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口的小黃門戰戰兢兢迴道:“迴怡親王的話,蘇公公吩咐下來的,說是皇上正召見大臣們,不得打擾,違者嚴懲不貸。”怡親王還要說話,被胤禩一把按住,道:“十三弟可是為了西北的戰事?還是國事要緊些,我這裏多候些時候不打緊的。”胤禩這麽一按,怡親王才發覺這人手心熱的不像話,連忙扶著,道:“八哥可是病了?皇上知道了麽?怎麽不遞個折子好好在府裏休養?”胤禩想起這個弟弟昨日才從豐台大營迴來,這樣入宮怕是有緊急軍務,便催著他快些入殿,免得他問東問西自己無法招架。怡親王權衡了一番,叫來一旁的小太監吩咐了幾句,才抬腳入了殿。胤禩看著胤祥的背影,揣測著會不會自己運氣好,碰上西北軍事吃緊,雍正今日沒時間理會自己,決定改個日子再找自己算賬?再不濟,也讓他能有個地方能躺下歇歇啊,再這麽站下去,他就快要席地而臥了。怡親王進去不久,尹繼善便倒退著出來了。胤禩如今已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還頗有興致地細細去打量這人,想起這人也是小妾所出,卻得了皇帝的青眼,自此平步青雲。他的妾氏母親,更是母以子貴,被雍正封了一品夫人。皇帝甚至下旨,讓尹泰當眾給自己的小妾磕了三個響頭。都是因為徐氏生了個好兒子啊……胤禩不免又想起了自己的額娘。自己這個兒子算什麽?父親看不上眼,處處打壓著,自己多年來小心翼翼,連額娘的死後的哀榮都保不了,被人拿來口誅筆伐攻擊自己。胤禩冷笑,不僅如此,連個弟弟都護不住——自己這些年來,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剛想到這裏,便看見怡親王朝自己大步走過來,連忙收迴了思緒。胤祥道:“八哥,皇上傳你入殿。”說完猶豫了一下,又說:“四哥心情不大好,八哥你……”胤禩早已抱著早死早超生的念頭了,毫不在意地笑笑:“多謝十三弟提醒。”……胤禩低頭入了殿,餘光看見的皆是一色的明黃,分外刺眼。心中不由暗笑,果真是世易時移,心境不同了,怎麽先前這人登基的時候,不覺得這裏如此刺目?胤禩甩了馬蹄袖,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口唿:“臣弟恭請皇上聖安。”養心殿內異常安靜,能聽見淺淺的唿吸聲,已經奏折翻動的聲音。雍正不叫起,胤禩也就不抬頭。說起了解胤禛,恐怕世間隻有當今的廉親王與怡親王。但若說起了解雍正對異己打壓的手段,隻怕怡親王也要靠邊站。雍正這個人的確能忍,就如他能蟄伏十數年,修身養性以富貴閑人自居,最終稱孤道寡;但這個人也恰恰最不能忍,隻要別人在他心頭紮下一根刺,他能讓那個人全家都蛻掉一層皮,連個麵子功夫都懶得去做。如今他讓自己在殿外侯的時間越長,便預示著那位的火氣累積得越久。想起這位的手段,隻怕今番不好過關了……昨夜胤禩被折騰的狠了,現今精神不濟,隻這麽一會兒便又走神不知去了哪裏。這時忽然聽得頭頂上方一聲冷哼,如同錐子插在冰麵上。原來不知何時,雍正已經走到了胤禩麵前。胤禩仍然低著頭,眼前晃動的是明黃色的龍袍衣擺,控製不住地又想起了這人剛剛登基的時候,不肯讓自己與十三行全禮,總是快步下殿親手扶起。那個人說過:“無論如何,我總是你的四哥。我們之間,萬萬不可生分了去。”那個人說過:“你在我麵前,不必顧忌,就像從前就好。”那個人說過:“我必不負你。”那個人說這些話的時候,並非用‘朕’,而如今……這才不過一年吧……罷了,橫豎我也沒有真正相信過他。雖說昨晚的事是因為他對胤禟下手才鬧到這個地步的,但自己不也……既然未曾相信過,又何來這許多無奈。胤禩匍匐在殿前金磚之上,如是想著。雍正冷冷的目光盯住麵前這個低眉順眼的人頭頂,背在身後的手下意識地摳著,連著整個手臂都是僵硬的,卻渾然不覺。等他覺得自己能平心靜氣地開口了,才道:“怎麽,廉親王身體不適,讓你在殿外候這許久,委屈你了?”胤禩忙叩了首,道:“臣弟不敢。”胤禩說完便聽見耳邊一聲獵響,正是雍正甩袖子的聲音,然後那人便冷哼一聲,刺道:“不敢,你允禩有什麽是不敢的?昨夜到今晨,朕可是足足發了三道口諭三道明旨,才能傳你入宮啊。朕的旨意在你眼裏,是不是一文不值?!”胤禩隻能把頭埋得更低:“臣弟知錯。”“知錯?”雍正忽然冷笑出聲,就像砂石在冰麵上磨行一般令人汗毛豎起:“朕看你非但不覺得錯,反倒是對朕諸多不滿——怎麽,朕命允禟往西寧效命,委屈他啦?”胤禩這次沒有立時磕頭迴複,也沒抬頭,他喉頭動了動,話兒到了嘴邊卻生生忍住了。他不敢賭,他知道自己隻要為胤禟說一句話,隻怕後果更加不堪設想。隻是他卻忘了,不管他今日如何迎合那人,有些結局也終究避免不了。“廉親王怎麽不說話?可是昨日都把話說盡了?”雍正慢慢地踱步,圍著胤禩轉了一圈:“朕拿了矯詔一步登天?朕拿我們手裏的勢力開刀?朕要把從來沒有打過仗的弟弟流放的西寧去?這話可是都讓你們說盡了。”胤禩心中一凜,隨即又釋然了:這人知道這些,有什麽好奇怪的。“怎麽,無話可說了?”雍正停在了胤禩麵前,俯視著他:“這個你自己去看!”說罷混地將一本折子扔下來,正好砸在胤禩頭上。胤禩渾渾噩噩地拿起來看,正是昨夜三人飲宴時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心中頓時滑過冰冷的涼意,手指不住抖著:他知道的這樣清楚,那昨晚……“朕倒要讚一句廉親王重情義親兄弟。為了送行,就可以罔顧朕的旨意。朕不過命他去個西寧駐軍,便能說成朕要流放他——你——你們幾個果真是膽大包天到了極點!可有一絲一毫將朕的話放在眼裏!?”胤禩忽然冷靜下來,仍然伏在地上,良久後,不卑不亢道:“皇上打算如何處置?”事到如今,他也不指望從今以後,還會兄友弟恭。這件事情,會是橫在二人心裏的一根刺,除非小九死,否則無法得解。可是……他怎麽會讓小九獨自赴死呢?就算仍躲不開這宿命,也總該有個伴兒才好。“你!”雍正果然被這句話激怒,不管不顧地抬腳踹出去,正好踢在胤禩肩頭,將他生生踹開一尺多,歪倒在地上。“好你個愛新覺羅胤禩!朕費盡心機想保你,昨夜幾次傳召你不領情也就罷了,居然還……”雍正停頓了一刻,似乎有什麽事情他不願說出口,不過也隻那麽一下,便接著破口大罵道:“你自己捫心自問,朕這麽些年待你如何?你就是這樣忘恩負義的?這麽迴報朕的?”雍正罵完了,心裏仍是堵得厲害。卻看見那人被踹倒之後,掙紮了幾次要起身,卻始終沒能如願,仔細看去,似乎連胳膊也抖得厲害。皺了皺眉頭,雍正心中也不是不後悔方才不該動手。但這個人……將心頭那團火壓了壓,雍正兩步上前,彎下腰正要去攙那人,誰知胤禩卻是一側身,避開了他伸出的手。懸在空中的手就這麽僵在那裏,雍正沒動,麵色冷冷地看著麵前那個努力往旁邊挪動幾許,又掙紮著跪好的人。“好,很好!”雍正直起身,忽然笑了開來,直直得盯著胤禩:“蘇培盛,都下去。”蘇培盛低頭應了聲,揮手帶走了養心殿所有的宮女太監,隻留下了怒極反笑的帝王,與自暴自棄的廉親王。人都退下去了,雍正深吸了幾口氣,穩住了幾近暴怒的情緒,走到了跪著的那個人麵前,他想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允禩,允禟西寧之行勢在必行,朕的十三弟去的,難道你的九弟就去不得?”胤禛說到‘你的九弟’時冷哼一聲:“若是這點小事都做不了,朕養著這群廢物做什麽用?!”繼而又道:“朕念著十幾年的情分,給你一個恩典,你若能發誓忠於朕,不再過問允禟的事,昨日的事情,朕可以當做不知道,不予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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