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蛇。一看到蛇就會頭皮發麻,感到窒息。  對外人謊稱是惡心,唯有自己知道,是因為再也不想迴憶那一晚上的心情。  裴景心無波瀾迴憶著,越看這一條路,真的越像小時候的噩夢。同樣沒有光,於是沿生出同樣的絕望。裴景想:雲中十四州這老頭,這一手還真是陰呢。  他握著淩雲劍,像是那一晚的自己,抱著書包。  無妄峰地動山搖。  元嬰修士爆體,真元之氣足以粉碎整個雲中十四州。宮殿崩塌,屋簷下陷,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唯獨掌門所在的宮殿,在劇烈的晃動之後。  就停了下來,被人用靈力穩住。  一地的白骨化成灰。  本該淪為廢墟的地獄,在他一念之下,保存下來。楚君譽此行本就隻是為取十四州掌門一絲真元做鑰匙,現在應該離開,卻發現,這個地方,進了另一個人。手指一轉,收那一絲紅血入芥子。  他抬頭,目光清冷。  神識遍布,看清一切。  其實他猜得到,裴景會來,畢竟他那麽了解他——  了解他的近似可笑的善良和猶如智障的勇敢。  楚君譽低頭,輕聲說:“我真該給你一點教訓。”  暗道裏毒霧是書閻留下的,書院慣會製造人心深處最難忘記的幻象,痛苦的,恐懼的,擾人記憶,蝕人神識。若是心智堅定應該不會被影響,但剛剛他與十四州掌門交鋒,元嬰威壓應該傷到了裴景,。  褐衣少年手握淩雲劍,在黑暗中坎坷前行,神色悲憫又哀傷,含著一絲壓抑。  將裴景每一個細微之處的表情都落入眼底。  楚君譽眼中的猩紅慢慢褪去,眼眸淺若琉璃,明明淨淨映浮世萬千象。  ……他或許知道,裴景看到的是什麽。  少年笑了一下,“怎麽不更逼真一點?”  他手指一點,瞬間,甬道所有的布局都變了。  磚頭砌成的牆變成了山壁,長滿青苔。一排蝙蝠倒掛,腳下山路泥濘。  紅霧消散,但是更深遠的神識覆蓋在上方,抑製了裴景的修為。  幻境裏還有月光灑進來,朦朧荒蕪,照著前方。  *  “我想什麽呢,這前沒毒蛇後沒人販子的,哪裏和小時候那條路像了。更何況就算有,現在也打不過我。”  裴景低頭自言自語著,搖搖頭,但是腦海裏的恐懼的害怕還是揮之不去。”我到底在怕什麽?“  怕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沒有根源的恐懼……那就更應該,戰勝它。  他進來無妄峰,就沒想過會把自己交代在這裏。  “……沒什麽好怕的。”  他剛對自己說完,就猛地發現自己身邊的場景在千變萬化。裴景豁然抬頭,卻撞上了不知道什麽東西,很快,一群蝙蝠烏壓壓振著翅膀跑開。  裴景瞪大的眼眸映著前方的情景,一條在暗淡月光下曲折向黑暗的山路,熟悉得令他頭皮發麻。  他迴頭,是被一塊巨石堵住的洞口,縫隙裏射進來森白的光。  時空錯亂,記憶交疊。  裴景渾身,連血都是冰冷的。  他這輩子也入過不少幻境,知道它們都是探知人心營造出最原始的恐懼——但是,這一迴,他自己記憶裏都沒那麽清楚!  暗罵一聲靠,裴景往前走。越走越熟悉,記得半路他聽到一陣水流聲,嚇得夠嗆。這一迴也聽到了。淅淅流水聲,在深夜逃亡時,激起人一身的戰栗。  裴景真的生氣了。他停下來,笑著說:“可以,再來個人販子。”  然後他真的聽到了岩石外,幾個男人的交談聲。  “動作快點,警察就要來了!有病,把人關在山洞裏。”  “這也沒辦法啊,又沒地方放。”  “你幫我把著棍子,撬開,怎麽沒勁啊,那邊推一下。”  裴景:“……”  還打算繼續放狠話,他突然感受腦袋一陣劇痛,像一柄刀在使勁橫插。他捂著腦袋,識海翻湧,痛苦地半蹲下來。理智也分析剝離,那種故作鎮靜的表象撕碎,迴到最初的恐懼、驚惶。其實,對於這個噩夢,他從來,就沒釋懷過。  “跑了?居然讓那個小兔崽子跑了!趕緊給我去追!”  他們追來了。  兩個時空,不同的年齡,卻是下意識做出的同樣的舉動。  成名數載,風光無限,可最開始的時候,他麵對生死關頭也是這樣狼狽莽撞。山洞的另一個方向,唯一的出路。  跑,跑的時候,腦子是各種錯亂的畫麵,神識攪碎,又痛苦又絕望。  他跑到一半,像小時候一樣,差點跌倒。那麽熟悉。那麽真實。真實到仿佛幾百年的歲月隻是一夢,在他逃亡的時候匆匆閃過而已,現在,才是當下。  扶著洞壁,他往前看,出口盡在眼前。  而山洞口,盤旋著一條毒蛇。  裴景真的又氣又急又怒。  精神被一股力量操縱扭曲,扭曲到隻剩下一個幼年狀態的自己。呆愣愣看著前方的毒蛇,慢慢流下一行眼淚來。  一切如初。他跑過去,踩到毒蛇,毒蛇牙齒咬進血肉。  翻滾而下,出了山洞,他看到了天幕明亮的星光。  重演了一迴當年的噩夢。  ……今天進無妄峰,將會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舉動。  *  滾出山坡見到的應該是警察。但是在這裏,幻境消失,他看到的還是一團血紅的霧。裴景的血依舊冰冷,腦袋裏的痛卻慢慢消失。他低頭,呆呆看著自己的小腿,沒有那條盤旋的蛇。  幻境中的幻境?  裴景現在腿還是軟的,根本站不起來。  停了很久後才扶著牆壁站起來,咬牙,繼續往前走,他現在心情特別差。  暗室裏。楚君譽一揮袖,所有的燈都亮起,鑲嵌入牆壁的壁畫也褪掉色彩。他出門,雪白的衣袂上紋理冰藍,氣質冷漠像一塊冰。  裴景並不擔心自己出不去,畢竟師祖留下來保命的法寶他都還沒用。而經曆剛剛那一茬,現在他大腦渾渾噩噩的,想的東西亂七八糟。搖搖頭,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扶牆的手還是有點抖。  就在他以為自己得栽下去時。  一隻冰涼的手,提著他的衣領把他拽了迴來。  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清冷戲謔。“知道自己會落得這個下場,你還會進來嗎?”  裴景呆呆地迴頭。  不知什麽時候牆壁兩端的人魚燭都被點亮。他一轉身,就看到少年精致秀雅的容顏。  說話還是那麽討厭,但這一刻,裴景卻覺得他是一道光,驅散幻境裏各種扭曲的時空,告訴他這是真實。就像他鄉逢故知,深深的親切感從心裏湧出,溫暖得叫裴景差點熱淚盈眶  激動之下不由分說伸手抱住了站在他麵前的少年,真情實感哭嚎起來:“楚君譽!”  猛地被抱住的楚君譽:“……”  他以前的風光霽月真是喂了狗了?  裴景化為張一鳴在他身邊時,給自己定的人設就是沒皮沒臉,現在更是沒有負擔,聲淚俱下:“在這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我差點以為我得交代在這裏,這房子裏有鬼啊!”  楚君譽嫌棄地推開他:“你還怕鬼?”  裴景也就是誇張性地激動一下,他真是被剛剛那幻境的操作秀一臉,現在隻能靠楚君譽找點真實感。  乖巧地鬆開手,如實說:“是比鬼更恐怖的東西,這地方的主人會探人神識製造幻境,太恐怖了,什麽都瞞不過他。他連我小時候尿床的事都知道。”  楚君譽:“……你沒有。”  裴景:“謝謝,不過你我之間不用顧忌麵子問題的。”  楚君譽:“……”  真的欠教訓。  裴景想要起來,結果一驚一喜後,把腳崴了。快樂不下去,愁眉苦臉蹲下身。  楚君譽雖然不明白他這一番裝瘋賣傻是為什麽。但看到少年臉上那種不似作假的愁苦時,還是斂眸,伸出手:“扶著我。”  裴景嘖一聲,也不客氣整個人靠在楚君譽身上,感歎:“我們不愧是過命的兄弟。”  楚君譽偏頭,視線冰冷,咄咄逼人:“你有沒有聽到我剛才的話。”  “什麽?”  楚君譽:“後不後悔進來這裏。”  裴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勾了下唇角,笑起來:“有點後悔,但也不算後悔。”  楚君譽聞言也笑了,眸裏一絲紅光:“可以。”  兩個少年就這麽攙扶著出密道。  “你是怎麽進來的。比我先還是比我後。”  楚君譽不作隱瞞:“比你先。”  裴景道:“這些日子你都在調查雲中十四州的事?”  “嗯。”  “我來這裏就是被嚇了一遭啥都沒看到,你呢,有調查出什麽嗎?”  楚君譽稍停,緩慢道:“迴去再說。”  有人相伴,這條路,居然很快就走到盡頭。  裴景說:“我先閉眼,你告訴我盡頭是什麽,我再睜眼。”  楚君譽垂眸,算是明白了裴景想要什麽,而他自始至終都懶得去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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