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魂山頂, 煉神樓前。十八樓矗立天地,青色簷角下綴著紅色的絲帶。隨過山巒的風,揚起血色的弧。窗門漆黑,石柱斑駁,遠看就一股蕭瑟沉鬱之氣。 裴景禦劍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煉神樓前, 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滋生在地底下。濕寒,陰冷, 仿佛來自極深之淵, 無盡之海。 “煉神樓, 這名字取的就那麽張狂,裏麵肯定有秘密。” 他收劍,皺起眉, 仰望巍然立在前方的高樓。 抬頭, 看不到盡頭。 “不過, 早晚我要把你這裏搞的天翻地覆。” 裴景輕聲說著, 笑了一下, 淡淡收迴視線。 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到瀛洲神女的本體,浮世青蓮。 他把困怏怏的胖青蟲弄醒,彈了下它的觸角,說:“快點。帶我去找那片湖。” 青蟲極不情願睜開眼, 縮了下觸角, 緩慢挪動身體, 從裴景的手指上滾落,到旁邊一片還沾著露水的葉子上。蟲身和葉子連在一起,浮空中,憑著嗅覺,邊聞邊走。比蝸牛還慢。 裴景也不急。跟著它在這野草雜樹叢生的追魂山上行走,用劍劈開一條路來。 最後,他們穿越曲折的黑樹林,看到了一片湖。湖是黑色的,純黑如寂夜,風過沒有一絲水紋,平靜的像是麵鏡子,隻是映不出影子。 “就是這兒嗎?” 裴景往前一步,鞋底踩過一片枯葉,發出清脆碎裂的聲音。 而就這一聲響動。 整片湖的旁邊! 瞬間一個暗紫色的陣法現形! 這在裴景意料之中,他握著淩塵劍,已經做好了對戰準備。但那隻胖青蟲往前,站到陣法邊緣,陣法令空氣都凝結的殺意便淡了。不止淡了,還自行轉動,八方互換,整片地落葉飛揚。 同時。 正中央漆黑的湖中心處,出現一個漩渦。 “你用處倒是還挺大的。” 裴景跟著蟲子往前走。 胖青蟲脫離葉子,爬到了湖麵上,水是固態膠狀的。 裴景停了下,也緊隨其後。 青蟲入了漩渦之內。 他的腳步踏上去,身體也開始下陷。過程非常慢,黑色慢慢侵蝕四周,光一點一點被吸收。 黑色的水漫過腰、漫過肩、漫過眉眼,漫過發頂。 最後他感覺自己處在一個異世界,周遭一片漆黑,青色的蟲子渾身通透,發出柔和碧色的光,為他指引前路。 裴景張嘴,想說些什麽,可是這裏五感被剝奪。聲音也散在虛空。若不是青蟲迎路,他說不定會被困在這裏。 這就是浮世青蓮所在的地方嗎? 等等。 裴景身體一愣,眼眸慢慢變冷。 萬年前諸神之戰,如瀛洲神女所說,她是把自己封印在了天魔之域的入口處。 她與本體分離,蘇醒在那片蓮花池裏,那麽本體,就該還在原地。 所以……其實這是通往天魔之域的路? 裴景瞬間神色嚴肅起來。 黑暗盡頭,是片純白。 他以為穿過去,會看到屍山血海、白骨成山,淒惶地獄。隻是,腳步邁出第一步,迎麵而來的先是珠簾相碰發出的悅耳清脆之聲。 光漸暗,眼前的場景也清清楚楚落在裴景眼中。 腳下延展開的是一條冰晶做的路,寬可供三人行,冰藍色,冒寒氣,光滑可鑒,低頭隱約能看到自己的模樣。 路在前方一處分叉三道,而後分支又分叉,再分叉,一眼望去,如細網般錯綜複雜。 藍色冰道上。是一粒一粒血色珠子串成的珠簾,從頂部的岩壁上垂下來,美麗又驚悚。 而冰道鋪成岩漿上,暗紅色的岩漿如沉睡猛獸,此地有風,把珠簾吹動,擠挨叮咚清脆響。 也讓岩漿活動,漫過邊緣,炙熱之氣燙在腳底。 青蟲一到這裏,整隻蟲都嚴肅起來。觸角筆直著,胖胖的身體半立起,有一種詭異的莊重感。它一路向前,在冰道上流下了層淡白液體。 珠簾越到盡頭越密,甚至到了阻礙人視線的地步。血色的如淚滴形狀,森森冰冷。 裴景用手扶開,那一滴一滴滾過手腕,如同真的淚水,紅塵苦痛燒灼皮膚。 風吹叮鈴響,清脆悅耳。 背後卻有人千麵千口在咒罵在哭嚎在尖叫。 裴景麵無表情,視線卻漸冷。 胖青蟲又遇到陣法。它是活過來的息壤之蟲,與浮世青蓮雙生雙伴,自然有破解的辦法。但是似乎也有些困難,將自己蜷縮成一個圈,在那裏僵持了很久。 裴景在它後麵等的也有些閑。 旁邊是一條一條從天壁垂下的珠鏈,太多了,疊在一起,把他四周的視線隔絕。血蒙蒙一片。 裴景心裏就覺得這簾子不詳,現在興趣更大的,反而是腳下的岩漿。 他這是到了地心嗎? 沒那麽深的距離吧。 暗紅色、金色、黑色,各種鮮明滾燙的液體,相互交融相互侵蝕。 裴景稍微一彎身,就感覺熱氣烤著發稍。 “這岩漿從哪兒冒出來的……天魔之域不是已經被摧毀了嗎。而師祖說天魔一族隱隱有複蘇的痕跡。難不成現在,天魔之域又重建了?” 他心生疑惑,半蹲下身子。 突然! 一直看起來平靜無波的岩漿,扭曲成一張人的臉,砰,滾燙岩漿化成人的手,伸手要把他拖下去。 裴景神色不變,笑了聲:“可真沉不住氣呢弟弟。” 手腕一翻,淩塵劍卷動紫光,自上至下,就要把這隻手砍斷。 但是他被阻止了。 三千珠簾清脆響動,有人的衣袍輕軟扶過地麵,沙沙像落雪。 裴景愣住,他的手半空中,被人緊握住手腕,不能動。 但那試圖攻擊他的岩漿,也像是看到了什麽特別恐懼的東西,人麵模糊,哀嚎一聲滾了迴去。 裴景聽到了那人冷淡嘲弄的嗓音,“可真沉不住氣。” 明明是譏諷的語氣,但裴景這一刻,偌大的狂喜過後,心間都溢滿了溫柔。霍然迴頭,果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楚君譽!” 裴景笑了起來,少年眼中都似乎帶著亮光。 楚君譽神色卻不是很好,譏誚說:“你揮出去那一劍,被捕捉到氣息,就等著葬身岩漿底吧。” 裴景好久不見他,恨不得把他每一分眉眼都細細描摹。 懶得去解釋剛才自己的意圖,不想讓夫人操心。 本來興致勃勃,想問一堆。可是一迴憶到他那一日把自己拒在屏障外的舉動,瞬間又萎了。 他還是有點惱的,這混蛋什麽都不告訴他。 於是裴景把狂喜壓下,哼了聲,故作高冷道:“你看你躲著我,閉門不見有什麽用呢。我隨隨便便進片湖,不就又見到你了。緣分這事根本擋不住,我們就是天生一對……” 不是,他說的啥?! 他本意是想表示憤怒的。 操。裴景悔的腸子都青了。 楚君譽對他的了解,遠超裴景想象。他唇角勾起絲笑意,血色的眼眸暗了暗:“你還真是什麽都能扯到緣分上。” 裴景惱羞都顧不上了,更開心:“不是緣?所以你是特意尋我而來?我等了那麽久,你終於承認了……唔……” 楚君譽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他還要喋喋不休的嘴上。青年陰鬱蒼白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冷淡道,“裴禦之,你能不能正常點。” 裴景抬手,握住他的手腕,眼眸是無比的清澈溫柔。 楚君譽手指微頓,眼一眯。 裴景說:“這不是不正常,我喜歡你,要我說多少遍?我沒什麽愛人的經驗,但是看他們,好像都是這麽追人的。男人要麵子的話,媳婦就走了。” 楚君譽垂眸看他,似笑非笑:“你還要麵子,花錢給自己買個丈夫的麵子?夫人,你的夫君呢,一口一個喬喬叫的可真親切。” 他最後一句話,從夫人開始,帶了點輕佻的色彩。純粹血玉般的眼眸波光流轉,輕笑一下時,仿佛真是人間鬼魅,隻是話語裏寒意森森。 裴景不喜歡一個人時,覺得那人處處都可疑,比如第一次紅葉山林初遇,他就覺得楚君譽是個三觀扭曲還試圖帶歪他的變態。 現在,看他銀色的發血色的眼,隻覺得心軟成一塊。 聲音也不由自主溫柔。 “那是特殊情況!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叫他喬喬,顯得太親昵了,像是愛人之間的稱唿。那我不叫了,好不好,楚楚?” 楚楚…… 明明是一個極其可笑的稱唿。但從少年刻意放軟的嗓中說出,卻像春三月的風扶過青色山巒。 楚君譽收迴手,靜靜看他一眼,轉身往前走。 又是這樣! 裴景一愣,抱著劍上去:“楚楚挺好聽的啊,你覺得這名字如何。我也不建議你叫我阿裴的。”咳,能叫老公最好了。不過修真界應該還是相公居多? “或者你想我喊你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