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向依再次求婚,在依恢複得差不多的時候。病房裏紅的白的花,是我布置的,還有教會裏的其他兄弟姐妹。微把依推迴病房的時候,依美麗的雙眼滿是淚水。微沒有準備大段大段的鋪墊陳詞,隻是很輕描淡寫地說:“現在你的身體裏,不僅流動的是我的血液,連腎髒也是我的。我不放心交給你這麽粗心的人來照顧,我要自己來照顧它們。”戒指,仍是之前依還沒來得及戴上的那枚,微一直留著,希望最終可以為她帶上。現在,終於戴上了。在醫生悄悄告訴微如果不出意外依應該可以延續一年的生命之後。當然如果恢複得很好,兩年也不是沒有可能。

    婚禮定在兩個星期後,依出院的那天。那一天,微將直接把依接到教堂裏,而我,自然是主婚的牧師。我不準備告訴他們同意書的事,在我找到她之前。依沒有固執地要求找到媽媽再舉行婚禮。對於早就拋棄她的媽媽,她本就沒有什麽印象。我隻是覺得欣慰。原本以為沒有任何親人會帶給我溫暖,現在卻竟然可以親眼看見自己女兒的婚禮。雖然,可能在我還來不及認她之前,她就有可能早我而去。不,我必須早點找到她,這樣我才能跟依父女相認。我迫不及待地,開始了出國的計劃。因為時間倉促,我隻能選擇假裝旅行的方式。旅行社的人在一個星期內幫我安排好一切,票交到我手裏時,我看見航班的日期,是依婚禮後的第三天。

    因為依仍需要微的照顧,他們的婚禮仍然是由我來張羅。沒有奢華的筵席,隻有大束大束的鮮花—白玫瑰,依所愛的。婚紗是新的款式。由於生病,依消瘦了不少。我隻能囑咐別人訂做。教會裏都是熱心的兄弟姐妹,為了這樣一場特別的婚禮,他們跟著我忙裏忙外。唱詩班也重新排練了那支《amazing grace》,另外還加多了一首老歌,《牽手》。雖然他們並未接受洗禮,大家早已是把他們視為自己的兄弟姐妹。

    數著時間,依出院的日子很快就接近了,這意味著,我的女兒,終於要出嫁了。說實話,我很緊張。經曆見證了無數場的婚禮,主持自己女兒的婚禮我卻從來沒有過。我不知道,當我站在聖壇上的時候,當我聽見他們說出那句我願意的時候,當我宣布新郎可以親吻新娘的時候,我的心,究竟是會跳動得激烈還是平緩?我究竟是會流淚還是會微笑?

    在婚禮前一夜,我又一次走進了我的密室,隻不過,這一次,心情和之前都截然不同。我緊張,激動,興奮,我甚至攥著雙手一步步地挪進了房門。我拿出心愛的銀盤,按照熟悉的程序哆哆嗦嗦地做著提拉米蘇。依,我的女兒,和我曾經的愛人一樣,都愛吃提拉米蘇。我要親手為她做一個她愛吃的提拉米蘇,作為她的新婚禮物。我要讓她在婚禮上,吃到父親晚了二十多年的愛。我要讓她餘下的生命都像吃甜點一樣幸福甜蜜。一遍一遍,我做好了扔掉,扔掉了再做,終於在夜過半的時候完成了一個完美的提拉米蘇。我把它小心翼翼地切成了心的形狀,放進了冰箱。“孩子,明天,你就可以吃到爸爸親手做的,提拉米蘇。明天,你就可以嫁給你心愛的男人。”

    依穿著婚紗,真的很美,雖然沒有擦任何脂粉,臉色顯得十分蒼白,可是她的笑容,她因為幸福而眯成縫的眼,讓她增添了另外的美—可以讓其他人也覺得甜蜜的幸福感。沒有邀請任何賓客,可是教堂裏卻滿是前來祝福的兄弟姐妹們。他們感於這份撼動生死的愛情,他們感於這份不離不棄的忠誠。每一個人的眼裏,閃爍的都是對幸福的憧憬,還有堅定。依從輪椅上艱難得站了起來,她滿臉顯露出來的虛弱和疲憊讓在場所有的人都感覺心疼。可是她堅持地認為,新娘子,是要挽著新郎走過紅毯的,而不是坐在輪椅上。因為四肢無力,盡管為了今天的表演她早已在心裏默默的練習了千遍萬遍,這20米的紅毯,她走得卻是緩慢。

    “幸好,有你。”依望著微滿足的微笑著。

    是的,幸好有你,如果沒有你的攙扶,我的女兒走不完這紅毯;如果沒有你的愛情,我的女兒甚至不會有今天走上紅毯的機會。從來,我都知道感恩,不是主的無私眷顧,我活不到今天,不是主的無私眷顧,世界不會如此和諧美好。今天看著這一對新人,看著這一對幾驚磨難才走到一起的新人,我感恩,主讓我有這個機會為他們見證。

    在微和依一步步走向聖壇的時候,我瞥見角落裏躲著的,那個叫凝的女子。就像我慣常說的,每段愛情不是隻屬於兩個人的遊戲,舞台上除了男女主角外,幕布背後總有一個或幾個觀望者。那個叫凝的女子一直觀望者,原以為女主角離開了舞台便可以換來自己的粉墨登場,而不是隻能躲在角落黯自神傷。卻沒想,女主角並不是永遠的離開,而是換上了華服更為隆重地將他們的愛情上演。她,能做的隻是依然躲在幕布背後,巴巴地望著,那個永遠不屬於他的男子,和那個高傲的公主。我原本以為這樣的一個觀望者是決計沒有勇氣來麵對男女主人公的完美謝幕的。那一幕,很殘忍,對於一個隻有資格觀望的人來說,然而她卻沒有離開,她望著微和依相扶相持地走在紅毯上,眼裏的淚水是傷感還是對他們的祝福?我不知道。有些覺得可憐她,也很對不起她。為了依,微甚至沒有給她任何解釋就離開,甚至狠心地沒有去管她肚子的孩子。他相信她知道該怎麽做,他相信她的愛,可是他的愛,隻能夠付出一次。盡管她愛他,一如他愛依一樣堅定和忠誠;盡管她待他,一如他從小所夢想要娶的新娘一般,愛給了依,就隻能狠狠地把她拋在一邊。為了我的依,微殘忍地傷害了她,沒有給她任何的希望和機會。有時候我會想,如果她知道依的情況,或許會不忍心恨她吧。

    當微和依來到我的麵前的時候,我莫名地感到了一陣暈眩,我趕忙鎮定了思緒,“今天是我親生女兒的婚禮,我這是怎麽了。或許是太累了吧。鎮定。鎮定。”

    “各位兄弟姐妹們,今天是衛微先生和柳如依小姐女士的婚禮。雖然他們都不曾受洗過,但因為種種特殊的原因,我們仍然接受他們在本教堂舉行婚禮。”我猜想,那時我的眼神,應該慈祥無比。“衛微先生,你願意娶柳如依小姐為你的合法妻子,愛她,尊重她照顧她一生一世直到死去嗎?”

    微望著依,眼裏的溫柔甚至可以化出水來。“是的,我願意。”

    依努力地揚起嘴角,蕩漾著內心的甜蜜於蒼白的雙頰。忽然她皺起了眉頭,許是累了。我趕忙加快了進程,把語速提高了一倍。在場的賓客並沒有因為我的語速加快而覺得不自在,他們,懂。然而即使我把語速加得飛快,依還是沒來得及說出那句我願意,沒來得及給她的新郎戴上戒指,沒來得及讓新郎親到她的臉頰便暈了過去。

    微被依突如其來的昏厥嚇得手足無措。大家也都嚇得亂作一團。是那個叫凝的女子,從角落裏喊了一聲“快送醫院啊。”微這才趕忙抱起穿著婚紗的依往門外跑去。坐在離門口較近的兄弟趕緊車開到了門口,那個叫凝的女子把依長長的紗裙扯了下來,以方便把依放進車裏,然後又把依背後的拉鏈解開好讓她透氣。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看著她為依做的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悔恨於之前對她並不友善的態度。

    車很快開到了醫院,醫生和護士給依上了氧氣麵罩。我和微站在搶救室外麵並不能進去。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隻得扶著牆勉強地站著。醫生說,依的腎髒出現排異。

    依從搶救室出來被推進加護病房的時候,突然睜開眼想要說話的樣子,我和微趕忙湊過去,依稀聽見“對不起……你的愛太過偉大,或許……是我消受不起……”

    聽完這句話,我來不及看微的表情就昏了過去。再醒來,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房裏。微過來告訴我依還沒度過危險期。醫生過來告訴我,我是肝癌晚期……

    我來不及痛哭感歎上天的不公平便決定要動手把這篇故事寫下來。把我的女兒和她的愛人的故事寫下來。雖然,我還來不及跟她相認,雖然我還沒找到她的媽媽,雖然我還沒來得及看到故事的結局,我仍感恩。謝謝我主,讓我遇見她。

    故事寫到這裏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那還未成行的旅行。依的排異反應,我的癌症,我忽然覺得這次出行去找她,是必須要做的事情。我沒有向微告辭,隻在偷偷離開醫院之前先去了依的病房。依的心髒仍在規則的跳動著,唿吸機顯示她的唿吸均勻,緩慢。她平和的樣子讓我感覺她應該睡得很甜美。“孩子,我的天使,爸爸還來不及彌補二十多年的父愛就要離開你了。可是,在這之前,我一定要幫你把媽媽找迴來。至少這樣,我走了,你還有她。微是個好孩子,有他照顧你,我很放心。你好好睡吧。等你醒來,等我把媽媽給你找迴來,我還要親自給你主持你們的婚禮。”

    坐上飛機的時候,我忽然忐忑不安。總感覺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結果得知依得了重病。這一次又會是怎樣。我開始瘋狂地擔心著依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幾次衝動地想要下機都被乘務員攔住。飛機開始慢慢滑行,盤旋,上升。城市的五彩燈光慢慢地都墜了下去。我未在夜晚的天空俯瞰過這個城市。很美,真的。可是因為焦慮的心情,我並沒有想要欣賞的情緒。

    當飛機已經平穩地在三萬英尺的高空飛行了6個小時的時候,飛機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剛一開始大家以為隻是遇上了氣流,這在這種陰雨的天氣是常常遇到的,所有的人都隻是很安靜地係上了安全帶,並沒有任何異樣和不安。可是在飛機已經持續抖動了半個小時並開始更加劇烈的時候,大家開始驚惶不安。飛機出事了。我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很快地,在乘務員還沒來得及讓大家穿好救生衣時,飛機開始瘋狂地下墜,一如起飛時地麵上那些燈火一樣。死神陰邪的雙眼已經開始在我麵前炫耀地挑釁著。我不害怕,隻是擔心。我的依現在情況怎麽樣,我知道這個時候微一定守在她的身邊。我的nancy呢? 我的牧羊姑娘呢?很奇妙地,我的眼前,竟然出現了她在爐前看書的情景。是我送她的那本聖經。麵前是吃了一半的提拉米蘇。我伸手想要撫摸她已剪短的發,她已老花的眼,她生著皺紋的臉。她抬起頭,竟然對著我笑了。她一個人。她竟然沒有和他在一起。她雖然離開了我去了大洋的彼岸,她雖然拋棄了我們的孩子,她卻沒有和她在一起!她依然愛我。死亡來到麵前的時候,我堅定萬分。“nancy,我看見我們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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