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無人隨意招惹她,說起來,到底也是禮部侍郎家的管事婆子,打狗也要看主人呢!

    可說到底,她不過是個與主家簽了死契的奴婢。她和閔氏是表姐妹,閔氏卻是楊家的當家主母。楊家雖是小門小戶,卻也是耕讀傳家,比起她來,那身份是一個天一個地。

    想來這位崔媽媽是將賣弄豪門世家的隱私,當做一種炫耀的資本了——看看,這種世家大族的事我都曉得,還一清二楚!當然了,崔媽媽還是謹記本分的,一些不能說的事,比如秦莞之死,是不會吐出來的。

    崔媽媽這性子,正和楊雁迴的心意,正好多打聽一些秦府的事。崔媽媽不願意說的那些,她在話裏下個套,引著她說出來也就是了。雖然她現在拿蘇慧男毫無辦法,甚至連秦家的門都不能隨意進,但至少她可以第一時間知道蘇慧男的倒黴事。

    隻聽崔媽媽又道:“主人家的心思,我們做下人的,可不好亂猜測。”

    沒聽到想要的答案,楊雁迴微微失落。看來到目前為止,蘇慧男依然風光至極,絲毫沒有倒黴的跡象。不過接下來,她就從崔婆子那裏聽到了一個至少不算壞的消息。

    先是閔氏說了一句:“那蘇姨娘倒也心疼女兒,單給小姐的嫁妝就是二成的家產!”

    崔媽媽點頭道:“可不是。蘇姨娘還發話了,以後三小姐四小姐,都比照著二小姐的嫁妝來!”

    閔氏吃驚道:“這麽說,隻三位小姐的嫁妝就要送出大半家產了?秦府不是還有位年前才娶親的哥兒嗎?這……就算兒子願意,兒媳婦也願意麽?”

    崔媽媽笑道:“自然是不肯的。大奶奶這些日子,沒少和蘇姨娘置氣,可置氣歸置氣,她一個進門不久的新媳婦,能有什麽法子?我們府裏內宅事情全憑蘇姨娘說了算,老爺和大爺向來不愛理,就連老太太都不大插手。蘇姨娘說了,好好打理家中產業,還能再掙迴來,幾個小姑子嫁得好,對他們夫妻也有助益,以後再掙迴來那是易如反掌。又是講道理又是發脾氣,將大奶奶的氣焰給打壓了下去。”

    閔氏愈發吃驚:“聽你的意思,秦大人竟然也不出手管管麽?”

    崔媽媽又笑道:“不是說了麽,秦大人寵愛妾室,何況嫁的又是自己女兒,為的還是女兒能攀一門好親事,反過頭來幫助自己的兒子,那還能有什麽不願意的?”

    楊雁迴聞言,唇角揚起一個略帶譏諷的笑意。說起來倒也有趣極了。秦明傑是個文官,還是正三品的

    禮部侍郎。偏偏秦莞的庶出哥哥,也是秦明傑唯一的兒子秦英,一根筋的想參加武舉。

    大康國武職多半由世蔭承襲,加上由行伍起家者,所以,武舉隻是個補充形式。本朝武舉出人不多,身份也不及文科出身的進士。

    秦明傑對培養兒子還是下了死力的,可是在認識到兒子實在沒長了念四書五經的腦子後,也隻能嚐試讓兒子考武舉。所幸秦英熟讀兵法,說起兵法策略頭頭是道,弓馬也學得像模像樣,讓秦明傑還算有點安慰。

    秦明傑不去結交清流文官,反而砸大價錢攀附權貴的原因之一,就是為了給兒子鋪路。

    到底父女一場,她心裏很清楚,秦明傑隻看重兒子,女兒都是棋子罷了。別說讓女兒高嫁,即使讓女兒低嫁,他犧牲女兒換來兒子的前程,定然也是樂意的。

    楊雁迴忽又想起別的事。她又問崔媽媽:“對了,秦府前些日子不是還過世了一位大小姐嗎?聽說那位大小姐的生母陪送了豐厚嫁妝的,蘇姨娘對女兒那麽大方,莫不是將這嫁妝都分給自己的幾個姐兒了吧?”

    閔氏奇怪地看了女兒一眼。往常表姐過來,雁迴都不耐煩聽那些高門世家的陰私事,今日怎麽主動開口問了?

    她哪裏曉得楊雁迴心裏在想些什麽。楊雁迴很清楚,當初繼母葛氏亡故的時候,就為這事兒鬧過一場。

    秦明傑續弦時,還隻是個從五品的中等品階官員,加之兒女雙全,又有得寵貴妾,所以葛氏門第不高,嫁妝單薄。偏偏葛家人過了那麽些年,也無甚出息,生計有些艱難。葛氏剛亡故不久,葛家就找上門來索要嫁妝。

    蘇姨娘雖說對自己兒女大方,對外人可就小氣了,一直拖著不肯給。氣得葛家人聲言,要將此事宣揚出去。

    也不知是誰將事情捅到了秦明傑那裏。秦明傑才看不上那點小錢,倘若為了這點小事被言官禦史彈劾,毀了自己的官聲,那才叫得不償失。他平日雖然對蘇姨娘百般寵愛,到了這種時候卻一點也不含糊,將她大罵一頓,責令她快些將嫁妝退還葛家。蘇姨娘這才老實了。

    這事之後,蘇姨娘每次途經老太太的院子時,兩眼都盯著正屋的大門直冒火。很明顯,蘇姨娘懷疑這件事是老太太捅到秦明傑那裏的。她本來欺負葛家門庭低,想連哄帶騙加威嚇,貪了那筆錢,料葛家也不敢怎樣,哪知道這老虔婆卻壞了自己的事!

    事實上,秦莞也是這麽懷疑的。別看這位老太太從來不聲不響的,家中萬

    事不理,但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主兒。老太太從來看不上蘇氏,卻也懶得將個妾當做對手,隻偶爾才會像貓捉老鼠一般,戲弄對方一把。

    如今秦莞死了,蘇慧男定然會想法子吞了王氏的嫁妝。以葛氏的前車之鑒來看,蘇慧男是絕對幹得出這種事的。

    事實上,蘇慧男早就打嫁妝的主意了。王氏身故不久,王家老太爺和老太太也歸西了。自此,王家人便好像忘了還有個秦莞,和秦家走動極少。舅母不理她死活,舅舅偶爾來一次,還到處都是蘇姨娘的人盯著,秦莞想訴苦都尋不到機會,隻能眼睜睜看著蘇氏將那筆嫁妝一點點挪用了。

    葛氏嫁入秦家後,雖說可憐她,待她甚好,卻也幫不上忙,無法幫她保住亡母的嫁妝。秦莞“死”去的時候,蘇氏早已將嫁妝挪用了大半。

    話說迴來,王家人再糊塗也不至於將那麽大一筆錢白白便宜了秦家。如今秦莞死了,也到了蘇慧男將這筆錢吐出來的時候了。楊雁迴想到這裏,就覺得心裏有那麽些許痛快!

    崔媽媽一聽這個就來勁兒,她也隻有通過這種方式來尋找優越感,當下立刻唾沫橫飛:“雁迴,你可是問到點子上了。還別說,真為這事兒鬧了一場。亡故的王太太有位兄長,是兵科給事中。那王大人是個清高的主兒,根本不在乎那筆嫁妝。覺得人家好歹將外侄女養到十五歲,他偶爾去瞧一次,覺得吃穿住行樣樣都沒虧了大姐兒,比幾個庶出的好多了。所以,不要也就不要了!”

    楊雁迴暗暗歎了口氣,這位王大舅,真真不食人間煙火。他自命清高,額不,根據王大舅對錢財的態度來看,那是真清高。可以說,王大舅目下無塵,不通庶務,也不會來事,這麽多年來,一直在六科給事中的位子上打轉轉,始終升不上去。雖說六科給事中權力比較大,但卻隻是正七品。當然,也有人從這個七品言官的位子一飛衝天,但永遠不會輪到王大舅的。

    閔氏溫聲笑道:“若是各個都像王大人這般便好了,這天底下就沒有貪官了。”

    楊雁迴卻道:“可若是各個都這樣,連該要的也不要,豈不是要餓死家中妻兒?”

    崔媽媽則道:“還是雁迴說的有道理,不該要的錢咱不要,該要的錢哪能白便宜了別人?”

    楊雁迴忙問:“那王家人後來就沒有索要嫁妝了?”

    崔媽媽越說越精神,將自己看到的和從蘇姨娘院裏小丫頭那打聽來的,統統倒了出來:“哪能呢?王大人雖然不喜歡黃白之物,他的

    太太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舅太太聽說自家老爺表示不要嫁妝,秦家還真就沒再提這事,於是拿著嫁妝單子,氣勢洶洶就上秦家來了。說話也不婉轉一些,直通通就挑明了來意。蘇姨娘笑臉迎了上去,不想那位舅太太卻白了她一眼,說怎麽找個妾來接待正經親戚?蘇姨娘的臉色當時就發黑了。”

    楊雁迴道:“這位王太太好直接的性子,可別吃了虧罷?”

    蘇慧男十分擅長耍嘴皮子功夫,而且最擅長以柔克剛,越是王舅母那樣的,她越不怕。王舅母雖然說是原配的嫡親嫂子,可她蘇慧男的男人還是三品大員呢!

    崔媽媽道:“當時在場的人,也都以為舅太太會吃虧。這位舅太太是個急性子,而且脾氣火爆,說話做事,活像人家欠了她幾萬兩銀子似的。壓根不等蘇姨娘開口,便又對著蘇姨娘下命令了,‘趕快找個能做主的出來,我還急著走呢!趕緊將這事整明白!’”

    這話說的,不像個七品官太太,倒有些像市井婦人。不過幸好,這位“市井婦人”是在理的,而且她男人還是個言官,一般官員等閑不敢招惹。

    誰知蘇慧男偏生不知輕重,擺出一副高貴嫻雅,賢良淑德的模樣,開始了“以柔克剛”。雖然態度禮貌,但是所言內容就極其不要臉了,歸根結底不過是對著嫁妝單子斤斤計較。

    什麽那幾大箱子綾羅綢緞,早給太太和姐兒做了衣裳,姐兒平時打賞下人也大方,布料、首飾賞得多,許多都沒了。陪嫁莊子早些年被太太賣了周轉,填補商鋪的虧空,後來手頭有了些小錢,卻也隻夠買下幾十畝中田雲雲。況且是王大人先表示,嫁妝這點小錢不重要,別傷了和氣,兩家人的交情在就好。

    話裏還隱隱帶著利誘——我男人是三品,你男人是七品,就當這嫁妝買個交情了。

    楊雁迴不由好笑,這個蘇慧男雖然精明,可一旦遇到錢財的事,就充分暴露了她的小家子氣。斂財的時候,什麽錢都敢拿,什麽人的錢都敢動,實在缺乏大局觀。

    事情的結果是,蘇慧男笑著說了好半天,卻被王舅母一口打斷:“你一個妾,怎麽知道太太做的事?難不成我那小姑做事還得向你報備?好啊,你們秦家好厲害,打量別人都是瞎子,看不出這是寵妾滅妻呢?我讓你找個當家作主的出來,你卻在這裏和我說了半天話,感情你們秦家是讓小妾當家,還想貪了正經太太的嫁妝呢?”

    蘇慧男知道這話的厲害,一臉的為難:“舅太太,妾身雖然上不得台麵,可是

    老爺尚未續弦,家裏事情又多,我也隻好勉為其難幫老爺分憂解難了。我們老爺是正派人,怎麽也幹不出那等下做事,舅太太且先息怒,咱們將話說清楚便是。”

    王太太不幹了,聲音越來越高,揮舞著的手指頭,恨不得直接戳到蘇氏腦門上:“鬧了半天,還是得讓你個妾來跟我算小姑的嫁妝不成?我王家丟不起這個人!成,我今兒也不算了。你轉告秦侍郎,小心明日被人彈劾!”一番話說下來,順便噴了蘇慧男一頭一臉的唾沫。

    這位舅太太果然是將“市井婦人”的本色發揮到底了。一口一個妾的說蘇慧男,待吵鬧完了,還帶威脅的,這話的意思明擺著就是:如果你們不怎樣怎樣,我便怎樣怎樣。如果你們秦家不給我把嫁妝全吐出來,秦明傑就等著挨收拾吧。她男人可是言官!

    蘇慧男骨子裏不過是個潑婦,而且是個心腸極其歹毒,表麵極會偽裝的潑婦。對付潑婦是沒有道理可講的,隻能比她更潑。很明顯,王舅母做到了!

    就在這當口,下衙後的秦明傑急匆匆趕來了,當著滿屋子下人的麵,一開口就將寵妾罵了一頓,讓她“滾迴自己屋去,別在這裏丟人現眼,免得衝撞了舅太太。”

    明眼人俱可瞧出來,這是早有人將裏麵的紛爭通知了秦明傑,而且還是添油加醋的說,不然秦明傑不會發這麽大火,一點臉麵都不給蘇慧男。

    這一狀告得高明。在這種事上,蘇慧男可是有前科的。秦明傑也是深知自己這位偏房的———平時辦事處處妥帖,樣樣都合乎他的心意,獨獨在錢財一事上,時常犯糊塗。

    秦明傑趁著舅太太還未出府,當場交割財產,這才發現,王氏的嫁妝早已空了大半。王舅母和她身後的丫鬟婆子看秦明傑的眼神,又是鄙夷又是不屑。王舅母說起話來,更恨不能隻拿鼻孔出氣,一哼一哼的:“嗯,哼哼,我家小姑敗了不少嫁妝養婆家啊。哈,哼哼。”

    秦明傑的官做得越大,就越好麵子,如今丟了這麽大人,那神情可是精彩極了。他簡直恨不能將蘇慧男拉過來揍上一頓。這個不省心的婆娘!

    秦明傑當即將少了的布料、衣物、首飾,全都換了更好更貴重的補上,至於田莊地畝,沒有被賣的直接返還,被賣掉的,他就忍痛割肉,用秦家在京郊置下的同樣大小的良田補上。最後還請出老太太,陪著舅太太去了一趟衙門,辦了一應手續,這才算完。

    饒是如此,王太太還是將這事宣揚了出去。如今京裏已有不少官宦人家知道了

    此事,大家茶餘飯後談起來,各個講得繪聲繪色。秦明傑為這事,還是大大丟了麵子。

    楊雁迴聽著這些事,心道,八成是老太太羅氏或者英大奶奶的傑作。雖然羅氏與秦明傑沒什麽母子情,但也不見得就樂意看見秦明傑被些許小事影響仕途。說到底,畢竟她的親兒子都相繼夭折了,名下隻有這麽一個庶子。

    當然了,也說不定老太太還真就不怕秦明傑遭殃,袖手旁觀此事。那麽另一個告蘇姨娘黑狀的人,就隻剩英大奶奶了。英大奶奶定然不樂意公公被彈劾,那可是會影響自己丈夫的。

    楊雁迴眸中有了幾分笑意,如此看來,蘇慧男的婆婆和兒媳,都瞧她不順眼。好吧,她楊雁迴沒那麽大度,放不下前世的仇恨,她就希望蘇慧男過不了安生日子!蘇慧男吐出了到嘴的錢財,挨了罵,還被當眾下了麵子,她實在太開心了!

    聊了許久後,崔媽媽這才告辭離去。楊雁迴還柔聲道:“姨媽,以後常來呀。”態度十分之真誠。

    作者有話要說:我小說的第一章和第五章,後台莫名其妙出現紅色的【網審】字樣,誰知道是什麽意思?

    ☆、新的生活

    京郊一帶的村民,多種麥子和玉米。待到楊雁迴身體大好之時,已快到了麥子成熟的時節。

    青梅村靠近運河,氣候溫潤,村子周圍是大片的良田,村內處處可見菜畦,房舍邊一片片的青菜,小路旁一蓬一蓬五顏六色的野花,環境可謂清幽美麗。白日百鳥爭鳴,傍晚蛙聲一片,到了夜裏,什麽蛐蛐、紡織娘各種蟲鳴交織在一起,熱鬧非凡,卻絲毫不叫人心煩。到了晚上,一家人時常搖著扇子,在院裏或過道口歇息納涼,別提多愜意了。

    楊雁迴之所以能看到村中種種景象,自然是因為可以出了院門在四周溜達。最初,她發現每日適量走動,能更加自如的控製身體,於是就在院子中溜達。

    因楊家靠近村郊,閔氏便叫她出了院子,在附近轉轉,多看看郊野的景色,心情好了,興許對病情有好處。楊雁迴這時候才曉得,鄉村女子竟是如此自由。她們出門是家常便飯,接觸外男更是不可避免,壓根沒人當迴事。

    於是,楊雁迴每日吃過早飯後,便會出門溜達。

    她每每看著家門外一望無垠的麥田,隨著微風陣陣起伏,好似萬頃金波蕩漾,便隻覺得心曠神怡。

    迴去後便是吃藥,休息,讀些有趣的閑書,去後頭院子裏逗逗大肥豬,欺負欺負雞

    鴨,拔幾棵青菜,如此反複,很是悠閑自在。

    這一切,都和秦莞生前的所見所聞天差地別。

    看來老天在某些方麵還是公平的。深閨中的小姐雖然錦衣玉食,但卻要守著種種規矩,半分不能逾越,一輩子活得心累。平凡人家的普通女孩兒,雖說為了生計要辛苦一些,但卻更自由自在。

    想著這些,楊雁迴越發珍惜眼前的一切。她如今既不用為了生計發愁,也可以在鄉間自由自在地玩耍。她的家人也都非常疼愛她,如今的她,可以隨意向家人撒嬌、使小性,簡直像是楊家的公主一般。

    麥子黃了後,沒幾日就到了夏忙,這一帶人俗稱“麥收”。麥收最忙的幾天,楊鴻和楊鶴都不念書,天天跟著閔氏和楊崎去田裏或者果園裏幫忙。

    好容易麥子收了、打了、秸稈堆了、曬好了,這才消停了。可是消停沒兩日,楊雁迴又發現一樁奇事。

    過了夏忙,便到了交田賦的時間。說起賦稅,楊雁迴便想起那首有名的《杜陵叟》:杜陵叟,杜陵居,歲種薄田一頃餘。三月無雨旱風起,麥苗不秀多黃死。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乾。長吏明知不申破,急斂暴征求考課。典桑賣地納官租,明年衣食將何如……

    這首詩當初看得楊雁迴眼淚汪汪,覺得勞苦大眾著實不易。

    除此之外,她還看過一些記載前朝軼事遺文的書,知曉一些百姓交納田賦的苦楚。

    比如什麽“糧胥稅吏加米色錢”。所謂“糧胥稅吏加米色錢”,便是說稅吏借口百姓上交的糧食成色不合格,要另外再加收糧食,其實多收的那些,便落入了貪官汙吏的口袋。

    還有更可惡的什麽“踢斛淋尖”,是說糧胥稅吏將糧食在大斛裏堆成尖狀,然後用腳踢,糧米便會溢出來。這樣糧戶交來的一石糧食,量出來往往隻有六鬥多。這麽一來,糧戶便要損失近一倍,而那些溢出來的糧食,便落入糧胥稅吏之手。

    楊雁迴本以為,村民們這下定然要叫苦連天了,不想卻意外看到另一幅場景。

    在裏正通知大家交田賦後,大家夥兒便在規定的時間裏,用騾子、牛抑或驢子,套上平板車,裝上該交的糧食,和裏正一起往縣城裏去了。

    由於人多,鄉間的路上竟是車馬絡繹不絕。楊家靠近村郊,是此次很多村民所經路線,是以,楊雁迴得以看到這鄉村交納賦稅的情形。

    她頓時覺得,果然不可盡信書籍之言。

    村民們不但沒有叫苦連天,反而各個熱情高漲,且一路上都在和同路的人高聲說笑。

    什麽“六大爺,這麽大年紀了不在家抱孫子享清福,還幫著做這些啊?”“這也叫個活兒?我還能幹不動?”

    什麽“嬸兒,怎麽隻有你和大壯啊?俺叔呢?”“你叔染了風熱,大夫讓吃藥休息,大壯還小,我怕他吃虧,不放心他一個人來。”

    什麽“三伯,多少日子不見了,您老最近好吧?”

    還有什麽“三槐啊,聽說你家打下的糧食不少,同樣三十畝地,你家比別人家能多收出一成糧食。你給我點麥種唄?放心,我不白要,我拿東西跟你換。”

    反正人聲此起彼伏,很是熱鬧。

    要說起來,交田賦還是楊家最顯眼。單單麥子就裝了五車,半熟的桃子又裝了兩車,另鹹魚兩車。

    起初楊雁迴十分不理解,魚麽,自然是新鮮的好吃,為什麽要做成鹹魚再上繳?

    她便巴巴地跑去問楊崎,楊崎差點沒把剛入口的茶水噴出來:“雁迴,你病了一場,連這個都不曉得了?”

    “額……”

    楊崎:“那鮮魚能拿去交賦稅麽?剛入庫沒兩天就臭了。自然得做成鹹魚再上繳。”

    “……哦”

    就這麽,楊崎和閔氏分別盯著糧食和鮮果上繳,楊鴻楊鶴則負責鹹魚,一家人吃過早飯不久,就和夥計一起裝車,然後和大夥一道往縣城裏去了!

    剛出了家門口就有人打趣呢,“看看人家楊叔,這叫個威風。咱全年收的糧食也沒這麽多!”聽聲音,說話的人年紀不大。

    接著,就聽楊鶴揚聲接過話頭:“跟誰哭窮呢,誰不知道你家有兩頃地呢!”楊鶴一邊說著,聲音便漸漸遠了。

    想來這便是順民罷,隻要吃飽穿暖有餘糧,便踏實本分的種地過日子。楊雁迴手裏拿著一卷書,坐在搖椅上,唇角微微翹起,她越發喜歡如今所在的環境了。

    秋吟這時候從屋裏出來叫她:“姑娘,好端端的怎地坐在葡萄架下喂蚊子?藥好了,快進屋來喝吧。”

    楊雁迴聞言,笑容立刻消失,變作一臉的淒慘相:“我已經很好了,不用再喝了。”

    秋吟走到她身旁,堅持叫她喝藥:“這是最後一碗湯藥了,好姑娘,你快來吧。”

    楊雁迴乞求地看著秋吟,小聲道:“反正爹娘和哥哥今日都不在,沒人看

    得見,你就倒了唄!”

    秋吟卻道:“這不成,太太囑咐的可仔細了,一定叫你吃藥。”

    這時,灶間傳來於媽媽的聲音:“姑娘,可不許淘氣呀!”

    楊雁迴皺皺眉,後悔自己說話聲音太大了,萬一被於媽媽暗地裏向母親告黑狀,那就麻煩了。楊家人雖然縱容她,但在吃藥這事上,可沒人縱著她。

    秋吟朝她扮個鬼臉,壓低聲音道:“姑娘,你就認了吧,有於媽媽這尊大佛在,你逃不掉的。”

    於媽媽也從灶間出來了,她兩手在腰間的圍裙上擦著,假意嚇唬她道:“姑娘,好好喝藥中午就有扒豬臉吃,不然於媽媽可不給你做!”

    楊雁迴忙朝她一笑:“媽媽放心,我一定喝光。”開什麽玩笑,她不喝藥也有扒豬臉吃好不?

    夏忙前後,楊家就下大力給夥計們改善夥食,前後已經快吃了半片子豬肉了。於媽媽、何媽媽每日專管夥食,做好了,便推著板車往田間地頭去送飯。那會兒於媽媽還說呢,今兒個送田賦迴來,大家就有扒豬臉吃了!

    於媽媽這才笑道:“這才對嗎,於媽媽這就進去做扒豬臉!”

    楊雁迴暗中撇撇嘴,她早聞見豬扒臉的香味了,當她三歲小娃娃呀,這麽蒙她?話說迴來,這東西她不喜歡吃好不,倒是以前的楊雁迴很喜歡吃!

    最終,楊雁迴在秋吟的“監視”下,喝下了滿滿一碗苦湯藥。

    中午時分,楊崎一行人迴來了。糧食鮮果鹹魚都已經繳納了,換迴來三張印著“天寧三年”字樣,蓋著完稅印章的票根。

    雖說今上勵精圖治,吏治尚算清明,但也不是真就那麽幹淨的。如楊家這般的產業,隻繳納田賦是甭想過關的。所以,閔氏準備下的六貫錢也沒了———全都作為“茶水錢”,送給稅吏了。

    田裏的玉米種子已點得差不多了,如今田賦也交了,農戶們可算能歇口氣了。楊崎在院子中擺了兩張大桌子,招待這幾日拚命奔忙的夥計們。

    主家夥食著實不錯,大家夥各個吃得興高采烈。院子裏時不時可聞眾人的高聲笑語。

    楊雁迴則在屋裏,拿著那幾張票根左看右看,很是稀罕。她還是第一次瞧見這個呢!

    閔氏進屋,瞧見女兒的舉動,不由笑道:“雁迴,怎麽瞧個票根也這麽樂?”

    楊雁迴將票根放下,對閔氏道:“娘,我今兒可是把最後一碗湯藥也喝了,以後不用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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