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寢宮出來,升任休王府侍衛首領的秦顯正候在門口。宋微頭一次迴到自己王府,夜色中也顧不上細看。這一天累得像死狗,進屋便一頭紮在床上。他以為獨孤銑會在王府等自己,過了一陣,不見人來,把秦顯找來一問,才知道侯爺有急事迴府去了。仰麵躺在床上,望著富麗堂皇的屋頂發呆。仿佛數息之間,便從最繁華最熱鬧,轉向最寂寞最冷清。一切好似即將完結,又好似才剛剛開始。宋微翻身而起,衝外頭嚷一嗓子。秦顯立刻進來請示。“明日給我爹請了安,就去憲侯府。”秦顯道:“侯爺一旦事了,立即會來看望殿下。殿下若是想念驢馬鴿子,明日叫人去接便是。”宋微慢條斯理搖頭:“是另有一件緊要事,我得去跟小蒞道個歉。” 第107章 長上安能欺稚子,巾幗素不讓須眉第二天,宋微睡了個自然醒。賴了一會兒床,才爬起來吃早飯。飯碗一放,把秦顯叫來:“走。”秦顯一頭霧水:“殿下,走……去哪裏?”“去你舊主子家呀。”秦顯愣住:“殿下昨晚不是說,給陛下請了安再去?”午前是皇帝跟大臣議事的固定時段,秦顯想當然地認為,宋微必定要午後進宮,然後再去憲侯府。正好上午派人往宿衛軍衙門提前通知侯爺一聲,免得六殿下撲空。宋微不以為然道:“下午給我爹請安也一樣,先上憲侯府去。”“這……可是,侯爺這會兒恐怕不在府上。”宋微笑了:“我又不是為了見他,他在不在,有什麽打緊?”見秦顯一臉為難,又道:“還是說……憲侯不在家,他憲侯府,我便去不得?依你說,我這休王府,若是我不在家,他獨孤銑來不來得?”秦顯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昨夜侯爺該來而沒有來,六殿下生氣了。急中生智:“殿下要出門,還是先問問李總管罷。”李易正跟藍靛一起清點王府固定資產,順便查漏補缺。被侍女請過來,聽完宋微的要求,想了想,覺得不論皇親國戚還是朝臣百官,像六皇子這般大晌午閑待的少之又少。這個時候出門,意外生事的幾率大大降低。他才不管小倆口之間的別扭,更不管秦顯如何兩頭為難,當下點頭應允。鑒於六殿下頭一迴出門,決定親自作陪,以策萬全。秦顯沒料到李易竟會同意,當即傻眼。被他一嗓子喊醒,慌忙點齊人手,安排車馬。一麵差人立刻往北城宿衛軍衙門報訊。然而從王府到憲侯府,比起去宿衛軍衙門,實在近太多。隻盼六皇子大發慈悲,千萬別趁著侯爺不在,整出什麽幺蛾子來。昔日太宗遷都苑城,自有整體規劃,王侯府第相對集中。自宋微如今住的現休王府前隸王府,到憲侯府,騎馬不過兩刻鍾。便是走路步行,大半個時辰也夠了。宋微聽從李易勸告,坐了安全係數最高的馬車。到得獨孤府門前,正兒八經遞帖子,以晚輩之禮求見老侯爺。獨孤琛身體也越發不行了,拿到六皇子的拜帖,隻覺得頭痛。他昨日並未出席封爵典禮,除去身體原因,當然還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緣由,圖個眼不見為淨。誰知六皇子竟不肯放過自己一個老頭,居然第二天就上門找麻煩。有心托病不見,又怕平添後患。千錯萬錯,都是獨孤家養的兒子有錯。獨孤琛不得已由仆從攙著,顫顫悠悠步出前廳,會見貴客。心裏打定主意,不管來人說什麽,裝聾作啞糊塗到底。宋微不等他做出要下拜的樣子,先衝上來扶住,笑道:“老侯爺近來可好?我其實是來找小蒞玩兒,說求見侯府大公子,畢竟不方便。叨擾老侯爺,罪過罪過。”獨孤琛不知說他什麽好,隻得迴一句:“多謝殿下掛念。殿下依舊這般……咳,童心未泯。”宋微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這會兒小蒞正念書。實在是前次出於無奈,欺瞞於他,害他無故受了責罰,心中十分過意不去,想當麵道個歉。”獨孤琛對孫輩管得少,關注看重可是半點不少。全賴六皇子的緣故,嫡親孫子孫女被綁起來罰跪,心中自有怨氣。宋微提及此事,獨孤琛在鼻子裏哼一聲,也不覺得對方皇子之尊,來跟侯府公子道歉有什麽不對。又或者隻是因為來道歉的是此皇子,而非彼皇子,事情便顯得順理成章。聽宋微這麽講,轉頭吩咐仆從:“去喚大公子來一趟。” 宋微忙道:“不敢太過打擾老侯爺,有勞貴仆領路,我去看看大公子即可。”獨孤琛巴不得他趕緊從自己眼前消失,道:“東院一直空著,便請殿下移步過去,稍作歇息罷。”宋微禮數周到地告辭,跟著仆從走到住了三個多月的侯府東院。院中各處陳設都沒變,便似迴了自己家一般。宋微大搖大擺走進正房,往床上一倒。就連李易當初也同樣在此住了三個月,熟門熟路張羅茶水點心。不大工夫,聽見房門外一陣“咚咚咚”急促的腳步聲,正是短腿小跑的動靜。宋微立刻坐起身。門“砰”地一聲被撞開,獨孤蒞一頭紮了進來。望見床上坐著的人,猛然刹住腳步,小胸脯一起一伏,不光因為跑的,更是心情激動的。“宋、宋哥哥!”“小蒞。”宋微笑眯眯衝他招手。獨孤蒞卻不抬腿:“你、你沒有死?”著急之下,說得結結巴巴宋微奇道:“我沒有死——你以為我死了?”獨孤蒞捏著拳頭瞪他:“你沒有死,為什麽不迴來?你說快去快迴,結果根本就沒打算迴來,是不是?”原來小孩是這樣想的。宋微心道,快去快迴什麽的,這話我可沒說過,隻怕是你親愛的姐姐說的。此時此刻,再較真就太傷感情了。走到小孩麵前,蹲下身,摸摸他腦袋,柔聲問:“被你爹打屁股了吧?疼不疼?”獨孤蒞馬上想起因為宋哥哥所受的全部驚嚇與委屈來。過了這個年,吃的就是十歲的飯了,自覺長大不少,男子漢大丈夫,再不能像小時候那般哭鼻子抹眼淚。隻是拚命忍也沒忍住,淚珠啪嗒啪嗒往下落,抽抽噎噎道:“你,呃,你騙我……你幹什麽,呃,要騙我?”宋微不由得想笑。知道這時候千萬笑不得,偏過頭咳嗽兩聲,以作掩飾。扶著小孩肩膀道歉:“小蒞,對不住了。”獨孤蒞抽噎一陣,問:“那、那你還走麽?”宋微搖頭:“嗯,暫時不走了。”獨孤蒞眨巴著眼睛看他:“那……你還在我們家住麽?”宋微笑了:“我現在在京城也有宅子了,咱們可以時常串個門。”“哦。”獨孤蒞把他又看了幾眼,問,“宋哥哥,爹爹昨晚上說,你是六皇子殿下。”小孩身為侯府嫡長子,耳濡目染,對皇子殿下還是很有概念的。將信將疑望著宋微:“是真的麽?你真的是六皇子殿下?” “是真的。”宋微想想,補充道,“我不喜歡當皇子,所以要偷偷跑出去。怕你不小心泄露消息,才騙了你,並不是宋哥哥不相信你。等你長大些,自然就懂了。”誰知獨孤蒞一本正經道:“我懂的。我也不喜歡當憲侯嫡長子,常常想偷偷跑出去。可是我舍不得姐姐,我要是跑了,她一定會哭。而且爹爹肯定會把我抓迴來,”說著,心有餘悸地捂住臀部,“還會把我屁股揍開花……”宋微翻個白眼,差點仰天長歎。枉費自己活了幾輩子,還沒人家一個小屁孩想得明白。不料獨孤蒞重又問一遍:“宋哥哥,你真的是六皇子殿下,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