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人們經過告戒經過懺悔離開教堂的時候,較之來的時候都會輕鬆許多。微是個特例。他的離去,會比到來要沉重許多。因為他需要救贖的不是罪,而是愛.

    微的愛情,總是讓我心裏很壓抑。我忽然想起宋末元初的時候,著名書畫大家趙孟頫的夫人管道升曾寫過一首俚詞小令《我儂詞》。詞中寫道:“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撚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撚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在這樣的年代,“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的愛情已經鮮少存在,而像依這樣,血液中流淌的盡是微濃濃的愛意,較之管夫人的我儂詞,雖少了份詩情畫意的浪漫,卻多了份令人剜心般疼痛的真實感。

    微的再次到來讓我的心情如海麵的波濤般,激烈地起伏著,長長久久的好幾天。我知道,我又想起了不該想起的過往。人往往如是,忘記不該忘記的東西,卻總是記得那些不該記起的東西.

    我再一次把自己關進了我的小密室。這一次,我沒有做任何的甜點。隻是坐在裏麵,就那麽呆呆地坐著。看著月光日光輪流交替著上演,不眠不休,不言不語,滴水未沾,粒米未進。直到一隻灰白色的鴿子停在了天窗的玻璃上。我從來都不知道這隻鴿子是從哪裏飛來的,就這麽孤零零地落單在我的頭頂上。它低著頭,用細紅的嘴喙很仔細地梳理著它灰白間雜的羽翅,輕柔的動作我想起在小鎮上那些一次次被我放飛的鴿子。很強烈地,我很想那個我生長的地方。很奇怪的,我發現心中那一股對她的思念似被瞬間冰封般突地沒了蹤影,我似乎已經坦然。自肺腑發出的笑聲仿佛亦感染了那隻不知名的鴿子,它富有靈性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我終於可以輕鬆地走出密室,這讓我著實開心了一把。隻不過,很快地,一個消息讓我的表情隨著心陰沉下來----“牧師,有個穿黑衣的女子在懺悔室等你。她已經在那坐了很久了。”

    為什麽她總愛將黑色帶到教堂裏來,帶到我麵前來。是的,那如漆般閃亮的黑色,與酥軟的陽光是那麽的不和諧,與寧靜聖潔的教堂是那麽的不和諧,雖然,我亦是黑衣一身。卻不如她那麽刺眼。許是因了那胸前的十字,黑色都不再邪惡,而是說不出的潔淨,可不知為何,她的黑色,卻讓我不喜,夾雜著複雜情緒的。

    看著她光潔如雪的肌膚,我忽然覺得原來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雪白的東西,都是純淨的。就如,雪是白的,可也是髒的。或許她的雪白並不是不純淨,隻是她白色得光淨的畫卷上因了那幾許紫色與紅色的曖昧和慘烈,和那幾抹灰色和藍色的混亂和憂鬱,那片雪白,便隱藏得深晦。

    “牧師,你來了。”這一次,沒有墨鏡,沒有淚水,也沒有傷痕,隻有一臉的倦容。

    “是的。”我坐下來,沒有更多的言語,等著她的傾訴。有些焦急的。我想,我是徹底被他們所影響。我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好惡,帶著好奇地等待著想要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又究竟即將發生什麽.

    “我要走了。”教堂很靜,靜得嚇人。

    “去哪?”我曾經很希望這個女子的離開,或許這樣,才是讓微放下她唯一的辦法。可是從她嘴裏聽到這句話,我還是很驚訝。

    “隨便哪裏都好。隻要離開這裏。”她的聲音很安靜,沙沙的,滿是疲憊。會累的。換誰都一樣.

    我不說話。她也沉默。氣氛有些像零下三十度卻在吃冰激淩一般。

    “為什麽你不說些什麽?”她有些按奈不住。在我們聽著彼此唿吸的聲音度過幾分鍾之後。

    “我應該說些什麽嗎?”我有些戲謔,“那一路平安吧。主會隨你左右,並保佑你的。”

    “我知道微常來這裏。我也知道他跟你提起過我。”咄咄逼人的,她開始氣急。

    “是的。所以我應該說些什麽嗎?”看著她急紅了的眼眶,我有些不忍,迴複到先前的平靜中。

    “他所有的朋友都不恥我對他做的事情。為什麽你明明知道是我,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我就這麽好愚弄嗎?”淚珠瞬間在眼眶裏一閃而過。“算了,反正我馬上就要走了。我隻是過來跟你道個別。”

    “我是個牧師。所有的秘密在我這裏都很安全。我告訴過你的。微在我這,也隻是個來向主懺悔的人。我應該說什麽?”我不該說什麽。真的。

    “牧師,我可以抱抱你嗎?”她站起身來,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提出了讓我更加詫異的要求。“我隻是……從小就沒享受過什麽父愛,而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感覺好象跟你很熟悉,不然,我不會跟你說那麽多話的。”

    我以為,但凡被俗事纏繞的世人,在主的麵前都會很坦誠內心的苦痛。

    在我的默許下,她輕輕地用手臂環住了我的肩膀。很香,她身上散發出來e的魔力奇跡。

    “謝謝你,牧師。很像夢裏爸爸的擁抱。”

    再一次,我的肩頭被浸濕。“對不起,孩子。”我泛濫的同情心在掩埋了二十年後爆發。

    “牧師。我真的舍不得他。”我不知道她的他,指的是誰。那個結婚了的男人,那個歌手,還是?或多或少,我希望她說的其實是微。那樣我倒可以釋懷。“他對我真的很好。可是我不敢也不能留在他身邊。”

    “如果你願意,我會坐在這聽。”或許我應該說的,隻有這些。

    “我不是不愛他。隻是我如果不離開,給他的不是幸福,而是更多的傷害。”她幽幽地說。一如從前那哀怨的模樣。十指交結,不停地纏繞。

    如果不愛了,再過糾纏便是傷害。為何愛著,卻也是傷害呢?我不懂。原本於愛情,我就不是個熟手。我遞過一個眼神,表示她可以繼續,我不會打斷。這是我所擅長的,我說過。

    “我是一個一生追逐的人。追逐著愛情,追逐著幸福。可是喜好追逐的人往往會因為追逐的腳步太快而忽略了旁邊的風景,又或者是以為幸福隻在遠方,隻顧著向前追逐,而忽略了或許有那麽一個可能,幸福其實就在自己身後,你不需要一直追得這麽辛苦,隻需要輕輕迴頭,便可以發現其實它就在那裏陪著你,等著你。”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古時的這句話雖然實際上是用來形容學習,可是卻往往被錯用來形容愛情,確切的說形容人們兜兜轉轉與尋尋覓覓卻往往發現其實真正的那個人,一直在身邊。這和她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一直想要那種唯一,永恆的完美愛情,想要一個愛你可以勝過一切的男人。於是從一開始的對男人充滿希望倒逐漸失望再到絕望,我對愛情的信心,卻從未減少過。雖然我一邊因為對曾經失敗愛情的恐懼而變得玩世不恭,可是一邊又仍然相信完美愛情的存在並且繼續追逐著。可是我現在不知道究竟自己想要的東西,是對的,還是錯的。又或許,我根本就追逐錯了方向。”

    完美愛情?每個人都希望能得到完美愛情。女人更如是。要刺激,還要浪漫。要鮮花也要麵包。刺激過後,新鮮感過後,浪漫不在了,有的是油鹽醬醋茶的平淡無奇,便開始不甘於這種平淡,便開始厭煩這種平淡。來這裏控訴丈夫或男友把日子過得索然無味的女人彼彼皆是。可是戀愛就象是坐雲霄飛車,起伏跌落的正是愛情裏不定的幸福感。隻不過,任你過程中有多少興奮和刺激,它隻會由平淡始,再由平淡止。再偉大的愛情,都隻會歸於平淡。古時有美美的詞來形容它,叫相濡以沫。

    “跟微剛在一起的時候,因為他對我很好,所以我沒有多想自己是否愛他,有多愛他,就那麽自然而然地享受著他的愛,享受著他為我付出的一切。你應該知道我身體裏流的有他的血。一個連血都願意奉獻給你的男人,應該就是那個愛你勝過一切的人了吧。”

    既然你知道,為何你卻沒有一絲的感動,卻仍是不停地傷害他呢?

    沒有絲毫的停頓,她緩緩的繼續道來,平靜得像是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我很享受他的愛。確切的說跟他在一起很開心,甚至可以說是我所有遇過的男人裏麵最好的了。可是他雖然比我大三歲,卻像個小孩子一樣,行為處事完全不像個成年人,甚至於有的時候比我還任性。完全不管人情世故不說,還常常因為口無遮攔而得罪人。我是做導遊的,察言觀色是我的飯碗。他很不喜歡我的處事圓滑,某些方麵的;而我又不喜歡他的直腸子,跟他在一起,我們沒少為這些東西起爭執。漸漸的,我開始對他感到失望。我開始覺得如果要生活,光有愛是不是不夠。我以為經過這麽些爭吵,他會為我而改變一些,至少這樣我們之間才能不那麽多差異不那麽多隔閡。可是沒有。他一點都沒有變,做事還是隨著性子來。不分場合的。我本身就是個孩子,上學工作已經很辛苦。可是他卻絲毫不能夠理解。我一邊享受著他的愛,一邊要擔心他這處理不好那處理不好。”

    或許你要的,隻是放手讓他成長的機會,而不是過慮他不能長大。

    “我背叛過他。這是關鍵。也是我一直不願去麵對的。那是我們吵得最兇的一次,跟他吵完架之後,我去了pub,和別人發生了一夜情。在那之後,雖然我們和好了,可是我再也不敢麵對他。他對我越好,我越覺得害怕。”

    一個愛你至此的男人,你怎麽忍心去背叛他呢?我的心聲聲作響。那是血滴的聲音。

    “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愛不愛他。如果愛,為何會忍心去傷害他;如果不愛,為何一想到他,我便會胸口發悶,會喘不上氣的疼痛。我終於還是因為無法麵對自責和內疚,在婚禮的前一刻逃開。留下他一個人去麵對那尷尬的場麵,你一定覺得我很殘忍。可是我不敢繼續。我以為自己給的60分的愛情,相對於他的愛來說是對他的羞辱。我做的事情,我對他的背叛,如果讓他知道了,他隻能受到更多的傷害。倒不如在他還沒不知道,在還沒有約定終生的時候離開。或許離開,才是對他最好的愛。60分的付出,不配擁有100分的獲得。可是我後來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的愛都是100分的。有些人有120分的愛,有些人隻有60分。有120分愛的人,他給了你100分,你以為已經是全部;可是有60分愛的人,給了你全部,你也以為還不是100分。我沒有發現,自己原來能給的全部,隻是60分。”

    微知道這件事嗎?這是我最關心的問題。如果他知道了她對他的背叛,他能夠接受得了嗎?如果隻是60分的愛,即使是已經給出了她全部的力氣,這樣的愛,對於微付出的那120分,公平嗎?我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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