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璞歸真?”青年念出這個詞都有點戲謔的味道,“我覺得你師尊,是想讓你在最開始找原因。”  裴景緊張的時候,小拇指會無意間蜷縮,他刻意將語氣調的輕鬆,表現出不在意的樣子,笑:“好像有道理,那我要怎樣真真實實活著。”  怎麽真實地活著。  忘掉這是本書的世界。  忘掉天道和主角。  忘掉季無憂。  忘掉這個世界的劇情和秩序。  甚至,忘掉我。忘掉一切不該出現的變數。  楚君譽垂眸,手指一點一點鬆開,想通了一些事,反而笑得愉快起來。  現在他才明白,重生之後,最後一點僅有的溫柔和耐心,他都給了裴禦之。  笑意在眼角灩開,銀發青年血色的眼眸卻幽深可怕。  輕聲說。  “殺了季無憂,你就能破蒼生。”  這話在裴景腦海裏炸開一個驚雷。他瞪大眼,眼睜睜看著離他咫尺近的青年,太近了,楚君譽手就撐在他身側,氣息入刀刃染血。壓迫感,冰冷感,叫裴景無所適從。  “不,不,這還是算了。”  在天塹峰天塹殿,身為雲霄掌門,裴景內心一直警示自己不能失態,腰杆挺拔,儀度翩翩,凝視楚君譽的眼,佛係含笑拒絕了。  殺一個人就能破劍階?  不管季無憂是不是主角,都不可行。  楚君譽料到他的反應,卻沒後退,手臂環過裴景的身體,銀白如霜的發都落在了裴景的身上,刹那,一股熱氣在裴景身上,由大腦皮層一直蔓延到耳朵,不用想都知道,他現在耳垂肯定很紅。  裴景抓耳撓腮想勸他一句,在雲霄對掌門不敬是不行的,犯了雲霄禁令的,換個地方行不行——  我呸!什麽玩意!他在想什麽!  還沒等他胡思亂想一圈,楚君譽清冷的嗓音已經就靠著他的耳朵響起。  “閉眼,轉過去。”  氣息溫熱,緊貼著耳廓。天塹峰常年積雪帶霜霽的低冷氣溫,此刻都給他整出來燥熱的感覺。  裴景怎麽可能閉眼,“你要幹什麽?”  “幫你破元嬰。”  “???”  他破元嬰遇到瓶頸今日隻是一言帶過而已,楚君譽這就找到源頭了?  還有這等好事?  被人半圈在懷裏是從未有過的體驗。自詡億萬少女的夢中人,但他現在跟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似的,手足無措。  又不可能真閉眼,那更羞恥。  於是裴景隻好繼續正襟危坐,低頭,玉冠下俊容冷靜,手拿過一旁的筆,心煩意亂,開始抄寫門規。通紅的耳廓暴露了他。  抄了大半輩子門規,這是第一次抄的那麽真心實意。  楚君譽隻看到他拿紙筆,目光淡淡一掃,沒明白,也懶得去深究。  “你破蒼生,不如破元嬰實際。”  裴景手寫心念:第一條,不得欺師滅祖,不敬尊長。  白衣青年身上那種初雪青草般幹淨的氣息在一次圍繞不散,肩膀顯瘦,衣袍流風,皮膚是透徹如玉的白,耳尖上的一抹緋紅驚心動魄。  楚君譽垂眸,視線落在他耳朵上。  裴景繼續寫:第二條,不得恃強淩弱,擅傷無辜。  但還是不自在地開口:“你對我雲霄劍法那麽了解,是以前也研讀過,破過蒼生嗎?”  “是啊。”  楚君譽探尋著裴景的脈絡,這樣的姿勢能更快更周全找出原因,聽到裴景的問話,淡淡說:“我師傅死後,我就破了。”  裴景一愣。  為什麽從楚君譽嘴裏輕描淡寫說出來的話,會讓他突然一瞬間,那麽悲傷。餘光瞥在落在他肩頭的蒼白的發,那種冰涼,就像身後人冰天雪地的內心。  楚君譽道:“閉上眼。”  這一次他隻有三個字。語氣已經有了命令的成分。  裴景察覺他應該是在他身體裏發現了端倪。便一咬牙槽,真閉上了眼。手指緊握筆,開始默寫。  第三條,不得同門嫉妒,自相殘殺。  忽然,楚君譽的手掌就扶上了他的胸口,心房之上。血液脈搏匯聚處,丹田之上另一乾坤。  一瞬間,渾身僵硬。大腦空白,寫不下去了。  楚君譽說:“你體內有天魔之氣。”  而裴景隻是呆呆低頭,看著自己寫不成樣的字。  他剛才……  握筆,都是抖的。第63章 緊張  而裴景本來就很亂的心思, 因為楚君譽的一言, 鎮靜下來,腦子裏迴蕩著這四個字。天魔之氣?天魔,是他想的那個天魔嗎,突破元嬰時總有一股陰冷之氣橫生骨髓血液,阻礙靈力運轉,原來是天魔之氣。  月色過窗,清冷雅致的無涯閣內, 楚君譽從身後環抱住他, 手指輕輕點在他心口上方,他俯身而下,氣息如一捧雪。  “蟄伏很久了,應該是你出生時便有。”  裴景一愣,霍然轉頭:“出生時便有?”  楚君譽微微一笑,語氣竟然有幾分溫柔:“是呀, 你命中注定破不了元嬰。”  裴景皺了下眉,想到《誅劍》原書裏的情節,裏麵裴禦之想要奪取季無憂的金丹煉藥, 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現在倒沒什麽惶恐的心思, 一路順風順水至金丹大圓滿, 坎坷磨難總會來, 他早有預料。隻是沒想到會是在這一關。  “有什麽破除的辦法嗎?”  楚君譽鬆開手, 無意間掠過裴景的發, 柔滑冰涼, 一時間手指便停下,繞著玩起來,輕描淡寫說:“我可以幫你。”  裴景問:“怎麽幫?”  楚君譽:“先找一處溫池。”  裴景第一反應居然是問:“要不要脫衣服?”  問完。  裴景:“……”  楚君譽:“……”  兩人都陷入沉默。  銀發青年就這麽與他對視,很久緩緩開口:“不用。”  裴景:“……好。”真想鑽個地縫。  天塹峰是沒有溫池的,而離的最近的,應該是在書峰的後山。找到病症,當然不能拖延。  前往書峰的路上,裴景想了一些事,按楚君譽的人設和他那麽厭惡季無憂的性格,在原書裏應該也是個反派,而且那種是《誅劍》後期出場就直接帶給主角窒息般碾壓的反派,不是他這樣隻活躍在前期的炮灰。想到楚君譽說,來雲霄為了一個人,裴景便問:“你是不是沒來雲霄之前就認識我?”  楚君譽卻問說:“你想聽到什麽迴答。”  裴景:“別騙我就行。。”  楚君譽深深看他一眼,說:“認識。”  裴景繼續問:“我在你記憶裏很蠢嗎?”為什麽蠢,,他記得他對外的形象還挺光明偉大的。  楚君譽一笑,說:“會問出這種話,你說呢?”  裴景停下腳步,俊逸的臉上是另一種執著:“哪件事。”以前頂多被楚君瑜氣得磨牙,但他現在卻不由自主地認真起來。“哪件事讓你覺得我蠢。”  書峰藏書樓的山路前,有一條霜葉染紅的走道,白天看像一團紅雲,夜間卻顯得有幾分蕭瑟來。楚君譽不知道他在執著什麽,淡淡說:“非要在我這得出一個答案?”  “嗯。”  楚君譽忽然似笑非笑問,“裴禦之,你覺得我的耐心很好嗎?”  “……”好個屁。  裴景沉默地低下頭。想起雲嵐山脈楓葉落如雨的那個夜晚,從黑暗裏走出的神秘銀發人,對他也是一樣的語氣。心情莫名奇妙就低落了起來。  在楓林的後山,寒意層生,草木結霜的深處,落座一處溫池。白霧一點一點往外滲,但卻是冰冷,更像一處寒泉。  楚君譽說:“進去。”  裴景以前修煉,也在冰室裏呆過,所以並不怕冷,很自然的將身體沉入水中,寒氣一點一點滲入骨髓,讓他眉宇都染了一點白霜。事關自己破元嬰的事,裴景還是挺積極的,偏頭:“然後呢?”  楚君譽:“然後閉嘴。”  裴景恨得牙癢癢,果然還是少年的楚君譽可愛,雖然同樣冷冰冰,但任由他勾肩搭背也不會嫌煩。居然嫌他話多,他對誰話多過。  楚君譽道:“當自己在閉關,試著突破元嬰。”  裴景在溫池裏偏頭,愣怔又驚訝:“在這裏怎麽可能進入閉關時的心境。”  他烏發落了一肩,發白的霧氣裏,漆黑的眼眸顯得溫澈又明亮,霧失樓台般動人。  楚君譽直視他的眼,放低聲音說:“試試。”  裴景眉心一皺,但也還是很聽話地轉過去,背對他。開始運氣凝神,金丹破元嬰並不是說的玩的,感知天地,頓悟萬生,少說也要十年。怎麽可能一息之間進入狀態。心裏想著不可能,但他還是盡力去試。能登頂天榜,裴景本身的意誌和心性就不會差。  很快擯棄雜念,風吹草動盡入耳,空中的金木水火靈力星星點點,連光都實質化。  他丹田內的金丹已經達到最終狀態,濃鬱精髓,甚至有溢出的征兆,就像盛滿的水缸,需要打破,換另一個容納之所,金丹化嬰。而隨著神識一點一點變長變深遠,他周圍蟄蟲出動草木生長,聲息都更加明顯。緊隨而來的卻是身後之人的唿吸,輕輕淺淺,如絲如縷。然後一切都變了樣,山川靜止草木不言,他被拉迴現實,識海甚至開始臨摹楚君譽的模樣,發與眉眼,風姿卓絕。裴景努力想要自己的神識正經起來,然而它們像是一群調皮的小孩,根本不聽話。  楚君譽將一滴血滴入寒池裏,血色很快淡的看不見。守在一旁,等著蟄伏在裴景身體裏的天魔之氣出來,見半天沒有動靜,低頭,卻看到裴景複雜的表情。這個年紀還是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候,於是這種納悶的表情做出來,竟然有一種稚氣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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