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複下心情,往前走,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喘氣喘得大口,就吸入了帶著血腥的沙礫。  堵在喉嚨,煎熬難受。  一塵不染的白衣,此刻落全身肮髒的灰。  大概天下人誰都不會想到,裴禦之會在這樣一個逼仄的山洞如此狼狽。  低頭望著流光微涼的誅劍。  裴景聲音沙啞:“你看,你果然是坑了我。還有楚君譽那混蛋……”  說起這,他沉默,閉上眼,把深紅的血絲掩蓋。  “他等我。等一個怎樣的我呢。”  山洞裏自己的唿吸都能聽到,手指攀著岩石,少年跌跌撞撞站了起來,唇間一聲似哭的短促笑聲。  他舉起劍來,一如當年秘境桃花深處,劍斷秋水。  輕聲喃喃:“……混沌之力,太初劍法……”  而後又想起那片幽深靜謐的湖底,在蓮花上,那位青藍雙眸神女的話。  ——“真矛盾。你是誅劍之主,我想讓你去誅天罰道,所有人都想你去誅天罰道。我應該把天道所做的惡都告訴你,讓你恨之欲死,可是偏偏,誅劍要你無恨。”  裴景痛苦地蜷縮起身體,在這個昏暗的空間。  “要我無恨。”  “可什麽才是無恨呢。”  前所未有的困惑和狂躁壓抑在心頭。  他抱著劍,弓著身子,忽然感覺肩膀上什麽東西輕盈落下。  微微的光在身旁亮起。  裴景僵硬地偏頭,看到的是一隻黑色蝴蝶。翅膀上的紋路是暗紅色,撲騰間,簌簌落下銀藍色的灰,如落雪。  裴景愣住。  這蝴蝶……  他在花醉三千也看到過一樣的……  隻是當初那暴戾血腥的蝴蝶,這一刻卻不帶一絲殺機。  它溫順地停在裴景肩膀上,收了所有戾氣邪惡,像個安靜的陪伴者。一種預感唿之而出,裴景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它。  似乎是他的動作驚動蝴蝶,也告訴蝴蝶他情緒穩定。  黑暗裏神秘詭豔的蝴蝶片刻身體碎成千萬片。  炸開在眼前,煙花絢爛。  隨後一道刀刃般的流光,直注他的眉心。  那道流光蘊含毀天滅地的力量。  進入身體的一刻,接踵而來是徹骨的冰冷,和撕碎靈魂的痛。  自剛才一直沉睡的誅劍,突然又嗡地響了起來。  清光萬丈,茫茫織就成一個無垠界中界。  他還沒接納那股霸道的力量,就已經直接被拖入其中。  “喂——”裴景憑空從逼仄的山洞消失。  而就在他消失的後一秒。  嘩嘩嘩,堵住山洞口的流沙下墜消散,露出了本來的路。  而路盡頭,萬裏歸來,高大的天魔之主。  發濕衣寒,目光邪佞望著前方,唇角勾起嗜血冰冷的笑。  天郾城某一刻,內城外城,所有人齊齊愣住,停下腳步,恐懼抬頭。  從大地深處蔓延的冷意從腳底順上心頭,五髒六腑生寒。  惡徒雲集的罪惡之城,瞬息之間,風雲變幻。  *  一場雨後,修真界所有人也心神大亂。  仙門之首雲霄徹夜傳令,妖魔出世為禍人間,所有宗門弟子即刻都出動,護宗門四方百姓平安。  天下嘩然。  第一道晨暉照在了迎輝峰上方,山頭翠色,順延到懸橋之前。和天涯道人同行是各洲掌門。  人人神色凝重:“天魔出世,此言當真?”  天涯道人卻沒迴答他們,隻問:“天郾城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稍微語噎後,一老者慢慢開口:“天郾城閉城之後,無人敢近。但是昨夜,即便在萬裏之外,我也能見城上空血色彌漫,烏雲遮日,應該是發生了什麽事。”  “不止,”另一人接話:“我聽門下人說,城中似乎是海水翻滾,各種尖叫撕咬聲不絕。現在,裏麵怕是不留一個活人。”  老者嫉惡如仇,冷笑:“天郾城裏的人,死了也是活該。”  一群人中,唯有天涯道人周身氣息越發壓抑。  眾人一愣,才後知後覺想起,天郾城內……似乎有一個不一樣的人。  ——裴禦之。  瞬間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天涯道人衣袍拂過懸橋,橋上斷痕裏的青苔因為過雨,越發鮮豔。  沉默很久,一人開口:“天涯,你的徒兒。”  天涯道人語氣聽不出喜怒:“禦之不會有事的。”  眾人眼眸瞪大。  懸橋上雲霄掌門的話,淡若山中嵐煙:“他就算死,也不該是死在那個地方。”  “裴禦之不會死在天郾城的,他可是自詡希望啊。”  從金葉華璨的梧桐樹上跳下來,年輕的鳳帝嗤笑出聲。  被樹葉分割的光斑駁落在他肩膀上,把漸漸成熟,尾巴變長,越發尊貴也越發愛睡的神獸大人照出了一身光斑。  光滑可鑒的玉白宮殿上,跪著一眾族人,於此處祝賀他們的新帝涅槃成功。  鳳衿伸出一根手指,從指尖竄出了赤紅業火。  矜貴風雅的青年帝王微微笑:“不過,他這算不算為了相好不要命?”  嗬,就他這樣,當初居然好意思嘲笑他的愛情觀幼稚。  赤瞳聽到某人的名字,就被嚇醒了,緩慢睜開眼,“嘰?”地叫了聲。  鳳衿瞥它一眼,用手一戳,道:“別嘰了,經天院催得急呢。”  同樣的訊息傳到鬼域。不同於金光華麗的鳳棲宮,這裏常年陰鬱,白骨青火幽幽浮沉。  十殿長老靜候在石室門前。  許久,從石室哢哢打開的縫裏,先出來的是一團一團幽幽磷火。  眾人心提到嗓子眼,源自骨髓的敬畏還沒生出,看到踏火而出的青年,張大嘴,話都說不出。  寂無端皮膚依舊蒼白如紙,卻有了明顯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一條紅色的線深入耳骨,沿著耳廓,更添一分死氣。這模樣,讓十殿長老不由自主想到了萬年之前創修羅道的鬼王。  “少主……”  寂無端輕輕抬了下手,陰鬱青白的眉眼,看不清真實。  聲音也跟冷金屬一樣。  “我也要去一趟經天院,現在,鬼域弟子聽我令。”  “全部出城,隨雲霄,諸天魔。”  神佛輪迴,妖鬼覺醒。  修真界,千秋浩蕩。  滴,圓滿碩大的雨滴從葉脈滑下。  空山新雨後,和外麵詭譎的氣氛不同,經天院從來寂寥清冷,仿佛隻有當年滿座弟子時熱鬧過。  一條山路曲折幽靜,往向雲深處。涵虛道人走在最前方,衣袍匯納光塵,自顧自說著:“當初把你們招到經天院來,就是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早在百年前,天梯的修補便遇到了瓶頸,還剩下的三分之一,恐怕是需要你們四人聯手,才能完成。”他仰頭,三色瞳孔道不明的情緒:“我這幾日,對天梯的存在和形成,想了很久。”  他站立,遙遙一指:“你們現在看它,像不像是一柄劍。”  “一柄破天地而生的劍。”  四人沉默不嚴。  這裏是萬年前諸神大戰的地方,涵虛道人遙指的方向,天下至高峰之頂。  一道金色的光柱從九霄垂落。  其光浩淼,照眾生萬道。  “天魔會來摧毀它,在這之前,天梯隻能靠你們。”  *  裴景站在界中界內,有點迷茫,這裏說一片漆黑,不如一片混沌。  有光,但光是錯亂的,有雲,可雲是接地而生。他還沒來得及差異,喉間一甜,捂著胸口倒吸一口涼氣就半跪在了地上。等等,這裏是沒有天地的,那他是跪在哪裏?一直迷茫的眼漸漸清晰,裴景看到了被自己壓在掌下的晶瑩蓮花,柔和白光裹在他身側——他在浮世青蓮的花心處!  “這裏是哪?”  很久,傳自此間上下的一道聲音迴答了他。低沉又飄渺,很難想象這兩種音色,怎麽同時存在,可聽在耳邊卻毫無違和感,如佛寺鍾聲。  “這裏是誅劍神域。”  裴景嚇得差點坐地上,咬牙,維持住表情,“你是誰?”  那聲音來自太初,像個中年男人,又似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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