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峰, 雲中十四州,這地方對裴景來說並不陌生。  寂無端給出的線索,是一個離雲中十四州較遠的小村莊。  村子隱藏在山林裏, 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是山, 卻並不與世隔絕。相反, 他們在附近一帶還挺有名, 光是名字就已經非常凸顯特色,狀元村。  雲中城的一間酒樓。  裴景倚著窗戶,往外麵望, 人群熙攘,叫賣聲不絕。對比現在的熱鬧繁華, 再迴想當初他經過雲中城所見的一片瘡痍。裴景搖頭, 心道:“希望這迴,書閻不要鬧出太大的事。”  橫屍遍野, 血流成河的場景太過慘烈。  無論看過多少次, 依舊觸目驚心。  虞青蓮用勺子攪動著茶杯, 托腮, 也側頭看,慢慢道:“我聽說當年雲中十四州掌門走火入魔,以人為食,巍巍宗門上下一夕全部入魔, 害的山下雲中城的百姓也不堪言。如今這裏一片太平, 真難想象, 以前竟是座地獄。”  裴景說:“所以每過此處, 我都會想起天試第一的裴師兄,救萬人於水火,一劍淩霜,真的帥。”  虞青蓮翻個白眼,忽然握勺子的手頓了頓,眼一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在天閣裏看到有人問‘一劍淩霜無妄峰是什麽感受’。那個迴複頭冷的是不是你。”  悟生在一旁,忍俊不禁。  裴景愣了愣,“為什麽你覺得會是我。”  虞青蓮道:“憑直覺。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  裴景笑個不停,且沒有迴答是否,隻道:“我覺得那個人說的挺在理的,突然下大雪,頭肯定冷了。”還順便扯過楚君譽:“你說對不對?”  楚君譽看了一眼他扯他的衣袖的手,很快轉移視線。  去之前他們打聽到了一些消息。  譬如狀元村還真是個盛產狀元的地方,每十年,村子裏總能出一兩個狀元。  最盛名的時候,有一年離國科舉,狀元榜眼探花,全部出自狀元村。那一年不少人千裏迢迢到此,就為觀賞它的特別之處,不過基本上都是發現不了什麽敗興而歸。而且他們不能呆久,狀元村在林子深處,毒蟲猛獸不少,村民已經習慣,外人留個一兩天就渾身不適。  跟他們說這些的,是一名老者,也是酒樓的掌櫃。  老者拿帕子擦著花瓶,道:“狀元村吧,別人不想進去,裏麵的人不想出來。就連考出去的,到最後也會迴去。按他們那玄乎其玄的說法,狀元村是受文曲星眷顧的地方。隻有呆在那裏,子孫才能高中。”  裴景笑了一下,真的受文曲星庇護,還會出現那張紙?  老者想了想,又慢慢道:“狀元村裏有個狀元廟,廟裏供奉的就是文曲星。他們的文曲星,和書本上長得完全不一樣,我說不出來,如果你們真的感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但我還是奉勸你們,能別進去就別進去。我最近越來越覺得那村子瘮得慌。”  “好的,謝謝提醒。”  裴景忽然問道:“這狀元村是什麽時候有的。”  老者放穩花瓶,慢慢道:“四百年前的事吧。無妄峰妖魔作亂,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就躲起來——有人躲進深林裏,找到一塊平地,就是那時的狀元村。他們還是運氣好,一直沒被發現。不過等那位仙人到來,妖魔禍亂的事過去,深林裏的人也不想出來了。外麵都是親人的屍體鮮血,不如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裴景一愣,沒想到這狀元村的來曆居然是這樣的。  狀元村。狀元廟。不知道村民世代供奉的文曲星到底是神,還是鬼。  老者說瘮得慌,裴景下意識覺得那村子肯定死氣沉沉,充滿詭異。  但依山路往裏走,蒼鬱擎天的樹木慢慢分隔,曲徑通幽,看到狀元村真正的情景,裴景差點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早上的村子沐浴在一片溫和的陽光裏,阡陌相通,稻田燦燦,桑音柳樹雞犬聲。婦女搗衣歸,孩童相嬉戲,盛世之下,和平寧靜的田野生活,大概就是這樣了。  裴景憑神識,也沒發現這裏的異常。  他古怪地打量著這座村子時,這座村子裏的人也古怪地打量著他。  小孩子睜大著眼睛,小聲交談。  成年人收在眼裏,把這事告訴了村長。  村長年過花甲,精神卻抖擻,見怪不怪地到村口來,說:“我們這裏現在不歡迎外人。”  裴景笑道:“不對啊,我是聽來過的人指引才上來的,為什麽以前歡迎,現在就不歡迎了。”  村長掀了掀眼皮:“反正現在就是不歡迎,你們走吧。”  村長旁邊有個小女孩,應該是村長的孫女,七八歲的樣子,睜著大眼睛,疑惑地看著他們。第35章 雕像  裴景視線落在了那個小女孩身上, 女孩皮膚嫩得能掐出水, 衣著樸素,引人注意的是她的雙眼,純黑色,沒有眼白,乍一看頗為瘮人。她手指緊緊攥著爺爺的衣角, 有些怕生。  裴景想了想,笑問:“這是你的孫女。”  村長板著臉:“有完沒完,再不走,我叫人來趕了!”  裴景蹲下身, 與那個女孩麵對麵。女孩見陌生人, 往後退了退。  少年微微一笑, 俊秀無雙:“在你眼裏, 我是什麽顏色的。黑的,還是白的。”  村長氣得翻白眼,快速扯過自家孫女, 拿手裏的拐杖點了點地,往身後吼:“村裏人都死哪去了,沒看到外人都欺負到頭上了?還不快點幫我把他們趕出去。”  裴景慢悠悠站起身,笑:“別啊, 老頭你脾氣怎麽那麽大,我這不看你孫女太可憐, 想要幫幫她嗎。”他目光含笑對上女孩漆黑的眼:“在你的世界裏應該是黑色吧。”  女孩站在爺爺身後, 探出頭, 在爺爺氣急攻心的時候,用很輕的聲音說:“是黑色的。”她的聲音含糊,糯糯的。帶著稚子的純真,格外好聽。  裴景朝她溫柔一笑。  村長一腔怒火卻是因為這一句話猛地熄滅,瞪大眼睛,豁然轉身,難以置信道:“阿茹,你說話了?”  喚阿茹的少女朝爺爺擠出一個笑容來。  村長又偏頭,目光詫異望著裴景。  少年笑起來,特別燦爛。  “我能把你孫女的病治好,但是有一個條件。”  狀元村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迎來了一蹲瘟神。  要在這裏住幾天,自然不可能都擠在一個人家裏,村長給另外幾人安排了別的住宿,裴景跟著去他家。村長家住的還有點隱蔽,在更深的山林裏,深林濕氣寒意重,有很多毒蟲,鳥叫聲斷斷續續。  路上,裴景自然不會閑著無聊,問起了村長的孫女:“她這眼睛是怎麽弄的。”  村長拿著拐杖打旁邊的草,嚇走潛伏的蛇,說:“她不聽話,自己活該的。”  阿茹扁了扁嘴。  裴景低頭,認認真真看女孩的眼,笑道:“自己弄能弄成這樣?你這孫女是妖怪吧。”  村長很明顯是不想在這事上多說:“你隻管把她治好就是,管那麽多幹什麽。”  裴景:“老頭,你是我見過的人裏,求人求得最暴躁的。”  村長:“……”  好在裴景來這裏本就別有所圖,所以脾氣也還挺好,繼續問:“你為什麽最開始那麽攔著,不讓我們進來啊,我現在進來了,左右看,也沒什麽特別的啊?”  暴躁村長努力不暴躁,悶聲說:“你們來的不是時候,沒幾天就是祈福日了。”  “祈福日?”  “嗯,祭拜文曲星的日子,各家各戶殺雞宰牛為自家孩子來年春試祈福。”  裴景:“哇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不該人越多越熱鬧嗎。”  村長瞪了他一眼:“文曲星每年隻會選取三四個人賜福。憑什麽要把這機會給外人啊。”  裴景裝作很震驚:“賜福?你們這的文曲星還真的會顯靈啊。”  村長含糊其辭:“反正說了也沒你事,你別動什麽歪心思。”  裴景乖巧地:“哦好,其實我就是進來參觀一下的,家裏也沒人要科舉。”  說完,他感到一道視線,低頭和那個純黑眼眸的女孩對上。  裴景一笑。  女孩表情有些疑惑。  村長哼一聲,這才把他往家裏帶。村長家倚著一棵大榕樹,木屋兩層,樓梯就盤旋在樹邊。還沒走進,裴景就看到屋前蹲著一個人。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拿著木棍在地上搓泥巴玩。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少年長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看起來傻傻的。  一開口說話,裴景也坐實了自己的想法。  “爺爺,妹妹,你們迴來了。”  憨聲憨氣。  村長望天無語,拿拐杖打了下他的手:“說了多少遍了,怎麽又在玩泥巴!”  這一下打的很用力,少年的手背瞬間出了一道紅色的印子。  少年被打痛了。躲到了妹妹身後,委屈巴巴:“爺爺,痛,痛。”  阿茹愣了愣,偏過頭,眼珠子在自己哥哥臉上凝視了很久。  然後她又很快低下頭,把自己哥哥護在身後,沒有說話。  村長一臉糟心,搖搖頭,也沒說話,帶著裴景往裏走:“你要是還有能耐,把我孫子這病也治一治吧。”  裴景進屋前,若有所思往後麵望了一眼,九歲的女孩,十六的少年,明明是兄妹相處卻像是姐弟。女孩低頭,輕輕為少年吹著傷口,垂下的睫毛乖巧又安寧。少年抽著鼻子,整張臉皺成一團。  點起油燈,村長從灶上拿了兩個冷硬饅頭出來,放盤裏。坐在桌前,慢慢說:“也是造孽,一個瞎,一個傻。”裴景道:“我看你這孫女也挺懂事的,那麽小就已經會照顧哥哥了。”村長握著筷子的手一抖,而後深深歎了口氣,笑容也有幾分苦澀:“能不好好照顧嗎,她哥就是被她害的。”  裴景靜默不言,等他說。  “神仙賜福那麽神聖一件事,曆年來的規矩都是不準人靠近的,違背規矩的人要遭受懲罰。我跟她說,她哥被文曲星選中正在廟裏接受點化呢,她就是不聽,一直哭一直哭,半夜還趁著我們不注意,偷偷跑出去。”  老人家灌了一口酒,神色有了幾分疲憊。  “那是規矩啊。壞了規矩,什麽都完了。她鐵定是在廟裏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所以神明奪去了她的眼。她哥哥,也連帶地變成了傻子。”  裴景心中好笑,還神明,有那麽邪性的神明?不過這對兄妹也確實可憐。  村長用筷子夾著花生,麵無表情嚼著,“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但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女,能怎麽辦。自那之後,阿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活潑愛笑一個小姑娘,現在見誰都不說話。”  裴景說:“你要是信得過我,就讓我和她單獨呆上一會兒。”  村長用筷子撥弄盤裏僅剩幾顆的花生:“去吧,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她不怕的生人。那孩子喜歡你,你去跟她聊聊。”  裴景跟阿茹真正聊上天,還是第二天的早上。他也不知道該跟小孩子說什麽,幹脆直接開門見山問:“你還能想起那天晚上,狀元廟發生的事嗎?”  阿茹手裏還提著水,往他身後看了一眼,搖了搖頭,掠過他走了。  裴景身後是剛睡醒的阿茹哥哥。  阿茹哥哥有點可憐說:“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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