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別別!”蔡嵐一聽這個是真怕了,趕忙提了袍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爹息怒,爹您饒了我罷!我這是酒喝大了,瞎胡說的。既是爹讓我入翰林,那我就好好兒入翰林就是,也不打別的主意了,隻是……禮部的尚書是裴大人,他同咱們家似乎一向都不登對,那這迴殿試上,他會不會為難我呀?““沒事兒不緊著自己的學問做,盡擔心些沒用的東西!”蔡延直是恨鐵不成鋼,惡歎一聲道,“裴鈞今日已遞了文帖,說是一病不起,要離京靜養,殿試便一定不會在場了,你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就算日後他迴來了也是自顧不暇,根本沒時間管你這小魚小蝦,你還是管好你自己罷。”“是,爹。”蔡嵐不敢多話,懦懦低頭應是,這時候露出截脖頸來,卻叫蔡延看見他頸上一片旖旎紅印。蔡延老眉頓聚,又落目看見蔡嵐袖間的酒漬,不禁又歎一聲,這時是罵都不想再罵了,一時隻覺心口發堵,喃喃沉聲道:“裴炳當年愚鈍早逝,但得一麟兒傳代、叱吒朝堂,我蔡家香火既旺,膝下卻盡是這些個富貴窩裏養出的東西……此所謂天命也夫?悲哉恨哉!”說完轉眼,他見蔡嵐仍舊一副聽不懂的樣子小心望著他,便也幹脆不再說了,更懶得再管蔡嵐要做什麽,隻招來個人,將方才禪室中靜思所得交代出去道:“你們去幾個人,近日都給我盯緊了晉王府,有什麽不對,立馬報來。”下人得令便去了。蔡嵐在他身後聽見此話,費解道:“爹,晉王都死了,您怎麽還——”“你知道他死了?”蔡延瞥他一眼,“你親眼見著了嗎?”蔡嵐一凜,聽出父親話中之意,愣愣搖了搖頭:“爹難道懷疑晉王還活著?”蔡延冷冷道:“張三帶給大理寺的刺客,經仵作驗出,已死了整整四月了,腔子裏灌的都是豬血。死人不可能跳起來殺人,張三交了那屍首,為的隻是把你大哥年前行刺晉王未成之事給抖落出來。那時候我就怪道,晉王擊殺了刺客卻怎從未發難,現在想來,他定是那時就想好要日後算賬了,如今就並不怕仵作驗出這刺客是早就死的。咱們若說這刺客死於年前,那便是認了這刺客是彼案之兇,到頭來更是坐實了謀刺皇親之罪,無論如何都是個死局。這是你大哥一著不慎,被晉王給算進局裏了。”“那大哥可怎麽辦?”蔡嵐凝眉問他。“怎麽辦!”蔡延提起此事便是震怒,“他早聽我一句勸,十年前就不該逞那個能耐把戍邊軍餘孽留下!如今這刺客一揭破,十年來他窩藏兵將、謊報當年軍情的事情也會敗露,如此便是神也救不得他!眼下他若想活命,必須先先返京議罪,實在不行……”“實在不行?”蔡嵐聽著心驚。蔡延歎息道:“若真到了必死的境地,便也隻能由他認罪、撇清蔡家,待行刑日,再將他買出來了。”蔡嵐聞言大驚:“那便是將大哥的前程都給斷了,他真會聽勸麽?”說到此,他忽而想起一事,目露隱憂地向蔡延道:“爹,我總覺著大哥像是要謀什麽大事。”蔡延轉身皺眉看向他:“什麽大事?”蔡嵐支支吾吾道:“就……剛來京城的時候,您不是老數落我麽,正巧大哥來信,我就跟他……抱怨了幾句。可大哥居然問我要不要不作考學了,徑直去豐州給他當差,說往後定是比京官高升的。”說到這兒他壓低聲兒了:“爹,人在地方上,怎麽可能比京官高升呢……我看是不是大哥不愛聽您那中庸之道,想在豐州劃地為王了?”“荒唐!”蔡延聽了直是發怒,“他若要劃地為王,那就是一路往死路上去,全不知悔改,早晚是要自作自受!”蔡嵐為難道:“可爹……薑家的天下,多少年不也真是靠咱們蔡家上下添補才不至垮掉麽?大哥雄才偉略、行伍出身,這麽多年了,心氣也是隻高不低,許是不難動這等心思,要不爹您就由著他去——”“你懂什麽!”蔡延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臉上,直將他打得偏過了頭去,慪得心火直往頭頂上竄,指著他鼻尖罵:“你們這三個不成器的狗東西!是要把你爹我氣死!”蔡嵐未料父親此舉,此時已被打得懵了:“爹,我……”“算了算了,你給我滾去睡覺!”蔡延鎮下大怒來衝他一擺袖子,“今日起你便住在這裏,不許再迴那別院唿朋喚友了。明日一早你就來書房給我跪下,把你大哥說了什麽一五一十告訴我,聽見了沒?”“聽……聽見了。”蔡嵐委屈到了極點,在父親盛怒之下又不敢發作,眼下便隻好應了是,捂臉擰著眉頭,忍氣吞聲地隨下人去拾掇安歇了。蔡延一路望著他背影走出北院兒,心內直是歎道:真是做了孽了,老天果真苛待我蔡氏兒孫!往後若有傾覆,怕是要整個蔡氏都毀在這三個不成器的東西上麵……想到此,他閉目搖頭道:“罷了,如今此局是山重水複,緊捏著死棋也不是個辦法,便還是且退一步,看看姓裴的那處,可還會有轉圜之地罷……”翌日一早天光和煦,紅日微風。裴鈞行車接了薑越,打京西門出了城,一路向西南走動,與南城門出來的趙先生一行相會,共同往南郊別莊趕路。春的光景快過完了,夏日的潮悶濕熱愈漸臨近。一行人一路背曬烈日到了莊子,眼見田地寬廣、良木蔥蔥,四處的佃戶趕牛種地撒著種子,河邊有鄰鄉的姑娘正在浣紗。待下了車,裴鈞一身布衣打頭走著,薑越身穿綢衫,麵上覆著張金絲銀刻的麵具,領著身後數人入莊安頓下來。莊子原就是梅家幫著置辦的,莊上的人便都沒有見過裴鈞的模樣,皆以為他也同梅家一樣是做生意的,就管裴鈞叫了東家,又見薑越那張麵具絕不是等閑之輩能有,等薑越進了莊子,便也異口同聲地叫薑越公子。由是裴鈞便先請薑越往堂上坐著,說這位公子既是上賓,亦是半個主子,囑各處下人認得他,都要聽他差遣。說完他又吩咐各處,說從今日起始,莊子上的人需每日每夜報工報數,少一個都不行,若無準許絕不可擅自外出,更不許去外頭說三道四,采買都由專人去做,若是發現有人違逆,必定嚴懲不貸。管事的且驚且畏,連連應是,又把莊子的收成賬務拿來了,恭恭敬敬交給裴鈞比對。薑越見此,便先叫下人領他去梳洗換衣,誰知剛解下外衣的腰帶,便聽房門被人敲響。於是他便又係上腰帶,轉頭提聲問:“誰?”門外一時傳來裴鈞的笑聲道:“還能有誰?我呀。”第94章 其罪五十八 · 耽溺(上)薑越走去拉開了門,果真見裴鈞倚在門口,還以為有什麽急事,正待問,卻見裴鈞已看了眼他屋內陳設道:“我就知道下人一準兒把你領錯屋了。來,你別住這兒了,我領你去別處。”說罷他不由分說攥起薑越衣袖,兩三步就拉人逛上迴廊。薑越莫名其妙被他拽著走,不解道:“住哪兒不是一樣,何必麻煩?”“那可真不一樣。”裴鈞邊走邊道,“雖京郊幾處莊子都是梅六替我置的,但也就這一處莊子跟別處不同。”“當初拿了地契開始修宅的時候,做工的匠人打後山腳底下鑿出個冒水的窟窿,還以為把風水給鑿壞了,嚇得趕忙請梅六親自來瞧。梅六一來,伸手掬了一捧那窟窿的水,竟發覺這水是熱的,歡天喜地,也不管什麽風水不風水了,隻管趕緊給我打了個溫泉池子。可打好了,他那新熱勁兒也沒過,幹脆又修了閣樓園子把那池子圍起來。圍好了他也還嫌不夠,非要弄上點兒君子物什,便不要錢似地把那園子裏插滿了竹子,統共折騰了大半年,總算弄好了,囑我閑時常來住。可這好幾年過去,我也就來看過一迴,都沒福氣住上一晚就趕著迴京去了,那園子閣樓便一直都空著。”說著二人拐過廊角,裴鈞抬手指向一處草色蔥蘢的洞門道:“那兒往後就是了,地方僻靜,房舍都是新的,桌椅床都沒人用過,幹幹淨淨,正合你住。”轉過洞門,裴鈞把薑越讓至身前,抬手替他拂開當頭一叢爛漫的紫藤花,旋即從後擁住薑越,催他加快步子,三步並作兩步把他向園中推去,很有幾分獻寶的意味。此時裴鈞的兩手就扶在薑越後腰,而裴鈞的胸膛正抵著薑越背心,薑越走在他前頭,隻覺一股極為實在的溫熱正透著這三處的薄綢不斷傳向自己,更隨著二人步行的動作而起伏摩擦,叫他不自覺有些耳根發燙。偏偏這時,裴鈞還湊來他耳邊說了句“到了”,叫薑越心神一緊抬頭望去,隻見草木盡處陡現一方大池,池水映了滿園新綠的翠竹,似一塊碧玉,走近看卻清澈見底,水麵氤氳著薄薄的霧氣。裴鈞從後一手摟著薑越的腰,一手將臨水處的高低三方石台指給他看,說那石台是供人小坐用的,中間高的那張可用作桌子。石台後鋪著路通向涼亭,涼亭被叢生的青竹環繞,連著條蔭涼的長廊。薑越順著裴鈞所指抬眼看去,但見廊後的建築已大半隱蔽在高大的竹叢裏,想來便應是裴鈞口中所說的閣樓。“得了,就這兒,送你住。”裴鈞領路的任務完成了,鬆開薑越道,“我先迴前頭去把賬過完,給下人立立規矩,晚會兒再來叫你吃飯。”薑越一邊聽他說著,一邊環視四周,眼裏是草木青綠,耳中是鳥雀輕鳴,不免覺出裴鈞領他來此的心意,便先謝過了裴鈞,問道:“我住這裏,那你住哪裏?”裴鈞似乎等這問已有些時候,上前便拉他轉過了身,指著溫泉另側稍遠處的一樁閣子道:“我住那兒,那兒可以偷看你洗澡。”薑越頓時轉眼看他,那神情叫裴鈞笑出聲來:“瞧把你嚇得,我同你開玩笑呢。”說著他引薑越走到溫泉池邊蹲下來,牽著薑越的手指,讓薑越試試池中水溫:“我雖不是個好人,卻倒還算君子。你若要用這兒,我就蒙著眼睛躺床上背周禮,再不濟也就多喝點兒涼茶、多吹吹風,哎,怎麽也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