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那方的事傅縈當然不得而知。此時她正斜躺在小花園子的藤屜春凳曬太陽,素白紗裙委地,淺藍真絲披帛繞過雪白綾襖包裹的纖細手臂垂在身側,微風吹來,藍白拂動,似能蕩出圈圈漣漪,帶來陣陣清爽,身周錦簇群芳都成了陪襯。


    梳雲蹲在一旁搖著蒲扇,珍玉撐著一把油紙傘,將灑在傅縈臉上的陽光遮去。


    梳雲笑著道:“姑娘,這會兒日頭越發毒辣了,您一身白皙的肌膚可不要風吹日曬的粗糙了。”


    “是啊姑娘。已經巳正(上午十點)了,您也在這兒呆了快半個時辰,早起才說不舒坦,廣緣寺您都沒去成,可不要再中了暑,夫人迴來要心疼了。”珍玉也勸。


    傅縈睜開眼,搖了搖一直撚在指尖的小白貓紈扇,慵懶的坐直了身子:“我娘與姐姐他們出去也該有一個多時辰了吧?”


    “迴姑娘,是已有一個時辰了。”珍玉道:“姑娘今兒早上才說胃疼,早膳也沒怎麽用,這會兒粳米粥的溫度剛好,婢子服侍您進些可好?”


    當然不好!


    現在吃飽了,待會兒出門還哪有空地兒裝零嘴?


    說來慚愧,她愛吃肉,肉食中又最愛吃雞,要麽上輩子也不可能見著香酥雞就把持不住。


    如今守製三年不能碰葷腥,雖是饞了點,可想到父兄,她也能夠克製。


    隻是府裏大廚房的廚娘做的素菜味道著實太一般了,就是珍玉也是擅長葷菜,素菜卻做不大好。


    每日被青菜豆腐荼毒,嘴裏都快淡出個鳥了有木有!


    所以她才扯了個謊,“借故”晚些出門。


    那麽問題來了,路過集市時若是碰上什麽不沾葷腥的小食,她是吃呢,還是吃呢?


    傅縈明媚純淨的杏眼中光彩流動,精致的小臉上也掛了淺笑:“其實我這會兒胃倒是不疼了。”


    “那就好。可姑娘您也該用點兒什麽,空著肚子的可不好。”


    “不了。梳雲,你去吩咐人備車吧,既然已經好些個,我也去廣緣寺。”


    “啊?”


    “去啊,愣著做什麽。”傅縈站起身,大大方方的伸了個懶腰。


    梳雲便將蒲扇交給珍玉拿著,自己快步出去辦事。


    傅縈與珍玉緩緩的沿著石子路往東跨院走去。


    其實若是擱在前幾日,長房若有了自己開夥的條件,她會直接與母親說找個素菜做的好的廚子來,就是想吃什麽小食也會直言。


    可是那日老太太為了挑刺兒,竟然當著母親的麵指著她貪吃來說。


    她當然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她素來是隨心恣意,我行我素。可是她不想讓人背後說宋氏。女兒家落個貪嘴的名聲會戳母親心窩子的!


    是以今日她才矜持了一下,想迂迴著去解解饞,隨後再往廣緣寺去,也不耽擱上香祈福,說不定還能趕上廣緣寺的齋菜呢。


    離開小花園子,沿著青石磚鋪就的甬道走向東跨院,迎麵卻見鄭姨娘低著頭走了過來。


    因她是傅放初的生母,傅縈對她尊重,駐足頷首。


    鄭姨娘沒似往常那般招唿,還過禮就又低著頭往前去了。


    待她走遠,珍玉才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低聲道:“她的臉腫了。”


    豈止是腫了,還腫的很嚴重。


    傅縈看了眼西大跨院的方向,抿唇搖了搖頭:“二嬸就是這麽打了她又能如何?不過引九弟與她生分罷了。”


    馬車很快預備妥當,傅縈帶上梳雲、珍玉,還有粗壯的婆子以及兩名護院,也不與老太太招唿,就徑直離開了侯府。


    她雖見過一些世麵,可那僅限於長公主抱著“它”在賞花宴上,集市卻是極少有機會去的。是以此時馬車拐出街角往途中必經的集市方向行駛,她便默默地猜測集市上有什麽可吃的。


    誰知正想著,卻聽車夫“馭”的一聲,馬車竟緩緩停下了。


    傅縈疑惑的蹙眉,“怎麽了?”


    跟車的珍玉笑著道:“是夫人和四姑娘他們呢。”


    “我娘?”傅縈驚愕的撩起車簾。前方那擺出一品誥命儀製的朱輪華蓋馬車可不正是他們家的?跟車的瑞月和俞姨娘以及護院仆婦們也發現了傅縈。


    傅縈拿起帷帽戴上,素白輕紗遮了麵容,就攙著梳雲的手下車。


    那廂宋氏與傅薏也踩著黑漆的墊腳凳子下了馬車。


    “縈縈?你怎麽在這?”宋氏與傅薏同樣都戴著帷帽,容顏若隱若現。


    “我身子好些了,就想往廣緣寺去找你們呢。”路上的零食怕不好再吃了,傅縈淡定的問:“娘不是早就出門了嗎,怎麽這會子才走到這裏?”


    宋氏與傅薏都笑了。


    傅薏壓低聲音道:“七妹妹,才剛我隨母親迴了一趟娘家。去給你帶迴個廚子來。”


    “啊?”傅縈詫異。


    傅薏便拉著傅縈的手,低聲道:“母親知道你愛佳肴,咱們雖有了小廚房,可廚娘也是要公中管事嬤嬤來選的,她怕你不喜歡,正巧外祖母那日說家裏有善做素菜的廚子,今日就借了出來上香的由頭迴了一趟八興村將人接來了。”


    傅薏一指車隊旁的一個中等身材的青年:“就是他。母親說,將他養在外院,你若是想吃什麽了,就讓他做了咱們去提進來便是。外祖母還說不用咱們發月錢,他的月錢依舊宋家出。”


    真是親娘,都知道她為什麽鬧心!


    傅縈感動不已,一把摟住了宋氏的手臂,撒嬌的道:“娘,多謝您費心了。”


    “你這小饞貓,這便開心了?”宋氏愛憐的拍了拍傅縈的肩頭。


    他們母女說話時,馬車旁的廚子望著傅縈早已經看的癡了去。


    不過是方才撩起車簾時的驚鴻一瞥,他便看出這姑娘長大後必然是個絕色,加上她的死鬼爹可是侯爺,而且誰要是娶了她誰就是沐恩伯!


    他去武略侯府好生伺候著,再多用一些心來討好,說不定那美人兒就瞧上他了!將來他要是做了沐恩伯,打死也不炒菜了!


    如此一想,廚子覺得空氣都是甜的了。


    既然遇上,兩隊人變並作一隊,傅縈與傅薏就都上了宋氏寬敞的朱輪華蓋馬車,一眾仆婢護院都跟在馬車兩側,向前駛去。


    母女三人低聲說著話消磨時間,傅縈知道宋氏心中一直壓抑鬱悶著,也是難得出來散散心,就竭力的彩衣娛親。


    正當車隊路過“一品居”樓下時,二層敞開的菱窗裏卻突然拋出個“重物”。


    且不說周圍的百姓,就是車隊中人一時間也反應不及,那人突然從天而降,不偏不倚的正落在方才從宋家接來的廚子身上,二人齊齊跌倒。


    “哎呦喂!怎麽迴事啊!”被砸中的廚子從那被揍的鼻青臉腫的人身下爬出來。


    人群中,某乞丐彈了下手指。


    剛要起身的廚子就抱著右腿“哇”的一聲痛叫:“我的腿!我的腿定是被砸斷了!”


    “快,快,去瞧瞧!”宋氏催促。


    與此同時,一身著玄色軍服的彪形大漢怒忡忡的分開人群,騎在那已經被揍的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拽著他領子又是一耳光:“我讓你偷!小子,你休要裝死,我這就送你去官府,定要治你的罪不可!”


    馬車中的傅縈透過窗紗瞧見那被揍的人,廢了很大力氣才沒笑出來,戳了戳宋氏的腰,低聲道:“娘,您看那是誰。”


    宋氏這會兒也仔細分辨了一番,驚道:“那不是趙子海嗎!”


    “是嗎?!”傅薏也驚愕不已,探身到車窗邊隔著窗紗往外瞧。


    被揍的那個正是差點就娶了傅縈做第三房繼室的趙家表哥。


    這會兒那漢子掄了一巴掌,才發現一旁停著宋氏出行的車馬儀仗,一看馬匹車輛便知級別,他心裏就禁不住咯噔一跳。


    這可是盛京城,保不齊路上就遇上什麽王公貴族。他不過是奉命行事,怎麽還衝撞了貴人了!


    漢子忙起身行禮,“不知尊駕在此,小人冒撞了。”


    宋氏便端坐車內,問道:“這是怎麽一迴事?何故當街行兇?”


    漢子看了看左右圍觀眾人,就道:“迴這位夫人,才剛小人在一品居用飯,這醃臢貨竟趁我不備偷了我的錢袋!且他還長了心眼兒,用了飯不現錢結賬,反而要掌櫃的記賬。若不是有個乞兒向他乞討,非要了他一文錢,他還不肯拿出我的錢袋來呢!我揍了他一頓出出氣,馬上就要扭送衙門去,今日著實不知尊駕來此,若有衝撞,還請夫人見諒。”


    趙子海會偷竊?


    他雖紈絝了一些,偷竊卻未必會。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像是有人故意安排。


    傅縈看著頭臉已經腫成豬頭的趙子海,很厚道的在心裏給他點了根蠟。


    宋氏則是沉吟。


    趙子海再不濟,也算是親戚。若是被扭送官府,將來真正有事了趙家少不得還要來煩他們。老太太那裏叨叨起來更叫人受不住。


    不如趁此機會了結了此事罷了。


    “這位軍士。”宋氏商議道:“他偷竊固然不對,但因你們交手,也著實害的我府上下人受了傷,實不相瞞,那個不爭氣的是我家一個下人的親戚,你若能罷了此事,我便也不問你我府上下人受傷之事了,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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