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隻聽著雅間裏有兩個聲音,一個是蘇行宴爽朗的聲音,一個是如冰雪般冷寒的聲音。慕容熙兒當時便在心中描摹著,大概什麽樣的人,才能擁有如此冷寒的聲音?然而進去一見,不由得怔住了。


    隻見窗邊坐著一名年輕男子,神情果然如雪山之巔一般高寒。最令她驚訝的是,那名男子生得竟然十分美貌,倘若不做男裝打扮,而是當做小姑娘來打扮,竟比她還漂亮兩分!慕容熙兒自恃容貌脫俗,從未見過比她更漂亮的女子,一直引以為傲。誰知,今日竟然見到一名生得比她還好的男子,直叫她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感覺十分古怪。


    落在南宮無情的眼中,便有些嫌惡了。他容貌肖母,極是精致細膩,這些年來也不知見過多少奇異的眼神,多得直讓他感到厭煩。


    “既然是你的朋友,我便不礙你們了。”南宮無情說罷,便起身離去。自始至終,隻用眼角瞥了慕容熙兒一眼,再沒多看。


    慕容熙兒身為公主,何曾被人用如此嫌惡的眼神看過?她又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性子,當下冷聲譏道:“行宴,你怎麽會有如此沒教養的朋友?”


    恰時南宮無情走到她的身邊,正與她擦肩而過,聞言立時臉色一變:“你說什麽?”


    慕容熙兒卻不瞧他,反手拉蘇行宴的袖子,道:“咱們別處坐吧,我可不想坐在沒教養的人坐過的地方。”


    “等等!”南宮無情的行動比他的心更快,一股說不出的惱怒令他伸手攔在慕容熙兒身前,冷道:“道歉!”


    慕容熙兒站定腳步,斜眼看他:“憑什麽?”


    “念在你是行宴朋友的份上,你向我道歉,此事便揭過了。”南宮無情忍著氣冷聲說道。他可沒忽視,蘇行宴眼中閃動著的,對這少女的憐惜。那憐惜藏得有些深,多半蘇行宴自己便沒有注意到。然而南宮無情卻不能忽視,故而雖然生氣,卻也顧及蘇行宴的心情。


    慕容熙兒上下打量他一遍,又偏頭看向蘇行宴:“我要向他道歉麽?”


    “當然不用!”蘇行宴挺直胸膛說道,“堂堂一個大男人,同一個小姑娘生氣,無情,你真是越來越沒品了!”說著,嫌惡地瞥了南宮無情一眼,然後轉頭對慕容熙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阿熙,你不喜歡坐這裏,那我帶你去別的地方玩?”


    阿熙的處境那麽可憐,今日出門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父母良心發現?可憐的阿熙,一個人孤零零地出門,都沒有人陪她。頓時間,蘇行宴腦補出許多可憐情景,登時決定帶慕容熙兒好好耍一頓。


    至於南宮無情?他一個大男人,叫小姑娘看兩眼就生氣,他還好意思讓人道歉?說完,便自然而然地牽起慕容熙兒的手,帶著她往樓下走去。對於南宮無情,卻是堂而皇之地拋在腦後了。


    望著兩人相攜而去的背影,南宮無情直是氣得臉色發青。然而漸漸的,他麵上又露出一絲似譏諷似嘲笑的神情:“我沒品?”


    蘇行宴是個大傻子,喜歡別人都不知道,南宮無情本來想提點他一些,見狀頓時絕了這個念頭。叫他吃苦頭去吧,這個見色忘友的家夥!


    蘇行宴自覺把阿熙當妹子看待,故而便沒有多想,牽起慕容熙兒的手便往知味樓的外頭走去。倒是慕容熙兒,驟然被一隻溫暖幹燥的大手牽住,不由得心跳加快,臉上微微發熱。


    她不動聲色地抽了出來,縮在袖子裏捏成拳頭,刻意不去想臉色的燥熱,隻是問道:“你帶我去哪裏?”


    蘇行宴的手心裏失去了一隻柔軟滑膩的小手,一時間有些不舍,然而他也沒多想,聽到慕容熙兒問他,便問道:“熙兒想去哪裏?”


    慕容熙兒沒好氣地道:“不是你要帶我去玩麽?”


    蘇行宴撓頭一笑,想了想,道:“不如我帶你去無憂坊?”見慕容熙兒疑問的眼神看過來,便拍胸脯驕傲地道:“你知道鳳栩閣的曲裾麽?無憂坊就是寄賣的地方。聽說,最近曲裾在無憂坊賣得極好,格外受歡迎呢!”


    說起鳳瑤時,蘇行宴的眼中流露出燦爛耀眼的光彩,慕容熙兒心中微黯。扯出一抹笑容,道:“好啊。”


    “我們走!”蘇行宴說完,一時興奮,又抓起慕容熙兒的手,帶著她大步向前走去。


    然而他比慕容熙兒高上許多,一步頂得上慕容熙兒的兩步。他隻是快走,慕容熙兒便要小跑才能跟上了。偏他還哈哈大笑,毫不掩飾地道:“你走得太慢了。要不要我背你啊?”


    慕容熙兒又被他抓住手,本來有些羞惱,誰知下一刻便被他嘲笑起來。頓時,那羞惱便變作了氣惱,抽迴手掌,攥成拳頭捶他道:“好啊,你背我啊!”


    她原是賭氣一說,誰知蘇行宴當真蹲下身子,扭頭對她示意道:“快上來!”


    慕容熙兒不由一愣,望著蹲在身前的寬闊的後背,一時間心中有些異樣的感受。她捏著手心,有些猶豫。


    蘇行宴迴頭看她,隻見她猶豫不決,心中愈發憐惜。便蹲著倒退兩步,催促道:“快呀,上來!”


    慕容熙兒被迫得後退兩步,心裏已經有些忍不住了,可是望著他在陽光下呈茶褐色的溫暖眼眸,一時間心中撲通撲通直跳。又是向往,又是克製,漸漸又生出一絲悲哀來。


    眾多紛亂的思緒攪得她的神情都有些恍惚了,卻隻聽得一個譏笑的聲音:“喂,阿熙,你莫不是膽子小,根本不敢吧?”


    慕容熙兒心性驕傲,最受不得激,聞言驟然迴神,瞪眼道:“怎麽不敢?”


    話音剛落,便隻覺一雙手臂攬在腿彎,將她撥到了寬闊的胸膛上。那雙手臂十分有力,饒是慕容熙兒練過一陣功夫,下盤比尋常少女穩得多,一時間也不由得失去重心,向前伏去。


    她微微驚唿了一聲,下意識地摟住蘇行宴的脖子。隻覺眼前猛地一暈,卻是蘇行宴忽然起身,將她背了起來。蘇行宴生得高大,慕容熙兒伏在他的背上,低頭向下看去,隻覺地麵都離她遠了許多。


    這滋味卻是新奇,她連忙扭頭朝四周看去,隻見周圍攢動的人群,再也不是從前那般,需要她仰視或平視了。此時,她看向任何人,都是俯視的。這感覺,格外的好。


    “坐穩了?走嘍!”蘇行宴背起慕容熙兒後,一直原地沒有動。直到背上的少女從緊繃到漸漸放鬆,他才邁動腳步,背著她往熱鬧的人群中行去。無憂坊中,人頭攢動,婦人們與姑娘們擠擠挨挨站著,熱切的目光投向四處張掛著的漂亮衣裳,麵色興奮:“給我包下這一套!”


    “這一套、這一套還有那邊一套,全都給我包起來。”


    “這是我方才看中的,小夥計,是我先說的,你把那一套給我包起來。”


    嘰嘰喳喳的聲音,若是不曾支著耳朵仔細聽,竟是辨不清一句完整的話語。無憂坊裏七八名夥計,此刻麵上笑得熱情,心中無不在哀嚎。自從鳳栩閣發明的,名叫曲裾的衣裳掛在店裏後,每日前來購買的人多了好幾倍,他們笑得臉都酸了。


    “對不住,兩位姑娘,這套衣裳是鳳栩閣新出的樣式,僅此一件,並沒有多餘的貨品。”一名聲音洪亮的小夥計大聲說道。


    “那這套衣裳,無憂坊準備給誰?”兩位姑娘互相瞪了對方一眼,而後一齊看向小夥計。


    小夥計便依照掌櫃的吩咐的說辭,不緊不慢地答道:“這套衣裳僅僅做展示用,兩位姑娘誰也買不走。隻不過,如果兩位姑娘想買,可以留下尺寸,在咱們這裏訂做。”


    “胡說!”其中一位姑娘瞪起眼睛道,“我明明見別人穿過了!”


    小夥計聞言,不由得愣住了,張口便反駁道:“不可能!”


    “本小姐難道還騙你不成?”姑娘不依不饒地道,“你說是新出的樣式,為什麽我前幾日便見別人穿了?可見你們是賣過的,隻是不肯為這件衣裳叫我們爭執吧?那卻是不行的,本是我先看中的,自然要賣我。”


    小夥計隻見這位姑娘伶牙俐齒,一時間也有些汗顏。做他們這一行的,最怕伶牙俐齒不饒人的,與五大三粗不講理的。任他們脾氣再好,心眼靈活,也總有思慮不周的地方,叫客人心生了不滿。


    就在這時,忽然外麵走進來一名少女,迎著光,看不清她的容貌,隻聽得她清媚動人的聲音響起道:“這自然是鳳栩閣新出的樣式,尚不曾售賣。你之前所見的,是鳳栩閣的東家贈給朋友的。”


    少女緩緩走進店裏來,身後的光線漸漸被阻在門外,露出一張明媚鮮妍的麵孔。一雙美眸清澈分明,甚是動人,竟叫無憂坊裏攢動的人頭,紛紛轉過來朝她看去。


    方才不依不饒的姑娘看見後,眼中也閃過一抹驚豔,然而口中卻不鬆:“你是誰?怎麽向著無憂坊說話?”


    “我並未向著誰說話,我隻是說出我所知道的罷了。”走進來的這名容貌明媚鮮妍的少女,便是被蘇行宴一路背著走過來的慕容熙兒了。她方才聽到無憂坊裏傳來的爭執聲,便立時走進來解圍了。


    “你之前所見的人,是周將軍府的少夫人,還是安國公府的少夫人?這兩位都是鳳栩閣的東家的好友,既然設計出新樣式,鳳夫人自然要送一份出來的。眼下在無憂坊裏頭掛的,卻是剛開始賣,你不必難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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