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無語。想想,做垂死掙紮:“我能找小蒞來玩兒麽?”藍靛依舊躬著腰:“殿下,除了老侯爺,侯府其他人均不知殿下在此。”宋微重重拍幾下欄杆,不說話了。幸虧肚子開始咕嚕叫喚,轉移了注意力。吃完飯,喝罷藥,百無聊賴。李易跟藍靛兩人許是怕無意間被六殿下蠱惑,伺候事了便遠遠站著,壓根不與他搭話。宋微的活動範圍僅限於臥房與門外一截迴廊。在屋裏轉三圈,沒什麽可玩的。伸伸腿,彎彎腰,決定做點消食運動。站在欄杆上,往上一蹦,單手抓住簷下木梁。來迴搖擺幾下,忍住左肩疼痛,抬起左胳膊借力,猛然弓身,把腳勾了上去。然後鬆開手,整個人倒吊著。接著蕩啊蕩啊,越蕩越高,伸出右手去夠樹梢上碧玉珠子般的海棠果。李易與藍靛自他站在欄杆上時起就開始眼皮跳。想起憲侯叮囑,強忍著裝睜眼瞎。宋微終於夠著一顆海棠果,塞進嘴裏,又酸又澀,趕忙“呸呸”吐出來。苦著一張臉,上下顛倒看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對麵離得最近的侍衛年紀不大,盯住他看了許久,到底忍無可忍,“噗”地破功笑出聲來。隨即變臉,如臨大敵,一個首領模樣的侍衛迅速跑過來:“退下!自去領二十軍棍!”宋微望著那年輕侍衛的背影,什麽心情都沒有了,隻想罵娘。他一動不動倒吊在梁上,任憑血液下湧,衝得頭昏腦脹,想象自己是塊風幹的臘肉,無知無覺。膝彎忽地一麻,力氣瞬間流失,整個人往下倒栽蔥般紮下去,隨後腰上一滯,腦袋在空中劃了半個圈,靠上了厚實暖和的胸膛。頭痛欲裂,太陽穴突突直跳。許久之後,才慢慢睜開眼睛,在朦朧暮色中對上獨孤銑一雙深若寒潭的眸子,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獨孤銑是微服進的宮,沒穿甲胄,源源不斷的溫熱氣息自薄薄衣衫內透出,雄渾強大,叫人無限安心舒適。宋微情不自禁靠近些,將整張臉都埋進去,以緩解因腦內充血而持續綿延的頭痛。毫無預兆地,眼眶變得濕潤。仿佛幾世顛簸,隻為這一刻溫存。終究……隻得一刻溫存。這個全心依賴的動作,令獨孤銑渾身烏雲壓城般的沉重氣息為之一緩。然而連日來累積的負麵情緒始終翻滾不停,如暴雨前夕風雲湧動,似強行壓抑,又似醞釀突破。宋微視若無睹,將臉貼得更緊。不知過了多久,微啞著嗓音開口:“獨孤銑。”“嗯。”控訴:“你又騙我。”半晌,聽見頭頂傳來聲音:“並非有意騙你。我確在北郊兵營,五日前,接陛下緊急密令進城,協同奕侯,監察皇城內外異動。此舉……須絕對保密。”明麵上,蕃邦使團來朝,憲侯北郊警戒,皇帝病重,太子代議朝政。暗地裏,皇帝轉身把憲侯密召入城,照看小兒子,叫奕侯守在宮中,防備大兒子。皇帝與太子之間,彼此心知肚明,終於進入最後一輪博弈。一方無奈且不甘,一方囂張又迫切。都想在塵埃落定之前,讓天平按照自己的心意傾斜。太子府門客眾多,分明暗兩種。當初被憲侯殺了滅口的鬼影聶元、無蹤客拓跋宏文,便屬於明麵上的人物。而暗中出入者,則以烏木鎏金龍紋牌為信。若非獨孤銑近年來著力防備,小心查探,未必能獲知此等機密線索。他看到兩名刺客身上搜出的信物,當即明白,皇帝對太子的最後試探,效果顯著。令人費解的,反是那逃跑之人,將人證物證丟在休王府,究竟是不得已為之,還是早有預謀?而更叫人難以捉摸的,還有陛下的態度。今日麵聖,聽聞六皇子受傷,皇帝就要把人接入宮中,旋即又改了主意,同意留在憲侯府內,由府衛軍嚴加保護。然而六皇子遇刺一案,連同死屍證物,卻全部移交奕侯負責追查。敕令憲侯盡快返迴北郊,準備迎接使團到來。獨孤銑妄揣聖意,忐忑難安。太子有恃無恐,皇帝究竟打算……拿兒子們怎麽辦?唯一慶幸的,是皇帝依然肯把他交到自己手裏。宋微不管他千百個念頭糾結,抬起頭問:“這麽說,逼我成親,不過是我爹裝病的由頭?”獨孤銑不說話。無論皇帝出於何種目的提出六皇子成親一事,當爹的想要兒子娶個女人,必然不會改變。宋微垂下眼睛,不再討論成親的話題,隻哀怨道:“獨孤銑,你又關我。”獨孤銑鎖緊胳膊,語調陡然變冷:“那是因為,你又淘氣。”宋微被他圈得唿吸不暢,聲音帶著哽咽,自貼合處斷續傳出:“我隻是受不了了,想出城去找你。真的,獨孤銑,別逼我,別關著我,我很討厭這樣。我寧願去你軍營裏做一個小兵。我雖然不喜歡吃苦,可也不是不能吃苦。獨孤銑,好不好?別這樣關著我,好不好?”如此軟語相求,獨孤銑的心跟著一顫一顫。終究硬起心腸:“不好。”忽地想起一事,捏住他下巴,抬起他的臉,問:“小隱,你弄出偌大動靜,連秦顯都著了你的道,當真隻為去北郊尋我?”宋微聽見這句,就像猝不及防掉進冰窟窿裏,腦筋都凍得瞬間麻木。許久,一點點垂下眼簾,恍若喃喃自語:“可不是麽?我尋你做什麽?你能頂什麽用?我可真是……哈!腦子被門夾了……”不怪獨孤銑起疑心。前科太多的結果,本該如此。宋微並非驚詫於對方的懷疑,而是驚詫於自己無意中的妥協。因為,他再清楚不過:最徹底的束縛,隻能來自甘於屈服的心。獨孤銑卻因為他的神情話語放下心來,一半是難過,一半是欣慰。懷中半天沒有動靜,將人抱進屋,放在床上,緩緩撫拍:“最近有點亂,你乖乖在這待著,我把牟平留下保護你。”長長歎息一聲,“小隱,你不能……總是這樣淘氣。”宋微知道,這一迴是真的什麽招數也不管用了。想起門外那一圈冷麵侍衛,噩夢重來的陰森恐懼甚至比死亡降臨還要濃重。沁心透骨的寒意無從言說,即便說出來,麵前人也不會相信,更無法理解。惶恐之下,無謂掙紮,口不擇言:“我不需要這樣的保護,隻要你們不逼我,我過得不知有多好。我非要走,誰留得住?辦法有的是,絕食、自殘、殺人放火、出賣色相……唔!”嘴唇被死死堵住。“嗤啦”一聲,衣衫盡裂。獨孤銑壓在他身上,聲音不帶絲毫溫度:“小隱,是你自己要迴來。別說你不知道,迴來了,就得坐一輩子牢籠!”    第128章 帝王豈可無心術,鴛侶最難斷愛恩八月初四夜,皇帝寢宮。寶應真人親自盯著醫僮煎好湯藥,再親手端給皇帝。皇帝喝一口,放下,問:“當真不把你那小徒弟接進宮來?”寶應真人淡笑:“兒孫自有兒孫緣法,不必強求。”皇帝似被觸動,沒有接話。寶應真人又道:“草民教徒無方,叫六殿下受了驚擾,實屬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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