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秦小東和孔彩蘭我都沒見過,我是通過秦餘糧認識他們的。

    他們是這篇小說非常重要的缺席的主人公。尤其是秦小東。他是秦餘糧唯一的兒子。秦餘糧辛辛苦苦把他養大,又掙錢,借錢,甚至賣血供他上了大學,而且是國家重點大學湘潭大學,最後他還成了碩士研究生,又找到了他喜歡的報社工作。秦小東在大學一年級的時候就開始在《湘潭日報》副刊發表文學作品,成為校園明星,最美麗最多情的校花孔彩蘭愛上了他。當然後來是因為秦小東不能(他沒有能力)把孔彩蘭弄到深圳,孔彩蘭才匆匆忙忙地和另一個同學結了婚。難道這能怪孔彩蘭嗎?想去深圳是因為喜歡深圳。人人都有喜歡深圳的權利。秦小東有,孔彩蘭也有。

    失戀後的秦小東痛苦了一段時間,但找到工作的喜悅,將失戀的痛苦衝淡了一些。秦小東知道自己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隻要事業發展得好,將來有了錢,女人嘛,到處都是。秦小東每天夜裏都睡不著覺都這樣安慰自己。每天早上醒來,他總是發現自己的枕頭是濕的。他娘的,他就罵自己沒用,連一個心愛的人都留不住。話又說迴來,像這樣見利忘義忘情忘昨日的海誓山盟的女人真的值得他秦小東留戀嗎?秦小東決心拚命地工作,以此忘掉孔彩蘭。然而秦小東既沒有工作,也沒有忘掉孔彩蘭。他在即將上班的頭一天夜就遭了車禍。載重貨車把他給軋碎了。載重貨車紮著他以後,又開出去200多米才停住。那是一輛帶拖鬥的老解放。

    這輛載重貨車把秦小東軋碎前,秦小東的心裏感覺到身和心都被刀砍斧劈大山壓烈火般地痛。一個是秦小東想著孔彩蘭,另一個就是想著秦小東的秦餘糧。這兩個人的感覺都是同時發生的,沒有先後,就如同兩條鐵軌朝著一個方向行進,那就是秦小東的死亡。

    先說孔彩蘭,因為孔彩蘭的事比較簡單。

    秦小東被載重貨車軋碎的時候是那天夜裏兩點,孔彩蘭正睡在她新婚丈夫的身邊。她的新婚丈夫一隻手腕著她脖子,另一隻手還抓著她的一個乳房。孔彩蘭的美麗不是一般的美麗,要形容出她的美麗可能隻能造物主才能做得到:春夜最明亮的星星是造物主仿照她的眼睛做成的;夏天最涼爽的風是造物主根據她的頭發設計的;秋季的枝頭上最成熟的果實,是按著她的身材長的;在冬天,最白最純的是雪花裏直接從她的皮膚上提取的。讓我們來欣賞她的那隻被她的丈夫抓在手中的乳房吧。但我們得先把這隻雞瓜子似的肮髒的手拿開。

    實在很遺憾,它抓得太牢了,而孔彩蘭的另一隻乳房又被被子一角蓋住了,我們無法看見。真是很遺憾。這是誰也沒有辦法的事。我們隻能假設他們兩個人都是赤身裸體的。在睡著以前他們還瘋狂地愛了一迴。主要是孔彩蘭的丈夫新婚要求得緊。他每一天不愛孔彩蘭一迴就要發癲,就要爆炸。孔彩蘭就靜靜地躺著,讓他愛。他想怎麽愛,孔彩蘭都不反對,因為他已經把孔彩蘭調到了深圳。這一點,秦小東沒法同他比。我們大家都知道,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真正的愛情了。相愛的人是不能相親的。這似乎是人間生活的一個原則。所以我不能隨便指責表現在人們一個一個都心甘情願地讓他(她)的愛情前進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力量太大了,誰也沒有辦法。

    在秦小東被載重貨車紮碎的那一瞬間,孔彩蘭一聲尖叫,醒了過來。

    孔彩蘭花容失色。孔彩蘭渾身顫栗。孔彩蘭的心髒停跳了三分鍾。心髒停跳三分鍾的孔彩蘭仿佛剛從地獄裏逃出來一般。她的人間罕見的美麗不複存在。孔彩蘭的心髒停跳三分鍾的時間剛好是載重貨車把秦小東徹底紮碎的時間。從載重貨車完全停止行走。這個漫無邊際的過程隻用了短短的三分鍾。

    事實證明,這三分鍾比永遠還要永遠,比無限還要無限。孔彩蘭的頭發已經迅速、全部、徹底、不容驚愕、惱怒和憤慨地變白了。好像一個醜陋的白發魔女。她的原本光彩奪目的臉上堆滿了垃圾一樣讓人惡心的皺紋。她的雪花般又白又純的皮膚現在就跟出土的千萬年以前的棺材差不多。孔彩蘭尖叫一聲坐起,她的變化把擁著她的男人嚇了一大跳。那男人跳起身,仿佛見到了鬼似的張惶失措,他連衣服都顧不上穿就逃出了屋去。

    第二天夜晚,孔彩蘭就跳樓自殺了。孔彩蘭一死,孔彩蘭又成了那個美麗的孔彩蘭。那個秦小東的最親密的愛人。

    在孔彩蘭尖叫一聲坐起的同時,在相距100多公裏的湘鄉的鄉下,一個被稱為漣水河邊的白沙村裏,我們的主人公秦餘糧也坐了起來。他是從睡夢中突然醒來的。他像遭到了蛇咬,又像遭到了電擊。他坐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並沒有坐在家裏的木板床上,而是在漣水河滾滾的波瀾中。他渾身水汪汪的。

    他自己的手裏捧著一顆血淋淋的心。想都沒有想,他就知道那一定是他的兒子秦小東的心。他幾乎夜夜都是捧著他的兒子的心睡覺的。以前,捧著兒子的心睡覺,隻是他的一種意願,安慰和想象。但是,那一瞬間,我們的主人公秦餘糧看見自己的手裏真的捧著兒子秦小東一顆血淋淋的心,立刻就暈了過去。他知道秦小東一定是出事了。果然,第二天,秦餘糧就等來了秦小東遭遇車禍的消息。

    在這等消息的三天裏秦餘糧急得跟一個死人一樣。空氣仿佛是用石頭和鉛做成的,沉重凝滯得使人無法唿吸。他在莊稼地裏的小路上緩緩地一晃一晃地走著,腳步遲鈍而且一點也不穩妥。他身體裏的每一根骨頭都是軟的,每一條肌肉都在顫抖。一次、一次、又一次,在去往村委會的路上,秦餘糧走得如同一具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死屍。

    他爬進床底下,翻找出秦小東在家時用過的墨水瓶,注滿燈油,一個緊接著一個地點燃。他突然特別害怕。他在秦小東的墨水瓶的光芒之中緩緩地一晃一晃地走著。小小的煤油燈每一盞都釋放出淡藍色的清亮亮的煙,每一盞都像淡藍色的星星。

    身體無力地牽拉著,每個地方都被悲傷和哀怨給充滿了,秦餘糧就仿佛天堂的憂鬱天使。

    在天堂裏,秦餘糧就看見了他的兒子秦小東;而他的兒子卻沒有看見他。他的兒子的眼睛裏隻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美麗得好像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似的。

    聲明: 本小說係第一原創專稿,任何網站、報刊、電視台或個人未經作者許可,不得複製或下載,不得部分或全部轉載,違者將訴諸法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秦餘糧深圳流浪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瀟湘三月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瀟湘三月山並收藏秦餘糧深圳流浪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