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淒清,寒風凜冽。


    皇城,護城河的橋頭,白衣如雪的男子撐著油紙傘,淩風而立。


    “長思,皇宮與容王府,你選一個吧。”


    他的右手邊,暗紅貂裘的男子同樣撐著油紙傘,隻是神色清冷,在這寒風凜冽的肅殺中更顯冷肅。


    “我去容王府。”


    “如此甚好。”白衣男子的目光落在皇宮巍峨的宮殿上,神情肅然。


    紅衣男子轉身,衣擺在寒風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線,更襯得他整個人身姿瀟灑。


    “到時西子山莊見吧。”


    “好。”


    兩人也並不多說,轉身離去。


    兩人正是從樂陽樓出來的百裏絕世與月長思。


    皇宮內,宏華帝正在怡蘿宮閉目養神。


    徐良娣淡妝素衣,神情淡然而寧靜,正在為宏華帝按摩。


    屋中的熏香仍是“靈沉”,靜靜悄悄的縈繞在屋中,所有的靜謐都恰到好處。


    宏華帝來時,正是為了唐柔進宮要他降旨阻止容王西征之事而惱怒。


    西征之事已成定局,上至朝野,下至黎民,誰人不曉?


    而唐柔的到來卻要讓他下令撤迴以前的命令。


    更令宏華帝動怒的是這位來自江湖的女子的建議他還不能直接拒絕。


    心中煩躁至極,便舍了政務,來禦花園散心。


    他本想去皇後那裏,但是剛走到坤陽宮的宮門處,心中的那股煩躁之意更加濃烈。


    於是帶著孫德在後宮閑逛,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怡蘿宮。


    也不知道是什麽心理,但見這處於深宮中的宮苑,明明處於寒冷的季節裏,卻被一叢叢綠意所環繞,在這深宮之中靜靜地散發著蓬勃的生機,宏華帝隻覺心中的那股煩躁之意頓時被這悄然的生機給撫平了。


    心中一片寧靜祥和,於是舉步進了怡蘿宮。


    那時徐良娣正在整理宮中甚是微薄炭火與食材,計算著如何度過這個冬季。


    這項工作是她每年寒冬都要做的一項工作。


    否則整個冬季就會出現饑寒交迫的情況。


    “宮裏的炭火與食材不夠,為何不去朝奉府領?”宏華帝進來之時就將此時看在眼裏,心中沒來由愧疚起來。


    但他當時並沒有過問,隻是目光暗沉,心中思緒千轉百迴,竟不知如何發問。


    待所有的煩躁與愧疚歸於平靜,宏華帝才淡淡問道。


    徐良娣也沒想到過會讓宏華帝過問此事。不,不應該說沒想到過,而是壓根就沒想過。但此刻宏華帝卻問了。


    徐良娣不由訝然,但她到底知道自己的身份,神情瞬間變得平靜,迴道:“迴陛下,臣妾宮中的炭火食材並非不夠用,是臣妾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


    宏華帝目光微沉,側頭看著這個溫順賢惠,波瀾不驚的女子。


    他似乎又看到了她的影子。


    伸出手握住那雙為自己按摩的手,輕輕摩挲。


    這雙手素白滑膩,骨節修長,如絲綢般細膩溫軟,那瑩瑩的雪白下,隱約可見青色的血管,有種脆弱到極致的美感。


    “良娣的這雙手很漂亮,朕非常喜歡。”宏華帝握著這雙手,隻覺心中一蕩,情不自禁執起這雙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心中一種叫憐惜的情感瞬間充盈心中。宏華帝的這個舉動讓徐良娣忽然憶起很多年前,在那櫻花飛揚的午後,曾有一個男子也是這般執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語音輕柔,讚道:“驚鴻的這雙手真美。”


    可如今再也聽不到他對她說這樣的話了。


    眼眶微熱,慌忙低下頭,不讓宏華帝看見眼中的苦澀與絕望。


    宏華帝自然不疑有他,隻當她是害羞而低下了頭。


    而她這一低頭,露出衣領下雪白修長的脖頸,讓宏華帝再次沉下了目光,盯著她的脖子,一時間竟無法迴神。


    良久的沉默讓徐良娣驚覺起來,連忙收斂起所有的情緒,低聲問道:“陛下,可還需要臣妾為陛下按摩?”


    自從她的主子離世,她也被打入冷宮,這些年來,她早就練就了一副波瀾不驚,古井無紋的性格,但她卻在此時失態,若叫宏華帝覺察出端倪,不知道又會出什麽樣的亂子。


    所以她步步都需謹慎,做到完美無缺。


    “不必了,你也累了,陪朕說說話吧。”宏華帝將目光移開,語音低沉。


    “是。”徐良娣鬆了一口氣,看來他並未發現異樣。


    宏華帝放鬆的將身子靠在軟塌上,問道:“良娣進宮多久了?”


    “迴陛下,臣妾進宮已經三十餘年了。”徐良娣心頭一怔,連忙答道。


    “三十餘年,真是漫長的時光啊。”宏華帝聞言,突然麵露複雜之色,悠悠說道。


    如此說來,那個女子已經離開他快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的時光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但恰好能夠讓人迴憶起那些逝去的時光。


    徐良娣目光微閃,語音輕柔:“是啊,臣妾已經老了,陛下卻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宏華帝聞言,心中的悵然一掃而空,似笑非笑道:“愛妃容顏絕世,何來老一說,到時朕已經老了,有些時候對於有些事情也有了力不從心的無力感。”說罷,輕輕一歎,愁緒暗生。


    那一句愛妃再次讓徐良娣心頭一怔,她不過是個良娣,宏華帝卻以妃這個等級來稱唿她,也不知宏華帝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陛下,臣妾隻是一個良娣,擔不起“妃”這個稱號。”徐良娣盈盈拜道。


    宏華帝聞言卻笑道:“朕並非有意叫錯,你在這宮裏這麽多年了,又幫著她······”說到此,宏華帝笑容有些僵硬,“幫著她將景明養大,這些年實在委屈你了,朕即刻叫人擬旨,封你為妃。也算這些年朕對你的補償吧。”


    補償?徐良娣心中黯然,果然最是無情皇家人。


    但她的麵上不露絲毫情緒,神情淡然,拜道:“多謝陛下恩典,隻是臣妾這些年居良娣這個位置習慣了,若升了妃位,臣妾恐怕不習慣,還請陛下收迴成命。”


    宏華帝聞言,目光複雜。這後宮的女子哪個不希望能得到他的寵愛,封妃封後。


    她卻拒絕了他。


    “怎麽,你這是在怪朕以前冷落了你不成?”宏華帝的語音變得冷冽。


    徐良娣一驚,伏地拜倒:“臣妾不敢,陛下誤會臣妾了,能得陛下的恩典與眷顧,臣妾感謝還來不及,怎麽會怪陛下。隻是臣妾覺得有些不習慣罷了。”


    宏華帝見她字字真切,麵色緩和了不少,伸手扶起她,道:“那你就學著習慣吧,這個妃位,朕是賜定給你了。”“臣妾遵旨。”徐良娣暗歎一聲,謝恩道。


    宏華帝見她終於答應,自然也高興起來,道:“朕記得愛妃善歌舞,不如就為朕唱一曲吧。”


    徐良娣一怔,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識的握緊,自她深愛的男子死後,她便發誓從不再不唱歌,再不起舞,難道她此刻卻要為了這個無情無義的男子而打破誓言嗎?


    今日若是唱了,自然會得宏華帝的歡心,若是不唱,以他的性情,不知道又會如何怪罪於她。那時受罪的不知她自己,還有景明。


    徐良娣低下頭,咬牙,內心掙紮。


    “怎麽,愛妃是不願為朕唱曲嗎?”宏華帝目光如炬,漫不經心的道。


    徐良娣心中長歎,悲傷與屈辱肆意蔓延。


    “臣妾願意為陛下獻歌一曲。”徐良娣秀眉一展,溫柔笑道,“柔兒,取琴來。”


    柔兒不敢怠慢,慌忙將琴取出,置於琴台之上。


    這把琴名為“玲瓏”,取自“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是她用來懷念他的。


    自他死後,此琴沉寂了整整二十年。


    徐良娣內心風起雲湧,素白的手指撥了撥琴弦,音節如珠,又如泉,卻不是原來的那般心境。


    “好琴。”聽音識琴,宏華帝不由讚道。


    徐良娣目光掩盡不良情緒,變得溫柔而迷離,指尖一挑,琴音起,彈得卻是一首《水仙子》:


    一聲梧葉一聲秋,


    一點芭蕉一點愁,


    三更歸夢三更後。


    落燈花棋未收,


    歎新豐逆旅淹留。


    枕上十年事,


    江南二老憂,


    都到心頭。


    曲調有些纏綿,亦有些哀傷,道盡了人生心酸事,訴盡了人生惆悵懷。


    宏華帝目光緊緊鎖在彈琴而歌的女子身上。歲月流逝,卻並未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仍是當初初見時的絕美容顏。


    但此刻卻沾滿了愁緒。明明這個女子給他的感覺一直是淡漠冷靜的,似乎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事情能讓她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其它情緒,她就像一朵靜靜綻放在空穀的幽蘭,散發著清新淡雅的氣息。


    這樣的女子對宏華帝來說,可得一時的新鮮,相處久了,便會覺得無趣。


    然此刻流露出來的別樣情緒卻讓宏華帝心中一動。


    果然,人還是有感情的好。宏華帝手指輕敲桌麵,目光沉沉。


    一曲終了,餘音如那正在焚燒的“靈沉”,有了安神的力量。


    宏華帝不由暗笑一聲,看來他果然是對這個女子的心境有所不同了,明明是這麽酸楚的曲調,又怎麽會有安神的力量。


    “唱得好,隻是這曲子太過悲切,愛妃下次便唱一些歡快一點吧。”宏華帝並未去在意歌曲的內容,和表達的情感。


    徐良娣心中有些訝然,有些疑惑。


    他竟不在乎她唱的曲有以下犯上的意思。


    “是臣妾疏忽了,請陛下責罰。”徐良娣還是認了錯。


    宏華帝卻將她拉到了自己身邊,笑道:“你無錯,何來責罰?”


    徐良娣聞言,忙道:“謝陛下不怪之恩。”


    宏華帝揚聲大笑。


    兩人的氣氛正好。


    “陛下,祈安候求見。”此時,孫公公稟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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