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廷昭原怕他在外頭吃得不好,還想著讓大酒樓給他帶外賣,被趙清河拒絕了。開玩笑,這病馬監來往的都是畜牲,還是生病的畜牲,那味道怎麽都散不去,在那裏邊吃飯哪會有什麽好胃口。趙清河雖然是個獸醫,早已習慣這些味道,可在有條件之下是不會糊弄自己的。  “趙哥,咱們每天都這麽吃,你能撐得住嗎?”侯哥兒吃得很舒心,可依然又十分擔心。每次跟趙清河出去吃飯,都吃得滿嘴油,肚兒圓。侯哥兒是個貧苦人家出生,平日葷腥都難見,哪裏有這麽痛快過。正是吃窮爹的年紀,從前總覺得肚子跟個無底洞似的塞不滿。自打趙清河來了之後終於體會到什麽叫吃飽,隻是一迴想那個錢就肉痛,雖然出錢的並不是他。  每次都是趙清河出錢,讓侯哥兒心中惴惴不安,可讓他出他又出不起,不想去又被趙清河硬拉著,讓他又為難又感動。  “無妨,有人報銷。你無需每次都要問,我這人不會為了麵子死撐,一個人吃沒勁,我就喜歡有人陪著。反正我也吃不完這麽多,你正好過來幫我消滅,不至於浪費。”趙清河剔著牙毫不在意,侯哥兒這人還挺不錯,雖然跟著他白吃了這麽久卻從不會覺得理所當然,每次迴家還會從家裏拿來不少土特產,就怕他吃虧。這樣的人,趙清河樂意照顧,而且他確實不喜歡一個人吃東西。  上輩子外公去世之後趙清河都是一個人吃飯,每次做完一堆就沒興趣吃了。從前他因為性向而有執念,總覺得與人不同,怕被人瞧出什麽,因而封閉了自己,現在想想還真是傻。  侯哥兒是個大大咧咧的,聽這話也就沒這麽在意了。隻是心裏想著以後手腳要更勤快些,不能老占人便宜。  “哎喲,你這人怎麽走路的?”侯哥兒正想的出神,沒注意身邊有人衝了過來,著實把他撞了個踉蹌。  撞人的也是個十來歲小廝模樣的少年,連連道歉,“我家大官人的馬病了,我這著急得忘了看路。小哥,實在對不住了。”  侯哥兒見這人態度挺好也就沒再計較,“你家大官人的馬呢?這位就是大夫,正好可以請他來看。”  那小廝看著趙清河頓時怔了怔,一臉不敢相信,“他是大夫?”  侯哥兒驕傲的挑著下巴,“是啊,別看我們趙大夫年輕,醫術可高明了,在外麵病馬監數一數二的。”  小廝眼珠子一轉,連忙拔腿溜了進去,還邊嚷道:“多謝了,我還是找其他大夫吧。”  侯哥兒氣急,“真是不識好歹!”  趙清河笑了起來,現在他雖有些名氣,但是外形還是讓不識得的人不放心。他早已習慣,也很了解對方心思,並不覺得有何,犯不著為了這種事生氣。  小廝跑進去沒多久,又跑了出來,對著趙清河問道:“你真的是獸醫,可以治病?”  趙清河頷首,“我乃病馬監的坐診大夫,若不會治病如何能占這個位置。”  小廝咬了咬牙,“還請小大夫跟我迴去一趟,我家大官人的馬看著不大好了。”  侯哥兒不樂意了,冷哼道:“方才不是說不要我們家趙哥治病嗎,現在又來?”  小廝嘟囔著嘴,“這不是其他大夫都沒空閑嗎……”  原來竟是沒法才找的趙清河,侯哥兒更惱了,“哼!你這還委屈了,愛找不找,咱們還不稀罕治!”  小廝臉都跨了,巴掌大的小臉都要掉出眼淚來,“小大夫,方才是我不識抬舉,還請過去幫瞧瞧吧。這馬可是我們大官人好不容易買到的,平日最是稀罕,若是不好了隻怕會打我板子的。我也不是故意瞧不起您,實在是沒見過這麽年輕的大夫……”  趙清河打斷道:“我跟你去。”  小廝眼睛都亮了,侯哥兒撅著嘴雖是不高興卻也沒再說什麽,方才的刁難不過是出口氣罷了,不是真的想要拒絕。趙清河帶上出診箱,帶著侯哥兒與小廝一同前去。  走到地方的時候侯哥兒又不高興了,“怎的讓走後門?”  他們病馬監的大夫出診瞧病,哪個不是走的大門,這小廝竟是讓走後門,也忒瞧不起他們了。  小廝著急得快哭了,“不是輕慢小大夫,實在是後門距離這馬廄近些。”  這個大宅子確實很大,圍牆都不見邊的,這小廝應不是糊弄他們。趙清河便是道:“罷了,救馬要緊。”  一進後門,就連侯哥兒也不做聲了。這院子可真大!若不是有人領著能把人走迷糊了,說是後門走到馬廄比較近,結果也走了許久,不知道大門走到馬廄會有多久!  來到馬廄,小廝指著裏邊道:“小大夫,你幫瞧瞧這馬是怎麽了,之前還是好好的,吃了點草料之後就這樣了。”  馬廄旁邊圍著好幾個家丁,一聽到大夫來了紛紛舒了口氣,可一看到趙清河的模樣都瞪圓了眼。  一個管事模樣的男子對著小廝吼道:“三子,讓你鍾老大夫,你怎麽找了個學徒過來?”  三子哭喪著臉,“丁管事,別說鍾老大夫了,病馬監裏其他獸醫都忙活去了,隻剩下這小大夫閑著。”  管事眉頭緊鎖,“真是胡鬧!你沒說是我們府上有請?”  “說了也沒用啊,全都外出了。”  管事也不由狠狠啐了一口,“什麽運氣啊,若是這馬不中了,我們可怎麽跟大官人交代。”  侯哥兒撇撇嘴,這些人真是太討厭了,早知道不來了。  趙清河依然佯作未聞,隻要沒人阻止他治療,他都不會做聲。想要得到別人的信任,還需自個證明。  走近馬廄趙清河聞到一股難聞氣味,那馬不受人製,就他進來這麽一會,又是突然臥地,四足朝天,抱胸咬臆,又是突然站起撞壁衝牆,直把一群家丁嚇個半死,想去禁錮卻完全不得其法。  趙清河不由皺了皺眉,“這般不行,得將馬保定住。”  管事雖是不信這趙清河,可此時也沒有其他辦法,隻能姑且相信他。管事喚來幾個壯實的家丁任由趙清河差遣,趙清河指導幾人將這馬保定住,一邊安慰那馬莫用驚慌,他是來給它看病的。這馬好似聽懂一般,雖然依然不安生卻沒有方才那般暴躁。  唇舌幹燥,粘膜赤紫,舌苔幹黑,腸音弱,脈搏微快,氣促喘粗,精神緊張,典型的結症。  趙清河出馬廄,朝著那管事道:“可幫我尋來茶油和一盆溫水?”  管事雖是不解,卻依然吩咐家丁去尋了,“可是查出何病?”  “這馬便秘了拉不出屎,患了結症,現在看來應該是前結。”趙清河邊說著邊將袖子挽起,露出一節白嫩的胳膊,這身體也不知道怎麽迴事總是一副弱雞仔模樣,明明他跟著常廷昭練武有段時間了,可身上一點肌肉都沒有,害得他每次都被常廷昭恥笑。  茶油和溫水很快被拿了過來,趙清河先讓侯哥兒協助一同給馬灌腸,然後右手塗抹茶油,五指攏成錐形,邊旋轉邊進入,直把一群人瞧得倒吸氣。若是別人做這事還罷了,趙清河這般模樣的人做起來,說不出的違和。  眾人看得熱鬧,並沒瞧見後方來了一位華衣公子。身著寶藍色緞子衣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雲翔的鑲邊,掛著一條碧綠如意玉,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原本隻是過來瞧一眼,可一看到那大夫模樣的時候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忍不住向前了一步。  “大官人。”管事第一個發現這男子,趕緊上前招唿。  那男子微蹙眉,指著正伸手入馬直腸不知在探什麽的趙清河問道:“這人是誰?”  管事恭恭敬敬道:“是病馬監的大夫,病馬監其他大夫都出診了,隻有這個小大夫有空閑。”  那男子詫異,這趙清河什麽時候還有了這技藝。  趙清河並未察覺有人在盯著他,他正在腹腔裏尋找結糞的部位,突然眼睛一亮,可算摸到了這作亂的臭東西。趙清河用手抵住結糞移向腹壁,固定好結糞對著侯哥兒道:“用拳頭朝著我指的地方敲打。”  侯哥兒還是第一次親手捶結,一時有些激動起來,咽了咽口水在心裏過了一遍這才舉拳捶了上去。捶了三下,感受到結糞碎成數塊這才停手,趙清河能感覺到有氣體放出,朝著侯哥兒點了點頭。  “我做得還行?”侯哥兒惴惴不安道。  趙清河笑著鼓勵,“很好,一會再接再厲,下次試試讓你找結糞。”  侯哥兒兩眼冒光的點頭,心裏那叫個美,這馬廄裏臭氣熏天也覺得香氣宜人。趙清河又繼續尋找,直到再尋不到結糞這才將手抽了出來。  用水將手洗淨這才開口道:“去拿十斤淡鹽水來給他灌下,我一會開個藥方子吃下便無大礙了。這幾日先莫要喂養,每日讓他飲些淡鹽水或者麵湯即可,兩日後再給他吃些易消食的草料。以後莫要奴役前後給他吃太多草料,注意讓他飲水,就不會複發。”  管事連連應下,那馬經過這麽一折騰已無方才那焦躁痛苦模樣,甩著尾巴悠然自得。  管事恭敬道:“小大夫雖然年紀輕,可這技藝卻是不含糊。”  趙清河笑笑,“養家糊口罷了。”  趙清河開好藥方子,便是收拾東西離開。眼角看到一個與這地方格格不入的華衣公子也不甚在意,想來應是這裏的主人,隻朝著他點了點頭便不再搭理。  心裏正納悶這人怎麽這麽眼熟,就被人叫住了,“趙清河。”  趙清河頓了頓,轉過頭來,見是那公子在叫他,不由愣了愣,還是認識的?“啊?”  “你果然是趙清河。”  趙清河點點頭,“沒想到我還有些名氣,請問公子哪位?”  那公子擰了擰眉,“沒想到幾日不見倒是越發有心思了,倒是下了功夫。還佯作不識,又在玩什麽花樣。”  趙清河正摸不著頭腦,突然心底一抽,記憶中一個模糊的背影呈現在他的麵前,與這公子和在了一起。  我勒個去!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這個人竟然是那個什麽西門大官人,西門祝!  方才走的後門,並為看到那府邸門匾,又未曾問仔細,竟是這般湊巧進了這個人的家門。早知道就不過來治了,瞧瞧這是什麽話,好似他多稀罕賴著一樣,也不看看自個什麽模樣。  好吧,這人確實長得不錯,風流倜儻至少看麵相也算是個人物。可因為原身關係,對這個人並無好感。就算原身癡纏煩了點,也不應這般戲弄害了人丟了性命。  不管兩人誰對誰錯,麵對西門祝,趙清河心裏說不出的別扭。從前原身那纏人模樣,想想都害臊。  趙清河這張嘴從來都是不吃虧的,道:“這不是腦子泡了冷水傻了一時沒瞧出光芒萬丈、耀眼動人的西門大官人來,失敬失敬。”  西門祝的眉頭都快皺得擰出水來了,從前趙清河與他說話哪會是這般模樣,如今怎像個無賴似的。又想起方才趙清河麵色如常的用手探入那馬的下身,心中說不出的別扭。  西門祝眼神裏透著厭惡,“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趙清河白了他一眼,“目的?我能有什麽目的?你是哪根蔥啊,值得我這般嗎。從前那是我年少無知,眼神又不大好,如今我改過自新重新做人,自是不會再犯傻。今天純屬巧合,我壓根不知道這是你的府邸,否則我才懶得過來,你當用手探入體內抓糞便是好玩的事啊,今晚不得少吃一碗肉。”  西門祝冷哼,並不相信,從前趙清河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無所不用其極想要討好他,如今怕又是想出什麽新花樣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不過還似從前一般沒有腦子,做什麽不好做獸醫,臭烘烘的幾裏之外都能聞見了。  趙清河瞧出西門祝眼中的鄙夷,深知說再多人家也不會信,幹脆也不再解釋,直接轉身走了。  “站住。”西門祝見趙清河竟是招唿都不打就離開,不由怒了起來。  趙清河才懶得理會他,徑直往前走。西門祝更是不悅,大步跨向前攔住了他,“我讓你站住。”  趙清河也怒了,“你誰啊,憑什麽命令我。咱們剛才已經錢貨兩清,從此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趙清河說完直接繞過他繼續往前走,西門祝還想攔住,趙清河直接嚷道:“你要是再攔我,就是想要嫁給我,求我艸你!像剛才那匹馬一樣。”  西門祝直接僵化在原地,反應時趙清河已經消失不見。西門祝此時腦子隻剩下兩個字以表自個內心情緒——我艸!  趙清河出了大門忍不住仰天大笑,惹來路人齊齊圍觀,痛快!看到跟謫仙一樣的人物麵如鍋底,真是說不出的舒暢。這下那人再不敢自戀老是被追妄想症了吧,做人啊,一定要狠。  一路上侯哥兒都低著頭沒說話,與平時喋喋不休完全不同。趙清河得意之後很快瞧出不同來,“怎麽了?”  侯哥兒望向趙清河的時候,眼神帶著躲閃,趙清河多看他一眼,腦袋壓得低低的不敢直視。趙清河頓時明白了,這孩子怕是將方才的話聽了進去,而且還聽明白了。  趙清河歎了口氣,無論前世今生都逃不開這一劫。“我確實喜歡男子,若你覺得心裏不舒坦,以後可以不再與我往來,我不會為難你的。”  觀念不同很難勉強在一起,若是豁達些求同存異還好,若不是也就沒法強求。趙清河從前有個非常好的朋友,自從知道他是同性戀之後,好似看怪物一樣看著他,如同瘟疫一般繞過,那時候真的把他的心給傷透了。  有了喜歡同性這個認知之後,趙清河原本心裏就壓抑,實在憋不住才告知最好的哥們。結果不理解便是罷了,竟然將他當變態看。從那以後趙清河再也不曾與認識的人談起他是同性戀這件事,也有意識避開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侯哥兒大驚,猛的抬頭,“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  “不用為難自己……”  侯哥兒連忙打斷,“我沒有為難,隻是,隻是平時你對我這麽好,是不是對我那個……”  侯哥兒說著臉通紅起來,一臉的別扭。  趙清河看到他這模樣不由噗嗤笑了起來,拍向他的腦袋,“胡思亂想什麽呢!”  侯哥兒撓頭傻笑,“我也覺得不會,可你對我這麽好,忍不住就往歪了想。趙哥這麽好的人我又不忍拒絕,可我爹娘肯定不會同意,很煩惱呢。”  趙清河狠狠揉搓他的腦袋,然後正色道:“我是瞧著你為人通透又老實,為人也厚道,當初我在病馬監隻有你對我最為關照,所以有著想培養你的心思才會這般。沒想到你個小子竟然往歪處想,若是這般以後再不帶你去吃好吃的,饞死你。”  侯哥兒連忙抓住趙清河的胳膊,誇張的大嚷,“趙哥,不要啊,我這個人喜歡胡思亂想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從前還想我自個是土地公呢……”  趙清河迴到別院,常廷昭已經早早就在屋裏等候,嘴角含著得意的笑,那模樣紮眼得趙清河想狠狠潑一盆冷水才舒坦。  趙清河一臉嫌棄,“怎麽笑得這麽惡心。”  常廷昭嘴角揚得更高了,“今日去瞧老情人了?”  趙清河眯著眼一臉危險,“你是不是找人監視我?怎麽什麽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常廷昭擺擺手指,“非也非也,我是找人保護你,否則某些人老是抱怨當了靶子,人身不安全。為了我的下半身和下半生著想,我怎麽也得在這上麵下足功夫。秉著不浪費原則,保護你的同時順便監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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