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我已攀至高處,小心越過假山頂端,冗長的婚紗下擺卻突然被石塊勾住。


    我迴眸,原本綿延似海浪、純潔如花團的裙裾,現下已是淩亂不堪,且連累得行動不便,我索性就著方才逃跑時紗裙在樹叢間劃開的一處破損,扯著缺口用力一撕,便毫無淑女風範地將整個下擺撕下,隨意丟在一旁。


    我提著長及腳腕的裙裾,一邊順著石塊小心地踱下假山,邁到最後一塊巨石頂部時,長身一躍,人便最終落到了古堡後庭覆著雪層的廣闊草坪上。


    以不太優雅的姿勢起身,我略略觀察了下安靜的四周,想必他們還沒想到要來後庭追蹤搜尋,我拍拍手上的冰雪,唇角抑製不住地上揚起來。


    不為任何,隻為這也許僅有片刻能夠享受到的順從心靈的絕對自由。


    我索性扯去了頭上礙事的頭紗,悄聲走出庭院角落,順著灌木稀疏的矮牆小步前趨,周遭太過安靜,竟令人心神不安。


    曲曲折折間轉過幾個邊角,局勢平穩依舊,還有不遠的距離就能離開古堡的邊界,我加快幾步,心中莫名急切起來。


    我壓下越來越快的心率,一個轉身間,身後仿若靜止的空氣裏突然襲上輕微的槍支抬落間發出的窸窣聲響。


    我知道這不是幻覺,我立住腳步,身後一個人影緩緩移進了我的視野。


    “留織小姐。”男子說,聲音在空氣裏冷成冰團,手中的槍仍在兩步遠處直指我的腦袋,我依稀看清了他的樣貌,是多年來追隨佐西身邊的守衛。


    “請吧。”他漠然吐出兩個字。沒有一句廢話,果然是家族執掌人訓練出來的冷血武器,果決、睿智,不會被眼前虛晃的事物蒙蔽雙眼,而能冷靜地窺見雜亂中最本質的一處。


    方才他沒有隨人群去追假意引開他們的幌子,而是躲在暗處靜候,將敵人的一切伎倆盡沒眼中。見我跳到古堡後園。他依然沒有輕舉妄動。耐心等待最佳時機將槍口準確對上我。


    一招製敵,果然厲害。


    我微微一笑,索性轉過身。直麵他,“真是漂亮,看來,佐西手下也並不全是廢物嘛。”


    “小姐。請——”他加重了聲音重複,隔絕了我企圖施展拖延之計的可能。


    “不過可惜。你卻似乎有必要重新學習一下,弗克明斯家族內,身為下屬所應具備的基本行為禮節呢,”我挑挑眉。斜眸睨著他近在咫尺毫不容情的槍口,“還是說,這就是家族教導你對待主人應有的態度麽?”


    “那就抱歉了。小姐,屬下隻知道。對於家族的背叛者,不應手軟。”他聲音裏似乎含著隱約的輕蔑。


    “背叛者?”我緊了緊眸子,聲音一凜,“你說誰?”


    “小姐自己清楚。”


    即使當下情勢再不利,我也難以抑製心中升騰而起的怒火,“你說我是背叛者?那麽不顧家族眾位長老反對,一意孤行要舉行婚禮的佐西,就不是對家族的背叛麽?”


    “在我眼中,一切違背執掌人意誌的行為,都是背叛。”他答得平靜,食指在扳機上叩了叩,傳達出潛越的威脅,“小姐最好跟我迴去。”


    “如果,我說不呢?”


    “少爺曾交代過我們,倘若有一天小姐不肯配合,那麽,必要的話,做些犧牲也無所謂。”


    “哦?”我挑挑眉,忽然來了興致,“犧牲到何種程度呢?”


    “手斷腿殘。”他沉靜地吐出四個字,映著寒光的槍口仿佛已經躍躍欲試。


    “嗬嗬。”我不由輕笑出聲,“沒有直接取我的性命,可真是仁慈,可惜,不用費事了——直接一槍打穿我心髒,你可以帶我的屍體迴去交差,否則……”


    我決然轉過身,向前方邁開兩步,“我絕對不會迴去。”


    “小姐,請不要逼我。”身後的聲調已經暗暗發狠,我能聽見他咬緊牙關的聲音。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寂靜好似把整個世界封閉在一個落雪的水晶球裏。


    我複又邁出一步。


    曾幾何時,我也曾為了賭一個自己想要的人生,而拚盡全力、義無反顧呐!沒有顧慮、沒有畏縮,僅僅是憑著那樣純粹的熱切的渴望。


    多麽久違又熟悉的叛逆感,如一道電流,震徹靈魂,讓脈搏都為之激越。


    而現在,這漫天覆下的溫柔眷顧裏,雪融在肌膚,也不覺寒冷,這樣衝破一切的自由,哪怕隻是一瞬,便能令我甘願為之傾盡所有。


    可惜,我愛的人,我始終沒能親自走到你麵前。


    我閉了閉眼睛,再次邁出一步。


    扳機緩慢扣下的摩擦聲被無限放大,我執意前行著,踏過冰雪下陷的聲音。是不是我此刻多走一步,就能離你更近一些?


    “呯——”


    槍響。


    我立住,等待強衝力貫穿,形散神滅。


    片刻,時間似乎過長了一些,意料中的痛感遲遲沒有降臨,我遲疑迴身,茫茫一片的雪地裏遠遠綻開了一大片血色的薔薇花,男子已倒在地上……


    再之後的一切我都已經看不到了,因為我此刻全部的心神,全部的視線,全部的理智,全部的情思,都被不遠處被冰雪洗著的、仿若天神一般降臨的身影,無可救藥地吸走。


    不,他不會來,他不可能來。


    為什麽,分明隔著冰天雪地,他的身影還能燙得我視線發顫。


    不……


    可,事實似乎已不需要我糾結真偽,因為那個男人已然穿越漫天風雪,踩過時間無涯的荒野,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世界用一片全副純淨的銀白裝點,在我眼中已超越了任何色彩。


    又仿佛成為了任何色彩,激動人心的深紅、濃重盡致的暗黑、生機躍動的翠綠、璀璨光耀的明黃,以及淡淡憂鬱的藍……


    我們之間的距離,原來僅此而已。


    待我迴神,他已然在我兩步距離外站住,視線傾落而至,不著起伏。


    你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不,我不會讓你知道,在生死一念的刹那,我唯一的惦念便是離你更近一步。


    而今——


    我徑直走上前,再不需任何無謂的耽擱,假如生命在前一刻殞滅,我不能想象我將有多後悔。


    後悔從沒有將這樣簡單的動作執行一遍。


    手臂環上他腰身,麵容緊靠他胸前。


    我低聲說,“見到你真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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