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葉呈也知道,沈瀾洲不會應了他。  沈瀾洲不喜歡他,所以他墓邊的那個位置根本不會為他留著。  所以……葉呈便選擇與他一起死,一起受烈火焚燒。  烈火焚身後人身體隻餘骨骼,糾纏不清,眾人再無法分清哪些是沈瀾洲、哪些是他,便隻能將他們一起下葬。  生則同寢,死則同穴。  葉呈活著時做不到前者,死後卻總算是做到了後者……以生命為代價。  清月沉默著將紙錢一一燒盡,又細細地清理了墓邊的雜草,來彎腰牽過徒兒的手,轉身離去。  小女孩乖巧地隨著清月走了幾步,卻突然道:“師傅,前教主的心上人是誰呀?他今天怎麽不來看前教主?他不喜歡前教主嗎?”  今日是沈瀾洲的忌日,按理來說,自然該來的。  清月聽了歎口氣,卻沒有迴答這個問題。  她牽著小女孩的手慢慢離開。  沈瀾洲死後,全武林都沒幾個人知道他的心上人就是蘇少眠,分明之前還曾鬧得沸沸揚揚的。  想來是沈瀾洲見蘇少眠實在不願意接受自己、又明白自己時日無多,不想讓自己汙了蘇少眠的名聲,這才做了不知什麽布置,瞞了武林這麽多人。  實在是……用情至深、用心良苦。  卻不知那人,可有領情?  *****  千裏外的神醫穀。  已經繼任為神醫穀穀主的蘇少眠替前一位病人診好脈、開了方,吩咐手下藥童去取藥。  下一位病人還未進來,蘇少眠一下子空閑了下來。  自從蘇少眠繼任了神醫穀穀主,便廢了不將神醫穀地點告知於天下人這條條約。  如今神醫穀日日都有不少病人前來求醫問藥,蘇少眠也新收了不少弟子。  所有人都在誇獎蘇少眠菩薩心腸、華佗在世,百姓家中的長生排位為他立了無數,蘇少眠卻仍覺得空虛。  他覺得自己並不在意那些供奉於百姓家中的排位,他最想將自己名字刻上去的那個地方……他卻再沒了機會。  蘇少眠愣愣地發了呆,下一位病人便進來了。  下一位病人是位年輕的女子,生得花容月貌,性子也嬌俏可人。  女子一邊迴答著蘇少眠關於疾病上的問題,一邊卻在偷瞧著蘇少眠。  這位蘇穀主向來名聲極佳,武林人士與百姓無不稱讚,說他容貌俊秀、神醫再世,性子也是溫和有禮,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光明有如美玉,毫無半點瑕疵,實在是位仙人般的人物,不知惹了多少妙齡女子芳心暗許。  女子偷眼瞧了蘇少眠許久,突然瞧見蘇少眠腰間的玉佩:“呀,蘇穀主這玉佩看著成色可真好。”  女子用讚歎的語氣道:“雕刻也精致。蘇穀主這樣貼身帶著,是什麽重要的人送給你的嗎?”  女子說這話原意不過是想挑起個話題、與蘇少眠套套近乎,未曾想方才還一臉淡然的蘇少眠聽了他的話,竟是整個人渾身一僵。  女子感覺到他的表情都在那一瞬間變了變。  蘇少眠強行定了心神,替女子看了病、開了方,多的話卻是一句未說,隻將女子禮貌地送了出去。  蘇少眠送走女子後,便看了一眼門外候著的藥童,繼任以來第一次道:“我累了,你讓後麵排著的病人……去其他大夫處看病吧。”  說著不顧藥童驚訝的表情,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蘇少眠在房裏愣愣地坐了許久,才終於抖著手去看自己腰間的玉佩。  這玉佩實在是精致,一看就價值連城,便如曾經的沈瀾洲一樣,從裏到外的貴氣。  蘇少眠每次見到這枚玉佩,便會想起那時沈瀾洲在臨死前替自己將它戴上的場景。  男子一身玄衣被鮮血染成血色,渾身上下亦布滿血痕,手臂上還有不知何時留下的自己割下的刀痕。  他傷得那樣重,係玉佩這麽簡單的一件事,沈瀾洲卻抖著手係了許久才係好。  蘇少眠記得在將玉佩給自己係上後,沈瀾洲似是笑了笑。  他抬眼來瞧自己,在自己的懷裏笑得心滿意足。  “少眠,之前你罵我說我懦弱、說我自|殘想以此來討你可憐,其實不是的……”沈瀾洲輕聲道,“我就是、就是想讓你再抱抱我。”  “你那時說你嫌棄我,因為我從血脈裏就是髒的。我想想也確實,你既然那樣嫌棄我,自然不願意與我親近。所以我就想……也許等某一天我的血液流盡了,你就能不覺得我髒了,你就能抱抱我。”沈瀾洲說著笑起來,他抬眼看向蘇少眠,血色的眼眸裏卻是落下一滴淚來,“我想著,能在死前再被你抱一下……像我們剛見麵時那樣,便也足夠了。”  “少眠,我現在受了那麽重的傷,我想我身上的血液很快就可以流幹淨了。少眠,等那個時候,你就抱抱我、就抱抱我,好不好?”沈瀾洲眼中的光亮漸漸黯淡,他顯然已經支撐不了、快要死去,“這樣死也挺好的,下輩子……你就不能再嫌棄我了吧。”  “我現在……幹淨了嗎?”  沈瀾洲說著說著,卻是聲音愈來愈低,到最後完全沒了聲響。  他隻是仍睜著一雙眼,仍在癡癡地看著蘇少眠,眼神偏執又執拗,就好像在等著一個答案。  這眼神蘇少眠實在太過熟悉了……  那年在鳳城裏,沈瀾洲也曾這樣看過他,眼神偏執……又那樣脆弱,他那樣看著他,幾乎在懇求著他的親近。  可那時的自己做了什麽?  蘇少眠忍住眼眶的酸澀,彎下腰抱住沈瀾洲。  “……嗯。”蘇少眠閉上眼,輕聲道,“沈瀾洲,我原諒你了。”  沈瀾洲終於笑起來,他唇邊帶上一抹笑,在自己心上人的懷裏,心滿意足地闔上了眼睛。  那日蘇少眠抱著沈瀾洲在地上呆坐了許久。  蘇少眠這一輩子這樣呆愣的時刻不多,另一次……是在沈瀾洲的火化儀式上。  蘇少眠聽到眾人說找不到沈瀾洲的屍體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有了預見。  沈瀾洲死後葉呈的那種狀態太可怕了,他絕對相信葉呈隨時能隨沈瀾洲去死。  隻是蘇少眠沒想到,葉呈會做的那樣絕。  烈火焚身……這得有多疼?  蘇少眠看過焚燒後葉呈和沈瀾洲的屍體,雖已隻愈幾乎燒成灰燼的骨灰,但仍能看出當初的葉呈是怎樣的死死抱著沈瀾洲的屍體點燃烈火的。  那時周圍人都在驚歎於葉呈對沈瀾洲的感情竟有那樣深,他卻隻呆愣地在那裏站著。  蘇少眠那時隱隱覺得,自己仿佛要失去什麽東西。  這種感覺在他看到武林人士為沈瀾洲和葉呈下葬、準備合葬墓、並在墓碑上刻下兩人的名字時達到了頂峰。  蘇少眠那時站在人群裏,看著前方墓碑上葉呈與沈瀾洲並列著的名字,幾乎要克製不住自己呐喊的欲望。  他想說,那個位置應該是我的!  我才是沈瀾洲的愛人!他墓邊的位置應該躺著的是我、他碑旁刻的名字也應該是我!  沈瀾洲愛的人是我啊!  葉呈、葉呈他憑什麽……  蘇少眠想呐喊,可實際上,他隻是愣愣地站在那裏,呆呆地看完了一整場儀式。  什麽也無法說、什麽也說不了。  蘇少眠低頭攥緊自己腰間的玉佩,突然笑起來:“大概……我與他相比,實在是太不夠愛你了吧。”  “上輩子的時候是,這輩子也是。他可以為你去死,兩世都是。我卻……隻會傷害你。”  “什麽下輩子啊,”蘇少眠笑起來,笑著笑著就落下淚來,“哪怕再給我十世、百世,我怕是都搶不過他的。”  蘇少眠愣愣地看著玉佩,突然想起剛見到沈瀾洲的時候,那時男人的眉眼……多麽的傲氣天生、又熠熠生輝。  他那樣的強作不在意,可仍控製不住那一刻心中的悸動。  解玉相贈、窗邊相擁。  日月願與星辰相逢。第93章 現實世界  定天宗。  持劍峰。  暮千崖從夢境中醒來,男人滿頭是汗, 眼中血色密布。  他瞳孔緊縮, 眼中分明是一副深入骨髓的驚懼與悲痛, 仿佛剛從什麽噩夢中醒來。  暮千崖渾身冷汗地坐在蒲團上, 正心中一片驚濤駭浪,卻突然聽屋內傳來了另一人的聲音。  暮千崖一驚,忙抬頭去看。  卻見自己房中燃著恍惚燭火的桌邊, 青籬正坐在那裏。  男人仍穿著他那件常穿的血色外衫,正坐在桌邊一手支著下顎、眼中含笑地看著自己:“師尊,你可算是醒了, 倒讓徒兒好等。”  青籬這話說得語調含笑, 又那樣壓著嗓音,竟是分外撩人。  暮千崖直愣愣地看著他。  暮千崖看著青籬, 眼前便不由得又出現了方才夢中的場景。  玄衣的男人身中數箭, 卻是唇邊帶笑地在白衣男子的懷裏閉上了眼睛。  他腳步踉蹌地上前去, 卻是隻來得及看到他眉眼安詳又心甘情願地閉上眼的那一幕。  抱著他的白衣男子腰間的玉佩幾乎灼傷了他的眼。  那時玄衣男子渾身是血, 那滿地的鮮血生生地將男子身上的玄衣染紅。  便是、便是青籬現在身上紅衣的顏色。  暮千崖渾身抖得厲害。  他站起身來,腳步踉蹌地上前去,卻是跪在了青籬腳邊, 俯身抱住了他。  他抱得那樣緊。  青籬聽到他在反複地喊著自己的名字,聲調抖得不行……就好像在恐懼著什麽、又像是在確認著什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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