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見迴複,宋微不敢抬頭,手心更濕了。“這麽巧,你也姓宋?”聲音極為慈祥,夾雜著不易察覺的激動。宋微正緊張,壓根沒聽出來。聽見皇帝這麽問,腦子一抽,光棍勁兒陡然上來,抬起腦袋笑得燦爛:“真巧,我也姓宋。”作者有話要說:  呢個,宅鬥滴莫有,宮鬥滴莫有,隻有神展開。        第70章 醉鄉泥濘路難穩,夢境恍惚夜正長皇帝是吃過午飯來的,離晚飯還早,老少話了幾句家常,氣氛雖好,卻有點兒冷場。按說有宋微在,隻要他願意,完全可令別人不知冷場為何物。然而斷定坐在主位的老頭是皇帝,開始那股光棍勁兒下去,心中的疑惑和提防也就慢慢升上來,對方不問,便不再主動開口。與在座者都熟悉的,唯有憲侯,溝通調劑的任務毫無疑問落到他頭上。獨孤銑道:“二位長輩若有興致,不如投壺為樂,聊作消遣。”話裏說二位長輩,臉其實朝著皇帝,以眼神請示。投壺乃流行於大夏上流貴族階層的宴會助興節目,自上古至今,長盛不衰。它是由古君子六藝中“射”禮演變而來的室內遊戲。因為室內不能射箭,改為徒手執箭投入壺中,計分決定勝負。玩投壺的設備成本不低,且有一套專門的規矩講究,算是專屬貴族的高雅娛樂。明知獨孤銑作此提議,必然考慮周到,皇帝還是望著宋微,和藹地問:“小隱有沒有興趣?”民間長大的孩子,沒什麽機會玩這個,雖說都道他性子豁達,但平白叫人出醜總歸不好。宋微正蛋疼無聊,聽到有得玩,眼神立刻不一樣了,咧嘴一笑:“好!”皇帝便微笑頷首。獨孤銑起身,親自出去,抱了銅壺箭矢進來,老侯爺身邊兩個親信仆從幫忙擺設安置。他們說話的地方,是緊挨著獨孤琛臥房的隱秘小廳。說是小廳,縱橫也有兩丈,中間鋪著氈毯,玩個室內遊戲正好。銅壺擺在當中,四人按長幼賓主圍坐,分妥箭枝,皇帝第一個投。之後依次是老侯爺、宋微和獨孤銑。為安全起見,用於遊樂的箭卸掉了箭簇,裝了個瓷珠在頭上。投中時落入銅質壺口,“叮”一聲脆響,十分悅耳動聽。那銅壺表麵鎏金錯銀,花紋華麗,箭尾則嵌著紅翎白羽,鮮豔可愛。遊戲規則並不複雜,每人麵前七枝箭,完全投不中計零分,箭枝直入壺口滿分、斜入得一半分數,誤入兩側壺耳得一分。連續三支不中則中途出局。一輪結束,出局的和總分墊底的罰酒三杯,勝者隨意,其餘參與者陪一杯。銅壺壺頸又細又長,想要投中可不容易。這遊戲皇帝跟他的老兄弟從小玩到大,獨孤琛除了第一局象征性地讓了讓,以示尊敬,後邊放開了手腳贏,一邊投還一邊跟小輩炫耀。宋微原本玩起來就分不清東南西北,有了老侯爺這個壞榜樣,哪裏還把皇帝放在心上。開始尚且記得收斂,隻在輪到自己時囂張一把。到得後來,擠眉弄眼嬉笑噓哄,原形畢露。投壺他原先就玩過,這一世打馬球學射箭,準頭和技術跟過去相比,不可同日而語。即使因時代地域不同,設備形製有差,頭兩局適應過後,簡直指哪打那,想來幾分便是幾分。場上四人中,皇帝心不在此,箭枝隨便往前扔,眼神一瞟一瞟全在宋微身上。獨孤銑一肚子心事,全憑直覺往裏投。投出幾輪滿分後,驚覺贏過皇帝跟父親不合適,開始心不在焉地信手丟。獨孤琛一貫有點老頑童習氣,眼下明擺著宋微越放得開,皇帝越高興,索性痛痛快快跟個小輩較起勁來。一手七彈連發,“叮叮咚咚”七聲脆響一下緊接一下,仿似靈巧的手指劃過七弦琴,奏出珠玉流瀉般的樂音。末了,得意地看宋微一眼,衝皇帝拱拱手:“先生承讓,在下惶恐。”宋微挑眉。他沒練過這手功夫,然而擊鞠訓練時幾十上百下連擊也有過,原理是相通的。他不急著拿箭,就著跪坐的姿勢直起腰身,開始緩緩扭動肩膀肘腕,做準備運動。投壺源自射禮,參與者遵守很正式的貴族古典禮儀,采用長跪方式。宋微姿勢很標準,皇帝以為憲侯想得周到,提前做了禮儀培訓,卻不知道獨孤銑第一次看他動作,也小吃一驚,繼而認為是模仿能力強的緣故。如此端莊高雅的姿勢,宋微歪著眉毛撇著嘴,慢慢捏響自己手指,十足流氓混混德行。無奈他長得太好,這般表情神態,讓人瞧去也毫無暴戾之色,隻覺滑稽怪趣。皇帝跟老侯爺都忍不住加深笑容看向他。宋微熱身完畢,抓起七枝箭,抬手眯眼,比劃一番,手腕連抖,也是“叮叮咚咚”連響七聲,全部投中。他占了年輕的便宜,手穩眼利,這一下速度上居然跟老侯爺沒有多大差別。看獨孤琛一眼,也衝皇帝拱拱手:“宋老爺、老侯爺承讓,小子惶恐。”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皇帝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半天也沒收住。一輪結束,隨侍斟滿酒杯,四人照規矩喝酒。宋微不嫌多,陪分數墊底的獨孤銑喝了三杯。下一輪比賽開始,皇帝心思越發不在遊戲上。輪到獨孤琛,第一枝插在壺耳上,第二枝斜入壺口。到得第四枝,在座都看出來了,他竟是完全模仿皇帝,投出個一模一樣的結果,連那斜入的角度都似乎分毫不差。皇帝在眾人的讚歎聲裏迴神,看明白怎麽迴事,不滿道:“又來這一手。一把年紀欺負小孩子,也不嫌丟人。”臉上神情卻甚是歡悅。獨孤琛又是一句“惶恐”搪塞過去。心說總算以後有人逗你開心,我這把老骨頭可以歇歇了。宋微被激出鬥誌,掂了掂手裏的箭,輕笑道:“宋老爺、老侯爺恕罪,小子不遜,要試試運氣。”深唿吸幾下,慢慢抽出一枝箭投出去,恰插在銅壺右耳上,與皇帝投出的第一枝完全相同。接下來六枝箭,竟然也絲毫無誤,學著獨孤琛的樣子來了個翻版。皇帝轉頭看向老侯爺,哈哈笑道:“你盡拿這一手寒磣我,如今遭報應了吧?小隱真不錯,好孩子。”說罷,目光從宋微身上掠過,生怕太過露骨,又飛快地收迴,掩飾般捋起胡須。獨孤琛體察聖意,配合著跟皇帝插科打諢。獨孤銑一直沒機會插嘴,這時低聲對宋微道:“長輩麵前,注意點禮節。”宋微“哦”一聲。他沒想到憲侯父子跟皇帝關係這麽好。如此看來,年節裏到近臣家中放鬆放鬆,大概亦屬常事。那麽不論獨孤銑是明講還是暗示,皇帝這個態度,應該早知道自己身份。這麵子給得可真不小,雖然絕不是給自己的,但深感與有榮焉。 再一次輪到他投壺,把七枝箭一根根閑閑丟出去,統統插在銅壺兩側的耳朵上。翎羽紅白相間,簇擁在一起,活像細脖子美人兩鬢各戴一朵大牡丹花,莫名喜感。宋微自己先忍不住噗哧一聲,然後臉上兩分壞笑三分討好,歪著腦袋對獨孤銑道:“喏,你叫我注意禮節,我注意了啊。”語調無辜非常,細察之下,還透著撒嬌的味道。因為喝了不少酒,眼眸水潤,緋紅上臉。他想,主位上坐著皇帝又如何?皇帝是來玩兒的嘛。獨孤銑霎那間狼狽萬分,招架不住。他猛地站起來:“時候差不多了,我叫外邊傳晚膳。”按照預定計劃,皇帝吃了晚飯便迴宮去。畢竟初次見麵,先看對了眼,之後才是複雜細致的正式程序。初七人日,宮中舉行小規模慶典,皇帝禦賜群臣彩縷人勝。像憲侯這樣的身份,足以帶家眷入宮謝恩。事先商定的方式,便是人日那天宋微混在憲侯隊伍中進宮,皇帝提前做好準備,會同太醫一起驗明正身。菜肴一樣樣端上來,又撤下去。獨孤銑心中漸漸沉穩,他要在接下來的三天裏,把整樁事情向宋微說清楚。不但要說清楚,還要說妥當。無論宋微什麽反應,這事必須妥當。若是上天注定,那麽別無他法。飯快吃完,皇帝忽然對獨孤琛道:“上迴給你一壇並州新造的六曲香,還有沒有?今日高興,忽然有點想它。我看小隱也是個能喝的,拿出來嚐嚐。”宋微訝異:“並州六曲香?沒聽說過呀。”這可奇了,居然還有他壓根沒聽說過的酒。皇帝笑盈盈地:“是新方子,上個月才出來第一批。”原來是新出的貢品。宋微眨巴眨巴眼睛,沒說話,那模樣卻分明像條餓極了跟主人討食的小狗。他明明看見了皇帝眼中莫名其妙的寵溺,也注意到了獨孤銑突如其來的呆滯,並且發現了皇帝身後改裝的內侍跟著老侯爺一起出去拿酒——隻要細想就會察覺其中詭異。可惜他本來就有些興奮,這會兒光顧著嘴饞,借個腦子也不見得能馬上反應過來。這時代的酒,普遍以酒曲自然發酵,度數並不高。並州新釀的六曲香,加了一道蒸餾工序,濃度和純度立刻提升許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魚躍龍門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堵並收藏魚躍龍門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