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日子在不緊不慢中度過,二月中旬,張啟賢風塵仆仆,帶著兩個下人進了京,黎耀楠親自前去碼頭迎接。 兄弟兩久未見麵,迴到府中,林以軒早已經準備好洗塵宴,當晚兄弟倆一敘別情,喝得酩酊大醉,過了子時才讓小廝扶著各自迴房。 次日,張啟賢拜見了林母後,兄弟兩關起門來一心備考,哪怕張啟賢那麽愛玩的人,這一次也特別認真。 看見林以軒出的試題,張啟賢直唿弟夫大才,對林以軒的印象那是蹭蹭蹭地往上漲,若是屁股後麵有個尾巴,那一定是在左搖右擺,還是黎耀楠看不過眼,才將這不著調的表哥趕走,他的夫郎,旁人豈能肖想。 林以軒很樂意夫君時不時小醋一下,很大度原諒了三表哥的失禮,心裏很得意地想道,那些試題能不好嗎?都是皇帝老爺上輩子親自出的題,哼哼,便宜三表哥了。 張啟賢還不知自己撿了個大便宜,繼續埋頭用功。 ☆、第064章 三月初九,會試緊密鑼鼓的進行,各方舉子天還沒亮,紛紛收拾行裝趕往貢院。 三月初的天氣還是很冷,風吹在臉上有種被割傷的刺痛,黎耀楠和張啟賢趕到貢院的時候,門口已經聚滿了人,舉子們三五成群待在一起,時而高聲闊論,時而期盼的四處張望,地上放滿了密密麻麻的大件包裹,眼前的景象,怎麽一個亂字了得。 “黎兄。” 大老遠,黎耀楠便聽見有人唿喚,轉過頭定睛一看,緩緩走了過去,拱手道:“李兄,路兄,好久不見。” 李明章迴了一禮,笑著道:“好你個清揚居士,瞞得可真緊。” 路誌安也打趣起來:“老早便想找黎兄敘舊,今日可算逮到人了。” 黎耀楠哈哈一笑,爽快道:“迴頭考完我請客,對了,周兄呢?怎麽不見他人。” 李明章眼中閃過一抹憂慮:“阿潛家中有事,這次恐怕不能參加會考。” 黎耀楠蹙眉,什麽重要的事情,竟連會試也耽誤,緊接著又有一些了然,想起周潛的身世,黎耀楠歎了口氣,周兄的才華很好,可惜了。 李明章見他如此,心知他已猜中前因後果,當即也不隱瞞,鬱鬱地道:“阿潛被他父親痛打一頓,至今還下不了床。 路誌安一臉錯愕:“怎麽會?” 李明章無奈道:“阿潛是庶子,周大人為人方正,眼睛裏容不下沙子。” 黎耀楠冷笑,高門大戶總是這樣,做什麽都喜歡套一個冠冕堂皇的外表,不過這事與他無關,他們原就是萍水相逢,雖有半個月相交,關係卻沒好到那份上,輪不到自己為他叫委屈,笑著道:“改日咱們前去探望,還要勞煩李兄引路。” 李明章點頭應道:“那是自然。” 隨著幾人閑聊,貢院大門緩緩打開,舉子們霎時安靜下來,目光緊緊盯住那道紅漆大門。 張啟賢也在人群當中,找到幾位故交好友,看見貢院大門打開,趕緊道別了一聲,迅速迴到黎耀楠身旁,跟李明章和路誌安互相見過禮,貢院的官差已經開始點名叫號。 舉子當中,黎耀楠還看見一位老熟人,這具身體同父異母的親大哥。 黎耀祖似乎比黎耀宗聰明,看見到黎耀楠麵色絲毫不顯,隻當作是不認識,竟連眼神也不施舍一個。 黎耀楠對他的態度很滿意,浸水不犯河水河水,很好。 隨著官差點名,李明章最先進去,接下來就是張啟賢,拍了拍小表弟的肩頭,慎重道:“為兄等你金榜題名。” 黎耀楠勾唇淺笑:“你也是。” 張啟賢拎起包裹,大補邁往貢院。 等了大概有一盞茶,緊接著輪到黎耀楠的名字,迴頭跟路誌安拱了拱手:“科舉完後,次日巳時,有間茶樓,不見不散。” 路誌安輕輕頷首:“有間茶樓大名鼎鼎,為兄定會前往。” 檢查完黎耀楠的包裹,官差很順利的放行,這一次黎耀楠坐在正東方,位置靠近監考官,也是整座貢院,最好的號房,夏季或許的最差的,但在初春來說,卻是最暖和的。 黎耀楠心裏有些詫異,不過總得來說這是好事,隻要他成績考得好,其餘管他呢。 待到所有考生全部到齊,監考官頒發試題。 去歲夏旱,地裂,顆穀無收,秋洪暴,民困,何治唿,官應有何為,天災何阻...... 看見這一次的考題,黎耀楠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又麵色如常,跟所有的考生一樣,開始冥思苦想。 跟他同樣驚詫的,還有張啟賢,看見這次考題,他的心跳急劇加速,心中湧出一陣狂喜,極力壓抑自己,才讓他沒有在眾人眼前失態,低垂著腦袋,埋得很深,研磨,深思,過了半響才恢複正常。 黎耀楠心裏很自豪,並不意外自家夫郎會猜中考題,林以軒原本就學富五車,去年夏季幹旱,秋季雨水又多,鄉試那一陣子,連綿細雨連續下了大半個月,江南一帶尚好,黃河兩岸的百姓卻遭了災,久旱之後必有洪水,夫郎能想到這一點也很正常。 本次科舉的考題,黎耀楠早已做過無數遍,心中很快有了腹稿,此時更是文思泉湧,提筆揮墨洋洋灑灑開始答卷。 夏旱,引渠灌溉,田地可種耐旱糧食,如玉米、紅薯等植物。 洪暴,以工賑災,讓災民自己修繕河提,如此他們必定盡心盡力,又可為朝廷省下賑災銀兩,一舉數得。 民困,朝廷可將農稅略略降低,換成商稅,一可豐盈國庫,二可減低百姓壓力,民富指日可待。 為官者當公正無私,依律而事......總而言之,黎耀楠崇尚法治,舉例了一大堆法治的好處,他猜想,當今皇上應當也是法治推崇者,否則也不會對朝廷做出許多改革。除了子嗣方麵,當今皇上可稱得上是一位明君。 天災無法阻攔,但可防範...... 黎耀楠刪刪減減,寫了一大篇,他知道今科主考官為人保守,喜愛踏實穩重的文章,他在皇上麵前掛了名,但這並不能表明,他的答卷可以傳到禦前,想了又想,他還是將心裏真正的想法刪去大半,答卷上均寫著可實施之方案。 思想太過前衛,哪怕他自己知道可行,但在旁人眼中來看,無疑是異想天開,他考科舉,為的是金榜題名,為的是出人頭地,孰輕孰重他分得清,不會因為這些小事而得不償失。 這一次,黎耀楠答題很快,三天過後就開始靜下心來休息,考官看著他的眼神,惋惜有之,搖頭有之,好奇也有之。 黎耀楠是清揚居士,有了皇帝做宣傳,京城可謂無人不知,不少眼睛都正盯著他看,看那清揚居士究竟是真本事,還是假學道,主考官見他如此怠慢,心中有些不喜,不過當他走至案前,看見黎耀楠的答卷,眼睛立馬亮了起來,為自己剛才的想法,心生出些許愧意,看來人家是胸有成竹。 主考官不再管他,但考場的各種事情,卻經過第三人的口,匯報給了皇上,當然皇上關注的並不是清揚居士,而是本次科考所有的舉人,聽見黎耀楠早已答完試題,皇上心裏也升起幾分好奇,讓人閱卷之後,將黎耀楠的試題拿來他看。 無意中,黎耀楠得到了一個機會,一個真正讓皇上入眼的機會。 九天的時間轉瞬即逝,出了考場,黎耀楠精神狀態還不錯,林以軒早在貢院門外等候,與他同樣在此等候的,還有不少人的家眷。 看見周圍哭聲一片,黎耀楠覺得自己很適應,每次從考場出來,似乎都是這種場麵,不習慣都不行了。 不多時,張啟賢也出了考場,可能是這次答卷比較輕鬆的緣故,他的臉色略顯憔悴,眼中卻充滿笑意,整個人看起來還不錯,要知道,上一次鄉試的時候,三表哥出了考場,眼圈那都是青的,走路腿也在打顫。 黎耀楠迴頭跟路誌安道別了一聲,約好明日再見,手攬著自家夫郎,大搖大擺坐上馬車,直把張啟賢氣得幹瞪眼。 他們夫夫兩個,簡直當他不存在,張啟賢心裏堅決否認,其實他是有些羨慕的,詩人嘛,最喜歡的便是風流佳話,表弟和弟夫的感情,真是令人感動,也是他所求之不得的。 黎耀楠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會嗤笑一聲,別看三表哥年紀不大,家中已有一妻一妾兩個通房,都這樣了還求感情,鬼扯吧! 迴府之後,熱水飯菜早已備好,林母知道哥婿考科舉,這些日子搬來了黎府,生怕自家小九照應不過來。 舒舒服服洗了個澡,黎耀楠渾身清爽,吃過飯,又活動了一圈,這才迴房睡覺。 次日一早,黎耀楠跟夫郎交代了一聲,出門去了有間茶樓。 張啟賢考完科舉,整個人放鬆下來,早就約好豬朋狗友品詩宴會,一大早就出了門,黎耀楠深知他的性子也沒說啥,隻讓他早點迴來,別玩的太晚,京城不比揚州,晚上禁宵嚴得很。 到了有間茶樓,哪怕現在時辰尚早,茶樓裏依然人聲鼎沸,如今這裏儼然成為學子們品詩言論的地方,科舉完後,更是有許多文人聚集,牆壁上的文章,已經快要粘貼不下。 “黎兄,這裏。”路誌安站在樓上跟他揮手,身旁還有幾位同科舉子。 “路兄。”黎耀楠拱手作揖。 路誌安笑著說道:“這是我的幾位同窗,早聽聞清揚居士大名,今日定要隨我前來,還忘黎兄勿怪。” “無礙,路兄喚我東臨便好!”黎耀楠跟那幾位舉人互相見禮,作為一個敏感的人,他很容易看出,這幾位舉人,其中三位是抱著好奇的心思前來,另有兩位目光閃爍,其目的不得而知。 大家聊了一陣,黎耀楠這才知道,路誌安原來也是金陵名家,祖上曾經還出過宰相,隻可惜是在前朝,並且還是出了名的奸相,路氏一族潛伏了近兩百年,多虧當今聖上賢明,他們才能找到機會,重新開始科舉一途。 黎耀楠心裏汗顏了一把,前朝宰相,落魄至今,該說什麽好呢。 ☆、第065章 “好,好,好。”樓下的人喧嘩起來。 一篇精彩絕倫的文章帖上牆壁,圍觀的人紛紛稱讚,大聲喝彩。 “雲和華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子,本次科舉,頭名非他莫屬。”有人慷概激昂,聲音充滿驚歎。 “楊兄錯了,本次科舉,除了雲和華之外,山東柳家嫡次子,柳立陽,京中禮部尚書之女婿,黎耀祖,還有文淵閣大學士之嫡孫,葛洪明,以及湖州名士常和輝唿聲最大。” “我記得仿佛還有清揚居士。”一位書生出言提醒。 “嗤!他。”有人嗤笑出聲,不屑道:“不過是景陽侯府的哥婿,上古演義確實一本好書,但他這個人......” 眾人不再言語,一般隻有攀權富貴的人,才會娶雙兒做正妻,哪怕清揚居士才名遠揚,真正有傲骨的文人,對他卻看不上眼,認為清揚居士汙了文人的風範。 另有一位書生附和道:“再說了,除了上古演義,大家可曾見到清揚居士還有什麽文章,誰知是不是沽名釣譽。” 黎耀楠麵不改色,此種情況他早有預料,清揚居士之名,為他帶來的有利也有弊,倘若他無所作為,那他就是景陽侯府的哥婿,但若他能憑借自己的能力金榜題名,旁人眼中看見的,就會是他這個人。 這也是為何來京半年,他卻從不出門走動原因,一是由於他要備考,二則是像他這樣竄起的太快,根基不穩,總會引起旁人的各種言論,他沒必要在此時,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跟人爭辯,反正時間一久自有定論。 他和景陽侯府,遲早有一天會劃開界限! 路誌安滿懷歉意,衝他點頭一笑,因怕黎耀楠尷尬,急忙岔開話題,笑道:“雲和華確實有才,鄉試的時候便是頭名,我覺得他的勝算很大。” “未必,雲和華為人高傲,向來目中無人,今日會在此張貼文章,恐怕是心裏慌了。”樊泰寧撇撇嘴,接著又淡淡地說道:“雲和華雖在江南大有名氣,但這裏畢竟是京師重地,狀元又屬葛洪明唿聲最高,他急了。 黎耀楠但笑不語,雲和華是江南鼎鼎大名的才子,鄉試頭名解元,為人頗為傲慢,他雖然喜歡傲慢的人,但卻不喜歡蠢人,打從鄉試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跟雲和華不是一路人。 桌上的氣氛經過他們的一席話,變得輕鬆下來,然而黎耀楠想消停,有人卻偏偏不讓。 範鵬翼笑看著他,大聲說道:“咦,清揚居士的名字,仿佛和黎耀祖的很像,聽說你們均是江南出身,是不是有什麽關係,還請耀楠兄解答。” 耀楠兄?黎耀楠?這可不正是清揚居士的大名嗎?難道他今日也來了這裏? 樓下的人紛紛抬頭,也有人顯得比較尷尬,畢竟他們才剛說了人家壞話。 黎耀楠麵不改色,笑意不達眼底,細細打量了路誌安一眼,發現他同樣驚詫莫名,心裏這才略為緩和,淡淡道:“我與黎耀祖是同族。” 範鵬翼並不打算放過他,繼續道:“早聽聞清揚居士大名,隻是從未見過墨寶,今日難得相聚,還望耀楠兄不吝賜教。” “範兄多禮,你我原本不熟,喚我黎兄便好。” 範鵬翼臉色一黑,沒想到黎耀楠竟如此不給麵子,路誌安也生氣起來,重重道:“範兄,今日原是我同黎兄相聚,早說過隻談風月,你如此咄咄相逼究竟何意?” 範鵬翼冷笑一聲:“原是想見識黎兄文采,既然不行就算了,路兄又何苦拿話激我。” “你......”路誌安不再吭聲了,眼中的歉意更加明顯。 樓下有人吆喝起來:“清揚居士莫不是不敢吧。” 黎耀楠目光一冷,心中微微歎息,無論如何,他和路誌安的友誼算是到頭了,不管路誌安是不是無辜,哪怕他並不知情,但今日相約敘舊,他卻將旁人帶來,隻這一點他就錯了。 自己可以理解路誌安的難處,隻是並不苟同,路氏一族為了出仕,潛伏的日子太久,也太小心謹慎,想要八麵玲瓏,處處誰都不得罪,其實反倒落了下乘! 黎耀楠心裏有些惋惜,路誌安的才學很好,有報複,有理想,就不知家族的擔子壓在身上,會讓他變成什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