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

    作者:和國王無才

    周圍日記(第一本)下

    第16頁

    他們沒有笑了,我也把笑停了下來。我沒有要去廁所的意思了,坐在那裏擺弄著院長給我的那支煙。院長打電話叫了一個人進來。這個人沒有穿白衣服,顯然不該叫他白衣天使。但他卻是管白衣天使的主任。他拿了一疊文件進來的。

    院長叫我在這些文件上寫上自己的名字。但我並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我確實希望自己有個名字,哪怕不是我“那邊”本來的名字,這樣美麗的歌唱家就可以叫我的名字了。我就問他們我叫什麽名字好呢?我對我自己將擁有名字而喜悅。

    院長說從現在開始我的名字就叫“周圍”了,姓周名圍。我得到了一個叫“周圍”的名字,這使我高興了起來,真是如獲至寶,不光是有了個稱唿,這名字我太喜歡了,我感覺雖然不如天使,卻比那些叫“寶貝”“乖乖”的更好聽。我亟不可待地要寫下這個名字了。

    在那位主任的指導下,我在每一分文件上都寫下了我“周圍”這個名字,寫得我熱血沸騰,好像那隻漂亮的孔雀,展開美麗的羽毛,果真召喚來了稱心的異性。可能我是那種天生就有感恩之心的人,我一邊熱情洋溢地寫著,一邊向在座的人投去感激的目光。

    院長迴了我一個和善的目光,像是答謝別人給他斟了酒,美麗的歌唱家微微點了個頭,像是在品味絕美的唱段。我一直為那位沒有穿白衣服的白衣天使指點的地方激動著。為他們寫下“周圍”的名字。我還渴望著寫下去,可是他告訴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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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長說:“叫他們進來。”那位主任就出去叫了三個男人進來了。這三個男人就是這次醫鬧的代表。他們憤怒的表情還沒有消減,他們仍然保持著大打出手的預備姿勢,還伸頭去望樓下的人群。因為“寫周圍”的原因,我還在興奮之中,我很不喜歡他們那種惡態。

    院長很禮貌請他們坐下。他們看了看沙發,都不肯坐下。我猜想他們不肯坐下是怕一旦坐下來,他們那種陽剛之氣就會消減。但我以為和諧的氛圍更好些,我以為我得了周圍這個名號是一個大喜事,大家都該來祝賀。他們卻沒有要鬆開拳頭的意思。

    我說:“有問題找院長解決就是嘛,你們這樣秋風黑臉的要幹什麽嘛。”我知道我是不該說話的,但因為我是“周圍”了,我好像因此得到了說話的權力了。但院長桌子一拍,厲聲大吼:“周圍你不要說話!”我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躲到了美麗的歌唱家背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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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在想人怎麽就有不和善的時候。那三個人男人便伸出拳頭朝我走來。我一把抓住美麗的歌唱家說我要上廁所。我自己都感到這聲音怪異,像是動物園那裏學的什麽叫聲。正在這時,院長又一拍桌子:“你們敢動手,隻要你們動手這三十萬一分都得不到!”

    三個男人隨著院長的拍聲,腳停定了,但拳頭並沒有鬆開。等院長說完了話,他們的視線就朝向了拳頭,掂了掂拳頭的分量,慢慢地把拳頭散開了。我不知道“三十萬”和那個叫“一分”的是幹什麽的,但肯定比這三個男人的拳頭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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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男人終於坐下來了。院長的“三十萬”和“一分”削減了他們許多怒氣,他們同意聽院長說話。我也消減了許多恐懼,從美麗的歌唱家身後走了出來。院長的聲音也柔和了下來,這迴他們該為我“周圍”這個名分慶祝了吧!看在我在那麽多份文件上寫過這個名字份上。

    院長說:“我代表院方說三點:一,病人已經沒有危險了,再住幾天院就好了,醫療費由院方承擔;二,賠償你們三十萬,以後和醫院什麽關係都沒有了;三、”。院長看我一眼說,“要求事故醫生周圍當麵向你們道歉並將其開除醫院。你們同意就簽字,不同意就去上告你的。”

    我覺得這院長真是一個幹淨利落的人,事情處理得這麽果斷,當然我不知道他所說的事故醫生就是我,我確實不知道道歉的話該不該現在說。那三個男人都是病人的家屬,年長的是病人的父親,年小的是病人的弟弟,年中的一位是病人的丈夫。丈夫說同意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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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和弟弟有異議。院長又一拍桌子說:“三十萬是你們提出來的,是已經商量好了的,我不會再讓步了。我們已經把周圍醫生的情況告訴你們了,你們自己決定。”我知道“周圍”就是我,但三個男人看都沒有看我一眼,我很失望,我寫下那麽多的“周圍”全為你們呀!

    年長的男人說他們同意院長的處理意見,他們要先商量一下他們的分配。看來,錢怎麽花是件大事。院長的心平靜了下來。我說:“你們三個一個十萬不就行了嗎?”美麗的歌唱家拉了我一下,意思是這裏我沒有說話的資格,我隻有道歉時才能說“羊話”。

    年小的弟弟接過我的話說他就是這個意思。年長的父親又接過話說他也是這個意思。“你們既然都是這個意思,我也就是這個意思了。”年中的人說。那就簽字吧!我想,他們雖然憤怒,但內心和我一樣的善良,他們表現出來的公正公平使我油然而生敬意。年中的男人叫那位主任拿紙筆給他。院長說不需要紙筆,就在這文件上簽字就行了,有人為他們辦。年中的男人說是他們自己三方要寫一個協議,要這裏的人給他們作證;怕迴去後因為分錢把“醫鬧”變成了“家鬧”。他說他們家是一個特別愛鬧事的家。

    父親和弟弟就批評他了。父親說:“你是我的女婿,你夠窩囊了。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都不敢來鬧,我們不鬧,這三十萬他們會給你嗎?”弟弟說:“我不組織這麽多人來,院長能夠這麽爽快同意出錢嗎?你看下麵那些人還望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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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任給了紙筆,年中的男人就開始寫協議了。美麗的歌唱家說:“你們不對!”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美麗的歌唱家說不對肯定就不對,我沒有吃驚,她說話像是在歌唱。美麗的歌唱家說:“這錢應該是給受害者的,你們憑什麽分了?”對呀!那針不是掉在受害者子宮裏的嗎?

    美麗的歌唱家說這三個男人根本就沒有子宮,沒有子宮就沒有掉針,就不該分錢。美麗的歌唱家太有見解了。三個男人不知所措,但他們都不願意放棄分錢。我以為院長又要拍桌子,我非常欽佩院長剛才的“三拍案”。一拍問題就解決了。院長沒有拍桌子,而是盯著歌唱家看。

    “這樣吧,你們幹脆就作為四個人來分如何?”這話是那位主任說的。氣氛總算和諧了,法律是方框,抹上稀泥就圓了。這位沒有穿白衣服的白衣天使是一個摸稀泥的高手。他說他已經給他們把帳算出來了,每一份七萬五千塊。年輕的覺得自己是主力,但這裏他是弱勢。

    三個男人都同意從自己的十萬中拿出二萬五千塊給子宮裏有針的人,覺得輸了錢卻贏得了親情。他們就寫了協議,都在上麵簽了名字。也要院長,美麗的歌唱家,主任和我簽字。他們都寫了,我當然比他們高興,因為我覺得我這個名字要特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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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想起公園裏和羊子一起吃草的那個叫長頸鹿的動物來。美麗的歌唱家說這種動物叫長頸鹿。那麽長的頸子,偏要低下頭來和羊子們一起吃地上的草。我問美麗的歌唱家能不能建議動物園把長頸鹿的草掛在樹上。美麗的歌唱家說我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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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的協議簽訂了,就和院長簽訂了三十萬的賠償協議。院長說:“一會兒跟主任去領款。”他們說:“為什麽要一會兒呢?”院長說:“你們坐迴沙發上去,院方的周圍醫生正式向你們表示道歉。”三個男人都分別看了我一眼,目光裏分明帶有感激。

    “不用了,早點辦了好了事,我們也折騰了好幾天了,我們的時間也是寶貴的。再說這家夥不是腦殼卡了磚頭嗎?他不是沒有行事能力嗎?”他們這樣看不起我,認錢不認人,我很氣憤,美麗的歌唱家教了我那麽多的“羊話”竟然說不成了。我真希望那顆針卡在他們的子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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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男人跟著那位主任去了。我突然覺得院長的辦公室十分的寬敞明亮,窗台上有花,屋裏還有盆景,盆景裏的花草全是鮮活的,像是公園裏看到的一樣,我的心在徜徉,我手裏弄著院長給的那支煙。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我想醫院的寧靜有我“周圍”的一份功勞。

    我突然想起個問題來了。我問:“替罪羊是不是珍稀動物?”因為美麗的歌唱家在動物園給我介紹過一些珍稀動物。美麗的歌唱家和院長目前是我心目中最欽佩的人。他們應該什麽問題都能夠迴答得上的。但他們誰都沒有說話,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我看著院長的手,我希望他猛地一拍桌子。他卻用手指輕輕地在桌子上點著,像是在彈著琴鍵,若有所思的樣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用他的深沉來鄙視我的幼稚,我心裏很慌亂,我想上廁所。我進了廁所,我就想:會不會突然出現一個戴著口罩拿著掃帚的異性?這時我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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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醒來的時候是睡在床上的。剛睜開眼就看見一個戴口罩的白衣天使。我看她手上沒有拿掃帚,我便肯定我不是在廁所裏。但我還是問了白衣天使:“我是在廁所裏嗎?”白衣天使說:“你是在病房,你是病人,是我們院長特別關照的病人。”“哦,對,我腦殼卡了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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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來了,院長,美麗的歌唱家,三個男人,我的名字叫周圍。我想見美麗的歌唱家。我對白衣天使說:“我想見美麗的歌唱家。”我知道美麗的歌唱家不是我的家屬,但我想見的人是她,沒有她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白衣天使沒有迴答我,說了聲“院長好”。

    院長進來了,他沒有戴口罩,我記得起他,這人是院長,“周圍”這名字就是他給我的,我非常欽佩他拍桌子,他是一個爽快的人。他叫那位白衣天使出去,他說他要和我說說話。他走過來坐在靠窗的那張床上。我想坐起來,他叫我不要坐起來。

    我動手時我的手痛,我才發現我的手背上有針頭,我擔心針頭會斷在裏麵。院長說我是在輸液,把手放平不要動。我從針頭的線管望上去,頭上有一個大玻璃瓶,看來是不能動,那玻璃瓶分明在搖晃著。我便用另一隻手遮住頭,和院長聊了起來。

    “奇怪!”院長也說我很奇怪。腦殼卡了塊爛磚頭,竟然身體各項指標都是正常的,不可思議,他感歎人的大腦是個無限的境地。其實我感覺院長也很奇怪,拿那麽多的錢給那三個家夥,還免費給我檢查治療,難道“替罪羊”果真屬於珍稀動物嗎?

    院長說我身體不會有大的問題,就是健忘。他安慰我,他說人人都有健忘的時候,隻是我可能是因為卡了磚頭健忘得更徹底,目前還不敢對我實施手術。由於我為他做了一件關係到名譽的事情,他會關照我。在這個世界上我應該感謝兩個人,一個是美麗的歌唱家,一個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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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長說我為他做的事情很重要,他這些天來就沒有安定過。這麽大的醫院總是要出點這樣那樣的事情。這一點我相信,就像有些圍牆要倒塌一樣,但總得坐下來才能夠解決。他說現在的人就喜歡鬧事,非把事情鬧大不可,針尖小的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記者都來了。

    我笑了,我笑院長說的“針尖小的事情”,可是這“針尖”是在人家的子宮裏呀!院長也笑了,但那不是真笑,隻是一種煩惱消除過後的輕鬆。院長說他自己其實是很敬業的手術醫生,他得到過不少榮譽,他是這個醫院最過硬的專家,是這“針尖事”把他毀了。

    他說這個手術是他做的,本來是一個成功的範例手術,他也不知道怎麽就掉了一個針尖在裏麵,他從來就不相信手術用的針會斷。他知道我不懂這些,所以像是自言自語在那裏說話。我說你當你的院長就是嘛,一拍桌子就把問題解決了,為什麽要親自去做事情呢?

    他說他更願意自己是個醫生,其實針尖發現後也確實是個小問題,做一個小手術後,幾天就可以出院了,醫院也同意給她免去費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本來是一個合情合理的潛規則。那些人心態不好,總是想把事情鬧大,把人鬧垮,把錢鬧進腰包。

    “不是有法律嗎?”我看到院長那樣無助,我也是在醫院裏聽到的什麽“法律”、“起訴”這些詞語的。難道他們敢在這些詞語麵前去怒發衝冠嗎?院長聽了我的話又搖頭又擺手,他分明在笑我的幼稚和淺薄。他說我不懂零成本和高成本的關係。我確實不認識兩個叫成本的家夥。

    第28頁

    院長說事情解決了,他是特意來感謝我的。遺憾的是他不能再做手術了,他就要離開這所醫院了。真有這麽糟糕嗎?你不是把我“周圍”作為“替罪羊”開除了嗎?開除我“周圍”難道不是為了保住你和你的院長地位嗎?你該不是聽了美麗的歌唱家的話,專為我做了餡餅吧。

    “這到不是。”院長說他是要去衛生局當局長了。他說他在醫療手術界是學術權威,他當院長後,每天都必須去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還必須去學會應酬,像拍桌子這些做法都是當院長後才學到的。他說他以前除了進修專業就是聽音樂,他的歌喉很好,音區很寬。

    他說他愛他的事業,學術界對他的認可,給了他很大的壓力,這種壓力使他每天都過得很充實。病人對他很好,出院許多年的病人都記得在他,有時會給他送一把剛從土裏摘的油菜來,也有人逢年過節送他一隻土雞什麽的。土雞的湯味是更香的。

    我不知道土雞是什麽味道,但我覺得院長是個很不錯的醫生,他像是在向我詮釋白衣天使的內涵。我能夠為他做一隻替罪羊真是一件榮幸的事,我願他拿著細細的羊鞭輕輕地打在我身上。但去當局長不是更好嗎?我不理解他的悲傷,我雖然欽佩他,但不能為他分擔什麽。

    他說當局長對他來說是一件更糟糕的事情:他的手術不能做了,他不能再做學術研究了,他就要從拍桌子開始去學習新的知識。他不願意說下去了,我也不想再聽了,我怕他再讓我去當替罪羊,讓我去替他當這個衛生局局長,我雖然欽佩他,但我也不能什麽都“替”。

    第29頁

    那位白衣天使進來了,她說我的液體輸完了。她輕輕地把我手背上的針頭取下了。有一點痛,不會是針頭斷在裏麵了嘛?我想不會的,這裏肯定不是子宮,即使斷了也沒有什麽,院長不是還在嗎。院長說我可以坐起來了,可以下床走一走。

    我坐起來,下了床,我才發現原來我是穿的一套病人的衣服,衣服褲子都很長很寬鬆。我想,不是病人的人,穿上這衣服肯定就是病人了。我不知道美麗的歌唱家還會不會來,我對她有了依賴。院長說她會來的,她現在去參加演唱會去了。我可以在電視上看到她。

    原來房間裏有電視,但電視裏沒有美麗的歌唱家。是一個女人反複在那裏說她就是劉幺娘,她吃了這種藥,一個療程就鬆了些了,又吃了一個療程,一共吃了五個療程,她一直在那裏說,我覺得這劉幺娘有病。我希望看到美麗的歌唱家,她說話像是歌唱。

    院長說她會來看我的,她還給我準備了吃的穿的,她還要努力幫我找到我的家屬。我太高興了,美麗的歌唱家這樣地關心著我,我不會寂寞了,我可以用許多時間去想念她。我迫不及待地向院長打聽美麗的歌唱家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想院長什麽都知道。院長說她是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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