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台後麵的小夥計,聽了這一番解釋,心中立時湧出感激來。而店裏的其他人,聞言則紛紛驚訝起來。有人問道:“那位鳳栩閣的鳳夫人,竟是什麽人?”


    慕容熙兒沒有再吭聲,打眼在店裏看了一圈,便轉身出去了。


    有了這一番緩衝,小夥計也迴過神來,連忙接話道:“鳳栩閣並不在咱們玄京城,而是在離此不遠的黃沙鎮上。至於鳳栩閣的東家,那位鳳夫人卻是有些來頭,隻不過咱們都被叮囑過,並不好說出來。”


    實際上,小夥計也不知道鳳栩閣的東家是什麽來頭。不過,方才那名明媚鮮妍的少女說出來的兩個人物,卻不是一般人。能夠與這樣的人物交好,想來鳳夫人也不是凡夫俗子了。


    有了這一番解釋,方才還在爭執的兩位姑娘便歇了聲,老老實實地報上尺寸,交了定金,等著幾日後來取。


    慕容熙兒出了無憂坊,抬眼便見蘇行宴有些怔怔地站在路邊,曲肘撞了撞他:“發什麽呆呢?”


    蘇行宴經迴過神來,唇邊有一絲苦笑。低頭看著慕容熙兒,聲音裏有些苦澀:“她如此能幹,我竟然妄想娶她。這算不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慕容熙兒冷笑一聲,脆生生地道:“算!”


    蘇行宴不由瞪大眼睛,伸出大手,往她的腦袋上揉過去:“小丫頭片子,我方才背了你一路,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慕容熙兒下意識地想躲,然而不知為何,偏了一下便頓住了,任由他揉亂了頭發。冷笑轉為譏笑,抱胸隻道:“真正對你好的人才說實話呢。若非看你背我一路,我根本懶得答你。”


    蘇行宴的嘴角抽了抽,揉著她頭發的手掌,忍不住更大力了一些:“休要小看蘇爺!”


    慕容熙兒輕哼一聲,終於受不了他,偏頭把他的手掌打到一邊,道:“阿瑤跟你沒緣分,你死了這條心吧!”


    這話說得恁直白,蘇行宴雖然早已不抱希望,然而還是忍不住捂住胸口,瞪著慕容熙兒:“小丫頭片子,你咋這麽心狠呢?”


    慕容熙兒便哈哈大笑起來,轉過身看向前麵,道:“我們往那邊瞧一瞧。”


    這條街上開滿了店鋪,各色商品琳琅滿目,雖然不夠金貴,然而勝在稀奇。慕容熙兒邊走邊瞧,倒也逛得十分有興致。一時腳下酸了,便拍一拍蘇行宴的手臂,叫他蹲下來背她。


    蘇行宴生得高大偉健,很有一把子力氣,莫說叫慕容熙兒伏在他的背上了,便是慕容熙兒坐在他的手臂上,他也能麵不改色地托著她走一路。


    兩人一直逛到晌午頭上,卻因為吃了一肚子的小吃,故而倒也不餓。蘇行宴本想拉著慕容熙兒走進旁邊的一間茶肆,坐下來歇一歇腳,喝些茶水。然而慕容熙兒看著日頭,漸漸臉上的笑容有些淡了,說道:“我該迴去了。”


    明明隻是一本正經的一句話,落在蘇行宴的眼中,偏偏又衍生出許多意思來。比如,阿熙真可憐,連基本的自由都沒有。哪像他,雖然蘇夫人常常叨叨他,但是從來不攔著他什麽。哪怕他至今沒有娶妻,她也隻是請人卜卦,求神拜佛等,也不曾逼迫他什麽。


    “迴家那麽早做什麽?青天白日的,還能丟了你不成?”蘇行宴拉住慕容熙兒的手腕,把她扯進了旁邊的茶肆。點了一壺招牌清茶,又叫了兩碟子點心,搜腸刮肚整理出許多有趣兒的事情講給慕容熙兒聽。


    慕容熙兒本來便不想迴去,尤其想到早上在宣明宮外,聽到的皇後說的那句話,更叫她一想起迴宮便覺滿心厭煩。反正她在別人的眼中一向任性,又從不肯委屈自己,索性放開顧慮,一心玩了起來。


    一直等到快傍晚,在蘇行宴的帶領下,逛了十數條街,才返迴到知味樓。


    宮中的馬車早已等在知味樓門口,因為早早從暗中保護慕容熙兒的侍衛口中得知了信,故而也不擔心慕容熙兒的安危。便如慕容熙兒想的一樣,人人都覺得她任性又大膽,便見怪不怪了。趁著出宮,倒是在知味樓的一角包了一張桌子,愜意地飲茶吃起點心來。


    直到天色漸暗,慕容熙兒還不迴來,才終於開始擔心起來。慕容熙兒到達知味樓的門口時,便見幾名侍衛麵色焦急地從知味樓裏頭走出來,看到她的一瞬間,眼中閃過喜色:“公主,你迴來了?”


    慕容熙兒的好心情,在聽到“公主”兩字的一瞬間,立時消失無蹤。她臉色陰沉得厲害,緊緊抿著嘴唇,厲聲斥道:“誰是‘公豬’?別以為母親寵你們,你們就能對我無禮!”


    對麵的幾名侍衛,聞言嚇得臉色煞白。麵前的少女可是宮中最囂張跋扈的公主殿下,誰膽敢喚她“公豬”?這位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公主殿下,眼下是玩的哪一出?


    莫不是,惱煩他們沒有在馬車旁邊等著,而是去裏頭喝茶了?腦中轉著念頭,膝蓋便不由得一軟,立時便要跪下。驀地,眼前一閃,卻隻見慕容熙兒不知何時抽出腰間的鞭子,對著他們當頭抽下:“滾去駕車!”


    這一聲清叱,使得幾人心肝膽顫,連忙往馬車旁邊去了。另一邊,蘇行宴愣愣地瞧著,眼中已經聚集了大量的疑惑。


    慕容熙兒臉上的陰沉依舊,對他道:“謝謝你陪我逛街。我迴家了。”說完,轉身大步往馬車上走去。手裏仍舊提著鞭子,握著鞭柄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指節都變了色。


    馬車漸漸駛遠,很快在視野中消失了。


    蘇行宴仍舊站在原地,伸手撓了撓頭,才轉身往南宮家的方向走去。心中有個奇怪的結,讓他隱隱有些明悟。然而又有什麽暗中阻撓,不讓他思考下去,仿佛解開這個結,對他毫無好處。


    慕容熙兒坐在馬車裏,手指緊緊捏著尚未纏迴腰間的鞭子,臉色陰沉的厲害。在她旁邊,是小心翼翼地抱著壇子,一動不敢動,生怕觸怒生氣中的公主殿下的青兒。


    馬車的簾子隨著車廂顛簸,而一下又一下地晃動,偶爾有一角街邊的景色傳入眼底,然而慕容熙兒絲毫沒有心情去看。她的目光透過簾子,狠狠地瞪著外頭的幾名侍衛。這是一群豬麽?怎麽在外頭叫她的封號?叫蘇行宴聽見了,心裏怎麽想?


    蘇行宴是個坦率爽朗的人,慕容熙兒喜歡跟他在一起,一點兒也不想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她隻想這般平等自然地跟他做朋友。偏偏,叫這幾個蠢貨壞了她的事!


    蘇行宴是個聰明的人,慕容熙兒雖然已經盡力補救了,但是打心底裏並不認為,蘇行宴會這般輕易就被她糊弄過去。一來,她的行動不夠自由;二來,她的言行舉止不像平民人家的姑娘;第三,鳳瑤不知對他說了什麽,他心裏覺著她可憐,萬事不由己。


    綜合起來,那一聲“公主”,足以叫蘇行宴清楚一切。想明白過來,隻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心中一想到,下次再見蘇行宴,他便不會對她這般自在,慕容熙兒隻覺得心中難受得厲害。


    故而臉色愈發陰沉,不僅嚇得馬車裏的青兒抖抖索索,更嚇得外頭的侍衛們腿肚子發軟。他們後知後覺地想起,當時慕容熙兒的身邊是站著一名年輕男子的,看著穿著打扮似乎是平民。他們,該不會是壞了公主殿下的好事吧?


    因著這層憂慮,倒叫侍衛們不約而同對此守口如瓶,迴宮後被主子們問起,便隻說慕容熙兒與鳳瑤在一起,倒是為慕容熙兒避過了另外一樁麻煩。


    慕容熙兒迴宮後,已經接近黃昏。等她換了一身裝扮,便已經是紅霞漸退,天幕漸漸歸於一片灰青色。


    “公主,皇上和貴妃娘娘都曾派人來過,叫公主迴來後去一趟。”宮女菊兒低頭說道。


    “知道了。”慕容熙兒麵無表情,腳下一抬,出了永寧殿,往皇帝所在的宣明宮去了。


    此時,皇帝正在用晚膳。因著沒了辣椒醬,口中覺得淡淡,甚沒滋味。他皺了皺眉,問向身後的大太監:“公主還未迴來?”


    才說著,便聽外頭響起一句:“參見公主殿下。”


    大太監便笑了:“皇上不必念了,公主殿下這不是迴來了?”


    自從進了宣明宮,慕容熙兒的臉上便浮現一副生動的表情,一路大步往裏邊走,待看見皇上,便輕笑著隨意行了一禮,而後把手裏抱著的壇子放在桌上:“父皇,您要的辣椒醬。”


    皇上佯惱地道:“怎麽瘋了一天才迴來?”


    慕容熙兒便笑道:“這不是父皇要吃辣椒醬麽?阿瑤特意做了新鮮的,這才耽誤了些時辰。”


    皇上也不質疑其中的真假,隻叫大太監把壇子口打開,盛出兩勺在盤子裏。澆了幾滴在米飯上,頓時,紅豔豔的辣椒醬汁,混合著晶瑩剔透的白米粒,吃到口中,米飯筋道,醬汁火辣,直是叫皇上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這才是他要的滋味,血液沸騰的滋味,年輕的滋味。睜開眼睛,隻見慕容熙兒還站在旁邊,伸手一指旁邊的椅子,問道:“熙兒可用過了?不如坐下來陪父皇用一些?”


    慕容熙兒還沒有吃晚飯,此時也有些餓了,便道:“謝父皇。”在宮人端來的麵盆裏淨了手,又微微挽起袖口,摒除了伺候的宮人們,拿起筷子用了起來。


    皇帝的晚飯共有六十六道菜,其中有幾道是慕容熙兒十分喜歡的,故而吃得也很高興。隻不過,她時不時地舀一勺辣椒醬,卻讓皇帝不禁皺起眉頭:“統共就這麽些,你不許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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