你這些年到底比別人落後了多少了!小子,別以為你有天賦就可以胡來,我會用實力告訴你,努力遠遠比天賦更重要!” 聞言,戚暮倒是笑著反問了一句:“天才就是百分之一的靈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那盧姓中年人立即點頭:“不錯!” 隻見戚暮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哦,我剛才忘了說後一句了。但是那百分之一的靈感遠遠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更重要啊。” “你……!!!” 戚暮目送著那中年男人憤怒地向演奏室走去,他臉上故意勾起的笑容也慢慢斂去。 他自然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努力拚搏的人,他們就算拚搏了一輩子都比不上那些身懷天賦的人,甚至於那些家世優渥的人。 就像他自己,如果沒有天賦,他不可能從一個孤兒成為到後來維也納交響樂團的副首席;如果沒有努力,他恐怕隻是一個空有點天賦的小子,難成大器。 但是這個世界上,也有一身坎坷、努力拚搏卻能夠成為一代大師的人,比如馬勒;也不是沒有家境貧寒卻能夠名傳千古的大師,比如舒伯特。 可是他們,從來都不會去嫉恨別人的天賦、嫉恨別人的家世。 像這樣隻懂得去嫉妒眼紅的人,大概……也隻能永遠的做一個普通樂團的副首席了吧。 戚暮輕輕地歎了聲氣,手中擦著鬆香的動作也微微停滯住。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不遠處的窗戶邊,正有兩個精神奕奕的老者將這一幕都收入了眼中。 其中一個頭發黑點的笑眯眯地對一旁的同伴說道:“老譚啊,這才幾年不見,這戚家小子……居然變得我都不認識了?我這人老了,記憶也不好了,當初死活要把那把斯式琴賣了的,你說是不是他啊?” 被叫做老譚的老者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這種敗家子是誰允許他進b市交響樂團的大門的?找個人把他給我轟出去!” “誒你可別啊!這要讓如月那小丫頭知道你要把她兒子給轟出去,你看她會不會和你翻臉。” 提到這個名字,老譚的臉上閃過一絲悲意,他輕輕搖首,道:“那……那就看在如月的份上,再給這敗家子一次機會?” 聞言,笑眯眯的老者輕輕頷首,等到老譚先行去了演奏室後,這老者目光深長地看了還在那邊擦拭鬆香的黑發青年許久,忽然歎息一聲:“你啊……可別再辜負了你的天賦嘍。” 作者有話要說: 【福娃小課堂開課辣!】今日課題:op是什麽? op是opus的縮寫,一般在大師的一堆作品中,他們喜歡給自己的作品編號。 比如開塞練習曲36首,就可以說是op.1-op.36~像肖邦、勃拉姆斯,他們的作品也都是有編號噠xd 第四章 確實如同鄭未喬所說的一般,那中年男人作為b市管線交響樂團的副首席確實還是有一點實力的,他所演奏的是德沃夏克的《d大調第六交響曲》的第二樂章,是一段輕柔緩慢的柔板。 樂聲輕揚舒悅,恍若溫柔的手將人的心弦撥動,即使是戚暮都對這首曲子給出了不俗的評價。唯一可惜的就是在最後的收尾部分,這中年人明顯有些過於心急,沒有將最後落於平靜的尾聲處理好。 戚暮聽得皺了皺眉頭。 這要放在歐洲的大樂團音樂會上,就是一次重大失誤,能夠被警告、甚至除名的那種。但是對於目前一場樂團的招聘會,這中年男人已經表現得足夠出色了,至少讓其他選手紛紛嚴陣以待。 “戚家小子,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有天賦就能做成任何事情。你父母去世得早,我就替他們好好管教管教你,讓你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什麽地方該去、什麽地方不該去。”這中年男人演奏完自己的曲目後特意走到了戚暮的身邊,冷笑著砸下一句話。 戚暮聞言倒是忽然笑了起來,看樣子……這人是真當自己是軟柿子,可以隨便亂捏了? “盧先生,你知道……在你之前,是什麽樣的人說過這句話嗎?” 那中年人一愣,下意識地問道:“什麽人?” 俊挺清秀的眉峰微微蹙起,戚暮佯裝思忖了半晌,然後道:“b市交響樂團的首席指揮譚老先生,華夏音樂協會的許主席,s市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慕尼黑愛樂樂團的小提琴首席維羅納先生和維也納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德裏克先生。嗯,暫時就記起這麽多吧。” 戚暮的語氣平淡冷靜,但是周圍人聽著他那帶著笑意的聲音,紛紛驚訝地睜大雙眼,嘖嘖驚歎的聲音時不時地響起。 而那中年人越聽這名字,臉色越黑。這些人不要說維也納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了,就是離他最近的b市交響樂團的首席指揮,那也是和他的世界隔得太遠的存在。 這中年人原本是看著戚暮沒了父母、家世,想要落井下石、好好奚落這個天才神童一番,沒想到倒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讓他顏麵掃地。要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些前輩就算是看在戚父戚母的份上,也不可能讓別人如此羞辱戚暮的。 戚暮自甘墮落是他的事,你們去欺負他,那可就是你們的不對了。 老前輩的心裏,可一直有杆秤懸著呢。 那中年人覺著臉上無光,隻得惡狠狠地丟下一句“有本事你拿了這次的招聘再說”後,便氣勢洶洶地離去了。而戚暮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目光中又是憐憫又是可惜。 被嫉恨蒙蔽雙眼的人,終究不會在這條路上走得太遠。 戚暮今天來得並不早,序號也排到了最後幾個,等輪到他的時候,場中已經隻剩下了三四個人,而那中年男人也赫然在其中,正冷眼看著戚暮準備看他的笑話。 “嗬,一個毛頭小子以為自己幾年不拿小提琴,還真能和我們相提並論了?” 戚暮並沒有理會這刻意挑釁的話語,聽到自己的序號後,他便放下了手中不停擦拭著的鬆香,起身走到了前場。 這場招聘會的演奏舞台是一個小型的劇院,幾位b市交響樂團的重量級人物坐在座位的前排中央。一盞高瓦數的聚光燈將舞台中央照亮,留給選手一個站立的位置。 戚暮邁步,淡定沉著地走了過去。 “戚暮……?”坐在前排的b市交響樂團的小提琴首席詫異地念出了這個名字,然後立即轉首看向一旁的白發老者,試探性地問道:“譚老,是……那個戚暮嗎?” 這白發老者冷冷地哼了一聲,道:“聽曲子。” 那小提琴首席笑了一下,沒有再多問。 “36號,戚暮,德沃夏克《d大調交響曲》第二樂章,請老師們指教。” 這話一落地,在一旁觀看的盧姓中年人的臉色刷的就黑了下來,周圍的其他選手也偷笑地捂著嘴,對他指指點點。至於坐在評委席上的人也是聞言一愣,b市交響樂團的小提琴首席杜勝先是好奇地問道:“戚暮,你原來選擇演奏的曲目不是第四樂章嗎?” 德沃夏克的名字在音樂史上是一個傳奇的存在,他一生有九首最為出彩的交響曲,其中傳遍世界的第九交響曲還有一個名字——《自新世界》,而這首《d大調交響曲》便是九首中的第六首。 b市交響樂團這次音樂會的主打曲目是德沃夏克的《d大調》和《金紡車》,因此這次來參選的40名選手都是從這兩首曲子裏進行選擇演奏。原本鄭未喬給戚暮報上的便是《d大調交響曲》的第四樂章,這也是整首曲子中最後的部分,收住結尾、扣人心弦。 戚暮笑著彎了眸子,迴答道:“杜老師,沒有前麵的三重樂章進行打底,我認為終章的演奏還是欠缺的,所以便想臨時換成第二樂章。”說著,戚暮看似隨意地掃了一眼旁邊早已氣得咬牙切齒的中年男人,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杜勝將戚暮的小動作收入眼中,然後笑著點點頭:“好,那你便開始演奏吧。” 戚暮禮貌地鞠了一躬後,將小提琴舉起輕輕擱在了左肩,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便舉起修長漂亮的琴弓,下一秒,如同輕柔羽紗的曼妙琴聲便從琴孔中,緩緩流出。 曲子的開頭就讓人倏地一愣,感覺頭腦放空,來到了美麗的仙境。飄動的顫音,處理到極致的揉弦,隨著小提琴精致聲音的釋放,讓人幾乎忘記了自己所處的位置,隻感覺渾身處於一片柔軟的溫水中,仿佛踩在雲絮上一般的祥和寧靜。 《d大調》的第二樂章在很多人看來,是整首曲子中最為平常的一段。不如第一樂章的那般激揚輕快,不如第三樂章的詼諧趣動,更不如第四樂章的激昂澎湃。但是,偏偏就是這樣看似溫和平常的一段柔板,在戚暮的手中卻好像擁有了生命,讓人感覺到了靈魂的平靜。 如果中,之前盧姓中年人演奏得是好聽悅耳,能夠達到華夏國家大劇院的水準,那麽現在戚暮演奏的這一曲,已經超越了對方太多,就算是放在歐洲,都是首屈一指的水平。 尤其是最後的收尾,那種意味悠長的韻味,讓在座的評委都一時沒有從樂聲中迴過神來,更不用說是其他聽著的選手了。 “我的演奏完畢了,謝謝傾聽。” 青年低悅好聽的聲音讓在場所有人飛到天際的思緒都拉了迴來,杜勝收起了剛才輕鬆的神情,鄭重地看向了舞台上的戚暮。 隻見在明亮刺目的聚光燈下,這麵容俊秀、身姿挺拔的青年仿佛能夠與日爭輝,尤其是他剛才閉眸拉琴的模樣,仿佛真的有一種隱形的光芒在青年的身後閃耀著,讓人無法直視。 杜勝在心中暗自想到:如果這就是譚老經常說到的敗家子……那麽,他恐怕連敗家子都不如了啊! 而在舞台的一側,中年男人早已憤憤地羞紅了臉色。 根本不用評委點評,他與這個青年的差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所演奏的隻是《d大調》第二樂章,而戚暮演奏的卻已經是整首樂曲,包括了前奏的輕快、後曲的幽默,隻要聽了他的演奏,就讓人有種想要把整首曲子都聽完的欲望。 想到這,這中年人再也沒臉呆下去了,他立即羞憤難耐地甩袖而去,背影看上去倉皇不已,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戚暮自然瞄到了這中年人的離去,他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笑,卻沒有多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