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中一派狼藉,仆役們滅了火,那株最壯觀的碧桃樹也已燒成炭雕。負責善後的原憲侯四大侍衛之一楊麟十分沮喪,去向侯爺稟報。說到兩名刺客已死,憲侯沒什麽反應。說到王府後院侍衛是怎麽被迷倒的,明明穿單衣的天氣,平白打了個寒顫。請下命令,趕緊退出。冬桑站在院子裏,為死者念誦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拔罪妙經。經文尚未念完,楊麟已然出來,開始檢查屍體,仔細搜身。自那飛鏢傷人的刺客身上搜出一堆暗器,大概為隱瞞身份,暗器雖是上等精鐵所鑄,鋒銳犀利,形製卻很普通,煨的也是普通藥物。另一人身上搜出幾個精巧的瓶罐皮囊,冬桑隨手一撥拉,驚道:“都是最好的迷藥!這個‘失魂引’,燒出來的迷煙,味道清淡,最適合偷襲!怪不得他被火燒急成那樣!”楊麟是秦顯一手帶出來的,做事細致穩妥。聞言將刺客身上物件一樣樣小心擺在桌上,請冬桑做個紙筆記錄,以備追查。摸出最後一個皮囊,內中硬實方正,不似藥物。倒出來一看,是塊小巧的烏木鎏金龍紋牌,沒有文字,似是件信物。翻來覆去看許久,腦中靈光閃過,到另一個刺客屍體身上重新搜尋。果然,夜行服革帶夾層裏,藏著一塊同樣的小木牌。冬桑瞅一眼,搖搖頭,表示沒見過哪個江湖門派用這東西當信物。處理完兩名刺客屍體,天已經亮了。楊麟再次去見憲侯,匯報最新進展,請示是否即刻派人入地洞搜查。這直通休王府內院的地洞,另一端位在何處,亦是敏感非常。冬桑隨在後麵,一是看看宋微傷勢如何,二是想跟進地洞探險。好奇還在其次,主要是覺得事情搞成這樣,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希望盡力彌補。等見到憲侯那張臉,忽然什麽話也不敢說了,杵在旁邊,一心一意瞅床上的宋微。見他眼皮顫動,驚喜道:“六殿下醒了!六殿下醒了!”獨孤銑本在和楊麟說話,邊思考邊商量,這時迴過頭來,盯住宋微緊閉的雙眼。“小隱,醒了就睜眼。”宋微嚇得不輕,傷卻並不算重。因為救治及時,連血都流得不多。獨孤銑看他這副裝死裝睡的慫樣,心底一股熊熊火焰,便似潑了桶熱油,直恨不得把這小混蛋拍扁了滋啦滋啦煎上一煎。宋微睜開眼睛,根本不敢望他。心裏把新晉豬隊友冬桑好一頓腹誹,目光落在楊麟身上,虛弱道:“楊大哥,大夥兒都還好罷?”楊麟受寵若驚:“殿下言重,還好,都還好。”宋微想問,你不是跟著你家侯爺去北郊兵營了麽,怎的會在這裏。但是他不敢。隻好問:“刺客抓到了沒有?”楊麟慚愧低頭:“死了兩個,跑了一個。”獨孤銑插口:“牟平那裏還未有消息?”楊麟正搖頭,外頭報蔡攸求見。蔡攸跟從牟平帶人追擊逃脫的刺客,本以為對方單身一人,又受了傷,捕獲並非難事,誰知出府便追丟了蹤影,半夜過去,居然毫無所獲。蔡攸也是一臉慚愧,不敢麵對侯爺越來越難看的臉。“我們猜著,刺客多半有接應,城內必定有巢穴,須請侯爺傳令,即刻封鎖城門。”宋微聽見這句,忽地想起什麽,慌忙伸手往自己身上摸。這一摸才發現半截光溜溜,衣衫早燒成了灰。身體不自然地僵了僵,用求助的眼神瞅著冬桑。冬桑不明其意,睜著一雙純潔的大眼睛,問:“你怎麽了?冷了麽?”宋微欲哭無淚,硬著頭皮頂住獨孤銑有若實質的目光,怯怯開口:“我,那個,從秦大哥那裏拿了你的令牌,刺客來的時候,嚇昏了頭,好像,好像……當作暗器丟出去了……你們,在亭子邊上……找到沒有……”一刀也是拉,兩刀也是捅。宋微豁出去了:“還有,我叫冬桑藏了兩匹馬在後門外頭,本打算……悄悄去北郊兵營找你。這會兒那馬,也不知道……還在不在……”楊麟與蔡攸連著倒抽兩口涼氣。冬桑想明白怎麽迴事,整個傻了。假設刺客手持京城最高防衛長官鎮國將軍令牌,又有兩匹軍中良馬替換,這還無法及時平安出城,簡直是智商有問題。 宋微見了幾人臉色,令牌定然沒有下落。至於那兩匹馬,十有八九也被人順走了。種種費心安排,專為自己跑路,如今統統替他人做嫁,便宜了該死的刺客。世間苦逼,莫過於此。眼見麵前人散發出的低氣壓愈加恐怖,宋微腦筋連轉,充分發揮惡人先告狀的優良品質,嗔怨道:“誰叫你不告訴我你在城裏?背著我偷偷摸摸搗鬼,這下好了,弄巧成拙了吧……”獨孤銑氣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個頭有八個大。霍地站起身,“碰!”一聲抬腳踢碎了床邊的凳子,驚得滿屋子人無不抖了抖。楊麟急中生智,從懷裏掏出那兩塊烏木令牌:“侯爺,這是從死了的兩名刺客身上找到的,請侯爺過目。”獨孤銑掃一眼,眸中神色一凜,分明認得此物。接過去摩挲兩下,道:“我跟你去瞧瞧。派人在殿下臥房門外嚴加把守。”走到門口,又甩下一句,“冬桑,你在這看住殿下,一步也不許離開!”一眨眼屋裏隻剩下宋微與冬桑二人,相顧無言。宋微長歎一聲:“冬桑,我要倒黴了。要不,你還是迴你師傅那兒去吧。”冬桑看他臉色蒼白,滿麵倦容,心中很是過意不去。“殿下,對不起,弄砸了……”私底下,二人總是你你我我的,殿下兩個字,用得少之又少。宋微勉強笑了笑:“咳,是咱們運氣太背,不怪你。”“那你讓我留下罷,我想留下。”宋微無奈:“獨孤銑要發脾氣,最多衝我來,不能拿你怎麽樣。但是等我爹知道了,隻怕會遷怒於你,你師傅麵上也不好看。”冬桑一派無所謂:“沒關係。除非師傅叫我走,否則我就留下。”宋微攤手:“隨你便。”問清楚自己昏倒之後發生的事,又和冬桑對此驚魂之夜做了一番迴顧討論。關於那使劍的刺客,冬桑的結論是棋逢對手,意猶未盡。但此人不僅棄同伴於不顧,還拿同伴當肉盾,太殘忍。冬桑咬牙切齒,表示若有機會,定要將如此惡人斬於刀下。宋微摸著下巴琢磨。從之前追殺自己和與冬桑對打的過程看,這人狠厲中總有種直愣愣的意味。大半夜的,六皇子穿得像個小廝,那柄劍可是半點也沒猶豫。那狠霸霸的眼神腦中並無印象,然而總給人一種陌生的熟悉感。也就是說,來者……當是一位熟悉的陌生人。自己什麽時候,認得此等高手?迴頭問問獨孤銑,看他瞧出破綻沒有。想到這,問冬桑:“獨孤銑打哪兒冒出來的,你瞅著沒有?”冬桑眯眼迴憶片刻:“應該是打前院東側牆外跳進來的,直接踩著樹枝進的後院。”休王府東側,隔一條馬路,是長年閑居的老延福郡王府邸。皇帝讓幺兒住在這,鄰居自是放心之人。“靠!”宋微爆句粗口。什麽龍體欠安北郊公幹,分明是皇帝老爹跟憲侯合夥,設下請君入甕守株待兔的伎倆,拿老子當餌呢!隻不過,這一出,到底是預備坑誰呐…… 想起獨孤銑驚怒交加無法自抑模樣,宋微忍下心中惱恨。劫後餘生,許多事不必太計較。大概他也沒想到刺客會從地下來,直入王府內院。當然,更沒想到的,是休王殿下親自做內應,放跑了關鍵人物……訕笑一聲:“冬桑,那啥,你不是算好,八月初三宜出行,北方大吉,怎麽都吉到敵人頭上去了呢?那刺客沒準也是看好黃曆出的門哈。” 冬桑瞥他一眼,小聲道:“我剛想起來,咱們半夜才動手,應該是八月初四了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