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譽往鏡中看了一眼,前麵幾人所經曆的都特別清晰。 唯獨此時,裴景入內,孽鏡是一片模糊。 碧衣少女見他神情,終於放聲大笑:“哈哈哈!是往生之海上逆行的天梯——我在那裏獲得新生,現在,我讓他——”她咬字如斷鐵幹脆冰冷:“——也重新獲得新生!” 楚君譽眼眸一眯:“你在找死?” 少女的臉皮開始蒼老生皺,頭發也寸寸灰白,她恨極,顫聲:“你當初入我天郾城,奪我城主之位,將我趕到往生之海上,沒想到我會有重新迴來的一天吧。”從亭亭玉立的少女,瞬間變成白發蒼蒼的老嫗,碧色的衣裙成了一團青色膠體,覆在她手上。 前任天郾城主:“天不亡我哈哈哈哈,天道自始至終,想要殺的都是你!” 楚君譽唇角勾起嘲弄之意:“真巧,我想殺的,也是天道。” 他腳下灰塵簌簌,騰起空中成嗜血黑蝶,密密麻麻朝那個女人撕咬過去。 楚君譽聲音漫不經心:“你以為我真沒認出你?隻不過礙於他在場,不方便罷了。” “你現在將他封閉在虛空,正好給了我殺你的機會。” 前任城主欲反抗,但是她的能力在這個男人麵前似乎不值一提,手臂上的肉被撕扯,她大叫,怒聲:“你若是殺了我!你的愛人也會和我一起死!” 楚君譽笑了:“就你,也想從我手上奪他的命?”語氣甚至連嘲諷輕蔑的情感色彩都沒有。 前任城主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震驚。她自以為承天道之力,脫胎換骨,能一雪前恥。沒想到,最後竟然還不是他的對手。用修為在身邊聚起一層綠色的護盾,神魂肉體被撕扯,痛不欲生,但她斷斷續續說:“我差點死在往生之海上,死前,天降聖光出現了那道天梯。是天道救了我,給了我永生,我是永生的,我不會死。” 楚君譽說:“張青書,西王母,秦千幻,加上一個你。一個比一個無用。” 天郾城前任城主瞪大眼珠子。 充血一般盯著他。 腦海中有一個念頭在慢慢成型。 楚君譽神色疏離:“在極度的怨恨之中得到永生,模仿我的過往,自以為是,稱為審判者。你們也配?” 天郾城城主嘴唇顫抖。 楚君譽道:“審判我,她想告訴我什麽呢——仇恨是沒有必要的,或者恨帶來的力量並不強大?終有一天,我將如你們死在我手裏一樣死在她手裏?” 銀發青年極輕的笑了一下。“真諷刺。你們怎麽可能是過去的我。” 黑色蝴蝶一哄而上,前任城主的修為屏障破碎,她大聲尖叫。 楚君譽淡淡說:“我的地獄是我自己走過的。這是我們最大的區別。” 前任天郾城城主眼睛瞪大,幾乎快要裂開。 她完完全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她以為楚君譽沒認出她!等著讓他和他的小情人一起死在被她做過手腳的孽鏡裏! 前任城主一口氣提在嗓子口,手指隻剩白骨和鮮紅的蔻丹,她畢竟也是元嬰大圓滿修士,極度的憤怒之下,自爆元嬰,狠狠碾碎一隻黑蝶。那隻黑蝶粉碎的片刻,她的神情忽然就安靜下來。 “你能殺我?”她聲音很輕又很低:“審判者,我都不知道我是審判者,你卻知道了。你是天道對付的人,你能殺我,因為你在六合之外。你是世外之人,所以當你真正斷情絕愛,與這塵世再無一絲瓜葛後,你擁有了這樣恐怖的力量。” 六合之外。 六合之外。 她嘴裏不斷念著這四個字,最後霍然抬頭,神經病一樣的大聲笑起來! 神情是徹骨的恨,眼神瘋狂,窮途末路,這真是她聽到的最好的一個消息。 半步化神,早就和天地有了感應。當初她創天郾城,就是因為世人罪惡懦弱,七情六欲都是罪惡,讓人惡心的東西。 “六合之外,六合之外。” 她極其嘲諷地笑了:“真有意思,當無情的人動了情,當為恨而生的人懂了愛,你與這世界有了最深的羈絆。你還是世外之人?你還在六合之外?” 她披頭散發站起來,身形血肉模糊,卻聲嘶力竭:“哈哈哈我等著你!楚君譽!我等著你死!”第101章 眾生螻蟻 煙雲渺渺, 白階層層而上不見盡頭。少年衣衫翻卷, 握著劍的手微微用力。 風卷過他耳邊的發, 身形頎長挺拔, 腰與肩每一處弧線充滿朝氣。 光是站在那裏,都像是青鬆明月,出鞘的劍。 離他三步外的少女輕輕笑了一下,說:“裴禦之, 我一直想和你聊聊的。” 裴景心中對她的提防更甚,隻問:“你是天道嗎?” 少女聞言,手指似乎動了一下,扶開了一點雲霧,輕聲說:“天道, 什麽是天道,天之道法,天之意誌?意誌又怎麽會有意誌呢。可世人都這麽喚我,那便是吧。” 裴景眼一沉,身上的殺氣驟然變得劇烈。 天道明顯的察覺到了,笑意飄渺柔和:“你想殺我?” 裴景沒說話。 心道:我若是有一天擁有能力殺你, 必然會殺你。 天道輕聲:“為什麽?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麵。” 誅劍握於手一片冰涼, 眼前的少女給人的感覺太過溫柔, 讓人如同迴歸最初迴歸母親懷中,無憂無慮迷戀放鬆, 稍有不慎就會神誌恍惚。 一直提醒阻止他的, 是藏於身上的浮世青蓮。花瓣冰冷潔白, 把他從道的影響中抽出來。 裴景皺了下眉,還是沒說話。 天道微笑:“雲霄門規不是有一條,不得濫殺無辜?” 這個地方,裴景也不知道是哪。旁邊被白霧遮擋,茫茫隻能看清腳下的階梯。但他知道現在出現在他麵前的人,絕對不會是真實的天道本體,可能是千萬分之一的一縷魂。不太敢輕舉妄動,裴景輕聲冷靜說:“可你為道不仁。” “為道不仁?” 天道輕輕念著這句話,依舊是溫柔的,笑起來似乎還帶了點無奈:“裴禦之,我還是想和你聊聊。” 裴景想說,我和你沒什麽好聊的。 但是抿了抿唇,沒有選擇反抗。 或許,他也想從她這裏知道些什麽。 她的衣裙星紗層層,揮袖,玉雕般的指尖,讓石階的前路清晰出來。她在一團純白的光裏,裴景能看到的,隻有她的裙擺和手指。天道化形成的少女氣質不高冷不聖潔不陰沉不傲慢,光明與黑暗都不是,簡單誠樸,似巍巍山河。 少女的聲音也是溫柔的:“三千世界,萬萬規則。你來自另一個世界,是我所見的最特別的存在。我一直都挺想知道,你原來的世界是怎樣的,那邊有你的親人愛人嗎?” 她往前走。 裴景停了停,眼眸一沉,也跟著往前走。 雪衣拾階而上,空氣都是深遠清新的。 天道喚了聲:“裴禦之……裴景?” 裴景。 聽到這兩個字,裴景有點恍惚。畢竟對他來說,“裴景”才是真真實實兩個世界不曾變的名字。名字真是一種奇妙的羈絆,牽扯前後生,一切愛恨過往。原來的世界是怎樣呢?離開的時間太久,久到已經快忘記故鄉。 可是,他的心一寸一寸冷下來。 裴景說:“你不用迷惑我,我在現代並沒有牽掛。” 天道問:“你的父母?” 裴景沉默很久,有點出神,才道:“他們死在了自己喜歡,且為之驕傲的領域上。”在他十六歲的時候。 天道又問:“真的一點牽掛都沒有嗎?朋友,恩師,畢竟你是這樣一個重情的人啊。” 她說完後麵的話,停了停,笑意帶了份悲憫和涼薄。 裴景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怎麽定義人類的情感,如果是以時間長短來的話,現代的那二十年太微不足道。畢竟,我在這個世界已經活了快五百年。” 天道走在他旁邊,聽他說完,又輕輕說:“可最初的記憶對一個人影響不該是最深嗎?裴禦之,如果我現在讓你迴到現代社會,你會願意嗎?” 裴景笑了,在天道麵前笑得淡然無畏:“你急著送我走,是怕我殺了你嗎。” 天道沒有情感波動,手指一點,雲霧散盡,露出了高遠的藍天,和綿延萬裏的青山、江河。裴景才發現自己走的梯子,在空中,極高極高的地方,低頭似乎能把整個大陸映入眼。 天道說:“我不怕你,我隻是不想事情再次步入一個死循環罷了,你知道你是怎麽被卷到這個世界的嗎。” 裴景有有了點興趣,偏頭,看她。 少女完美無暇的指尖有流光,銀色淌過萬載的光輝:“我當初以誅劍為軸,集萬物惡氣,創天魔。在諸神之戰中,天梯被砍斷,整個世界混亂,能量穿破規則束縛,扭曲甚至涉及到了你所在的時空。於是把你帶了過來。” 裴景想起了穿越前,透過玻璃窗看到的金雷紫電、浩浩天光。 原來,那就是諸神之戰嗎。 天道說:“不過,我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麽你會過來。或許有一個我所不知的契機。” 契機。裴景心一提,有一種很深的預感,天道口中的契機或許和那本書有關。 天道往上走,繼續道:“為道不仁——這話是誰跟你說的?雲霄劍尊,瀛洲神女,鳳凰,佛陀?或者你雲霄那位化神期的先祖?” 裴景說眼眸清淩淩:“你創天魔一族,就已經不仁了。” 天道愣住,雖然純白一片看不清容顏和神情,但裴景還是感覺的到,她應該是在笑的,視線投自極高之處,溫柔又遙遠。 裴景道:“逼得諸神輪迴,人類修行舉步維艱。你所做的,不是惡嗎?” 天道說:“這就是惡了?” 裴景心裏補充了一句,你還讓我的愛人背負一段沉痛的過往。於是,感同身受,恨到極致。 天道的反問很輕,如在人耳邊輕輕絮語,這條梯子走了不知多久,星月似乎都在腳下。 她出聲:“裴禦之,你往下看。” 裴景往下看,深深震撼住了。是大陸星羅棋布,星海湛藍無垠,山脈起伏一道一道鬼斧神工的弧度,一眼望去,長天廣闊,清風徐來。似乎是站在世界之巔。森林、穀底、高山、海洋,赤紅的土,深白的雲,勾勒成一副畫。濃墨重彩,草木蟲魚,眾生芸芸。 這一眼,撞在裴景心頭,他感受到了寒冷。 天道慢悠悠地說:“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擁有了意誌。或許,是這個世界再向我求助,所以我醒了。我睜開眼,看到的就是一朵花枯萎在我麵前,腳下的土地在顫抖,所見的江河在枯萎。我站起身,能感受到源源不斷的靈力在逝去,在幹涸。” “他們都說天道不仁,什麽是仁?我又為什麽要對他們仁。” 她說到這,溫柔的外表剝落一角。露出身為規則冷冰森嚴的一麵,說:“你們汲取天地靈力修行,將它們化為己有,歸於丹田。可曾想過,金木水火土,這些靈力是我力量的本源,也是一草一木的生之根本。而歸於修士體內的靈力,在你們死後,就是肮髒的廢物。你們靠奪去我的力量變強大,然後——然後排山倒海。” 她笑了:“可是與我而言。山、海,又怎麽不是生靈?” 裴景使勁握住淩塵劍,才能穩住唿吸和心神,不被這個女人帶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