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瞬間明白,獨孤銑大白天發邪火,是打哪兒來的了。薛三換崗,遲早撞上憲侯,他心裏早有準備。宋微不知道的是,獨孤銑發覺守門的廷衛軍士兵眼熟,愣是特地繞過去,用足以燒出洞的犀利目光盯了人家一刻鍾。堂堂憲侯,差點把小小七品雲騎尉嚇昏過去。獨孤銑心道,小瞧了薛三,居然還敢來。宋微停下腳步:“獨孤銑,這事咱倆得當麵說開了。”“嗯,你說說看。”宋微一笑:“這事兒吧,原本是怎麽迴事,你我都清楚。但是薛三明知我得罪了惹不起的大人物,還肯收留我,就衝這個,我便承他的情。至於別的……”宋微歪頭眨眨眼睛:“獨孤銑,你要明白,你拿他當迴事,我才會拿他當迴事。你不拿他當迴事,他就根本不是個事。”獨孤銑沉默半晌,點頭:“行,我不動他。小隱,你說話算話。”宋微斜他一眼:“侯爺,我的信譽向來比你好。”兩人出得馬場,其他閑人都走了,姚子貢與薛璄果然還沒走。姚子貢上來殷勤見禮,自我介紹一番。薛璄低眉順眼跟在後麵。宋微頷首致意,目不斜視,一副初次相見的樣子。姚子貢心頭大定,六皇子果真上道。陪笑道:“姚某素愛擊鞠,未曾想殿下竟是個中高手。今日得見殿下馬上英姿,實乃三生有幸……”他正發愁不知如何與宋微接上頭,探個底,就聽下人報說六皇子和憲侯也在東城跑馬。許多人都去湊熱鬧,他姚四混在其間看個熱鬧,實在算不得出格。眾人皆知姚四爺不務正業,沉溺於玩樂之道,被六皇子精湛球技吸引,進而設法搭訕,說出去合情合理,姚老大跟太子那裏,都好交待糊弄,比偷偷摸摸想辦法見麵,省事多了。姚家老四一貫隻認玩伴,他跟宇文府老二關係好,老大姚子彰對此不滿,由來已久,卻也沒有辦法。宋微與姚子貢你來我往說起馬球,演了場心照不宣的一見如故戲碼,三言兩語,惺惺相惜,便要一塊兒去喝酒。憲侯不樂意,然而拗不過六皇子,隻得分出人手送兒子迴家,自己帶著秦顯和幾個侍衛隨行保護。獨孤銑是當真不爽得很,完全本色出演。這時天色已近黃昏,除去留宿別莊的,絕大部分遊客都已返迴。如六皇子這般地位高貴,不在乎宵禁的,基本都做了同樣的選擇,去京城娛樂場所集中地承夜坊,喝酒吃飯、夜遊狎妓,繼續尋歡作樂。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又趕上旬休日,落霞湖畔通往城中繁華地帶的道路上,迴歸的車馬行人成群結隊,速度想快也快不起來。行至一處岔口,側麵一列人馬,迤邐而來。看旌旆標識,乃是四皇子端王宋霏。宋霏受封端王,卻是皇子裏頭最不端的一個。像這樣的日子,遇見他在外遊樂,最正常不過。於情於理,都該這邊的隊伍相讓。宋微勒住韁繩,等對方先行。騎在馬上,扯扯嘴角,點下頭,算作招唿。皇帝麵前裝樣子,一聲四皇兄勉強喊了。這會兒狹路相逢,冤家路窄,沒必要倒自己胃口。他記得三月二十九封爵典禮那晚,喝酒吆喝得最兇的就是這位,最後被自己倒灌得最慘的,貌似也是這位……宋微可以不下馬,其他人當然不行。獨孤銑與姚子貢拱手行禮,端王笑嗬嗬地迴禮,衝宋微道:“相請不如偶遇,正要專程為六弟接風,莫如就在今晚?”宋微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迴一個假笑:“今晚卻是不巧了。我與姚大人初次相識,相見恨晚,正欲把酒言歡。若由端王殿下做東,未免太不夠義氣。來日方長,不如另擇佳期。”姚子貢沒料到會這般湊巧,迎麵撞上四皇子,忙把自己因擊鞠而與六皇子惺惺相惜的始末交待一番。端王聽罷,大喜:“不想六弟竟是擊鞠高手,為兄亦好此道,正可切磋切磋。”獨孤銑見此情景,暗道不妙,趕緊出麵推脫。奈何四皇子糾纏不放,一時無計可施。宋微心知沒法善了,索性擊掌笑道:“端王殿下要切磋,有何不可?隻是我初來乍到,有些水土不服。不知能否給一個月時間,適應適應?”宋霏聞言拍手:“痛快!如此便以一月為期。下月初五浴蘭節,讓為兄見識見識六弟風采。”雙方約定,彼此告辭,自是端王隊伍先走。宋霏悄悄迴頭,瞥見宋微正與身邊人談笑自若。心中搖頭冷笑:不知從哪個石頭縫鑽出來的野猴子,居然也人模人樣。 第110章 有錢能使鬼推磨,無意偏沾火上身姚子貢精於享樂,很有自己的一套,徑直將六皇子與憲侯引到承夜坊一家雅潔精致的酒肆,要了二樓單間。店中人不少,卻不見喧囂。食客看起來都有些身份,以文士為主,倒沒再撞見熟麵孔。酒過三巡,桌上的菜也下去大半。這家店菜肴以河鮮為主,清淡而鮮美。宋微這半天連番運動,正餓得很,與姚子貢邊吃邊聊。雙方默契,皆不提前事,隻說些吃喝玩樂經驗,賓主盡歡,把一見如故的交情演得淋漓盡致。席間獨孤銑基本不說話,得空替六皇子殿下摘摘魚刺,剝剝蝦殼。姚子貢瞥見,驚得眼皮直跳。拚命忍著,才把打偏的目光撤迴來。薛璄則是從頭到尾低頭吃飯,一副食不知味模樣。宋微吃飽了,摸著肚皮歎口氣,道:“多謝四爺招待。我有些話,想與三郎說。”他語調放得很軟,坐在下首的薛璄聞言一震,抬起頭瞪大眼睛看他。獨孤銑一言不發,放下筷子,起身往外走。姚子貢腦筋轉得飛快,跟著起身,笑道:“這裏的河鮮都是快馬從江南送來的,正好勞侯爺去挑挑,帶些迴府上,做個魚膾魚羹,都還不錯。”獨孤銑走到門外,停下腳步,忽然轉頭:“叫老板把隔壁騰出來。”姚子貢會上這裏來,自是與老板交情不淺。一聽這話,當即想通,碎步快跑,親自去找人。沒多大工夫,便與憲侯坐在了隔壁的單間裏。本來還打算沒話找話,跟獨孤銑套套近乎。看對方凝神側耳模樣,遂打消念頭,專心致誌作陪,一本正經聽壁腳。可惜他耳朵沒人家好使,隻隱隱約約聽得說話聲,根本分辨不出到底講了什麽。心癢難熬之下,幹脆放棄,認真欣賞憲侯大人鎮定中透著苦逼的奇特表情。 宋微倒了兩盅酒,一杯送到薛璄麵前。薛三恍然迴神,趕忙雙手接住:“殿、殿下,這、這怎麽敢當……”宋微笑笑:“三郎不必拘束,你識我於微時,又曾不惜犯險,慨然相助。這份故人之情,在我心裏,是一直都在的。”薛璄的心頓時熱起來,總覺得對方一聲“三郎”,一句“故人之情”,餘韻悠長,別有天地。望著對麵那人麵如冠玉,眸若星辰,胸腔裏撲通撲通跳動,與當日得知他真實身份,驚惶下的興奮激動,又大是不同。皇帝給六皇子改了名,卻沒改字,這事薛璄也知道。“殿下……妙之……”見宋微不以為忤,膽子越發壯了幾分,“我……”宋微十分自然地打斷他:“這第一杯酒,便是感念故人之情,謝君援手之恩。”說罷,一飲而盡。 薛三豈會落在他後麵,端起酒杯便幹了。宋微又給他斟滿:“這第二杯,是要向三郎陪個不是,解除往日一樁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