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房設在西廂房,因顧嬋預產期將近,早早便收拾安置妥當。

    大人坐臥的床榻、桌台一應俱全,給初生嬰兒洗澡的金盆,睡覺的搖籃等等也都準備到位。

    按月份算,產期在正月末二月初,宣州所處的地帶又算得上是大殷境內最北邊,冬季長且寒冷,所以產房裏還備置了四個半人高的陶瓷熏爐,皆是韓拓命人專門去大同定製迴來的。

    顧嬋提前了半個月發動,這會兒熏爐尚冷著,紅樺白樺聽到響動,連忙搬了銀碳過來生火。

    這銀碳本是貢品,按規矩隻有皇宮和王孫貴族家中才能使用,但民間也有大富人家找通門路,從皇商手中高價購買。

    韓拓與顧嬋本就是自小用慣的,現在雖然隱姓埋名住在民間,但生活上總有些事情不好將就,如果僅韓拓一人也就罷了,有顧嬋跟在身邊時,他是斷不肯委屈她的。

    小院裏其他人都是跟著他們兩個出身的,對這極稀罕的銀碳自然早已見慣,那羅嬸子卻是沒見過的。

    百姓用的普通木炭雖然在取暖上與之並無區別,但黑煙濃重,味道嗆鼻。

    是以,入冬後,韋家小院裏燃起銀碳來,可是繼滿盤金元寶後,又叫羅嬸子大開了一次眼界。

    體驗過銀碳的好處後,羅嬸子也惦念上給自己購置一些,但向負責采買的“家丁”問明了價錢,她立刻打消了此等念頭。

    原來這一冬天光是買碳錢,便是用盡了她整幅身家也不夠的,她不由再次感歎雇主家財大氣粗,轉而尋思上要給自家小閨女也尋摸個做生意的夫婿。

    銀碳燃著,室內很快暖和起來。

    顧嬋躺在產床上,捧著肚子疼得直叫喚。

    那疼怎麽形容好呢?

    就像有股蠻橫的力量在肚子裏撕扯,一忽而向外,一忽兒又轉而向兩邊。

    羅嬸子見她這般模樣,連忙勸阻道:“夫人可不能叫,產前陣痛得痛上最多能痛上五六個時辰,夫人這會兒就開始叫,等到真開始生產了,就沒力氣了。”

    “那她能做什麽?”韓拓坐在床邊,半摟半抱著顧嬋上半截安撫著,自然便替她詢問起來。

    “夫人什麽都不能做,這陣痛就隻能生熬著,尤其最忌諱用力抵抗,力氣得留著到最後生產的時候用。”

    生熬著,痛上五六個時辰,還不許哭叫……

    韓拓把羅嬸子說得話理順後,臉都綠

    了,心裏狂吼:個臭孩子太折磨人,真不想讓顧嬋生了!

    心裏頭這麽想,嘴上卻不能這般說。

    這會兒顧嬋最需要的就是他的安慰,要是他先亂了,顧嬋該怎麽辦?

    韓拓低頭親著顧嬋額角,同時把手遞在她嘴邊,“璨璨不怕,疼得受不了就咬我,我跟你一起疼。”

    他話說完了,顧嬋還沒反應呢,羅嬸子卻先開口道:“老爺不能留在這兒,男人留在產房不吉利,家裏會有血光之災。”

    韓拓那是誰呀,能聽她的才有鬼呢,連反應都不給,隻當沒聽見,繼續想幹嘛就幹嘛。

    “老爺,”羅嬸子這會兒惦記著自個兒應盡的責任,也就不怕韓拓了,堅持道,“你也不能這樣抱著夫人,得讓她躺下來,躺著最省力。”

    說完了,看韓拓還不理她,又道:“老身這都是為了夫人好,老爺重金把我請過來不就是為了能讓夫人平安生產,少受些苦麽,既然老爺心疼夫人,這會兒就得聽老身的話,不然遭罪的是夫人啊。”

    顧嬋頭先是被突然發作的陣痛嚇到了,這會兒疼著疼著慢慢習慣了,也就冷靜下來。

    羅嬸子住進來以後,時不常向顧嬋講述一些生產時候的過程,以及需要注意的事情。

    所以,像陣痛得疼上好幾輪,最短也得三四個時辰,而像她這樣生頭胎的產婦,運氣不好很可能疼上五六個時辰的事情,顧嬋是一早知道,也算有心理準備了。

    “你聽話……”她從韓拓懷裏掙紮到床上躺好,“我想吃東西,你去給我買。”

    “好好好,想吃什麽?我叫家丁去。”韓拓一迭聲應道。

    “得吃點能經得住餓的。”羅嬸子提醒道。

    顧嬋點頭示意她聽到了,轉而向韓拓道:“要陳記的烤羊腿肉,譚婆的臊子麵,還有和順齋的桂花薯泥和牛肉饅頭。我想吃你親自買的,別人買的我不要。”

    除了桂花薯泥是她自己嘴饞真的愛吃的,其他都是挑著牛羊肉和麵食,最是經餓的食物。

    碧苓聽了,忍不住道:“夫人一次吃這麽多,能行嗎?”

    顧嬋先前害喜的時候吃什麽吐什麽,自然不算。自從她不害喜後,羅嬸子便將她飲食盯著很緊,吃多少,什麽時候吃,都是有定量的,當然也不能餓著,但也不準超過,說是孩子需要的營養有定數,若是吃得太多,孩子長得太大,生產的時候會有危險。

    所以,碧苓才會有此一問。

    “沒事。”羅嬸子答道,“這會兒多吃點,等生產的時候力氣才足,老爺快去吧。”

    韓拓隻好轉身出門。

    可是當他把吃食一一買齊了,迴到家中,那產房的門卻是再也進不去了。

    羅嬸子開門把東西接過,便擋著門口道:“老爺,你就聽老身一句勸吧,這會子老爺在產房裏也幫不上忙,兆頭還不好,夫人見了老爺又愛撒嬌,還是老爺不在的時候人比較堅強……”

    這些日子她住在這家,當然也了解小夫妻兩個感情有多好,男人有多寵愛妻子,妻子就有多嬌氣。

    平時過日子,這是人家家裏的情趣,是自由。到真刀真槍生孩子的時候,卻全然不同,女人生孩子就像一腳踏進鬼門關,稍有不慎就一屍兩命,這可不是能嬌氣的時候。

    “那你讓她多吃點……”韓拓撓著頭,嘴裏念念叨叨地叮囑著,昔日征戰沙場的冷麵王爺,此時倒比老太婆還囉嗦,“要是她真的疼得受不了了,想見我,可別攔著她……”

    幸好他雖免不了關心則亂,卻還不是頑固到底,總算肯聽人勸,終於答應在外麵候著。

    門“砰”一聲關了起來,韓拓就站在簷廊下,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門扉,他一動也不動,不知道的怕是要以為這是根人形柱子。

    最後,還是林修看不下去,給自家王爺搬兩個杌子過來,韓拓才算有個地方坐著。

    產房裏,顧嬋已經熬過了第一波陣痛,由碧苓碧落服侍著將韓拓買迴來的東西吃了個精光。

    後來羅嬸子又讓紅樺和白樺兩個力氣大的,扶著顧嬋在屋子裏走動,說是如此這般也有助於生產。

    這會兒羅嬸子就是產房裏的太後,權力最大,誰都不會質疑她,誰都要聽她的話。

    韓拓自然不知道屋裏這番折騰。

    林修他們這些男人本來是不能進後院的,但是這會子丫鬟們都在產房裏,王爺沒人看顧,就由林修做代表進來,給韓拓端茶倒水。

    半夜裏天空飄起雪花來,林修自動自覺去正房給韓拓取來一件貂絨大氅。

    隻是……

    他從房門裏出來時,往西廂簷廊底下一瞥,忽然覺得自家王爺怎麽看怎麽像頂風冒雪盼子來的望妻石……

    三個時辰一眨眼便過去。

    顧嬋挨過一波又一波陣痛,痛感一次比一次更強烈。

    五更的梆子聲響起時,羅嬸子探頭在她下麵看了看,又摸了摸,終於發話道:“可以生了。”

    紅樺和白樺,立刻爬上床,按照之前羅嬸子教過的,扯過床頭係著的綢布帶,一左一右綁在顧嬋手腕上,這是為了給她借力使力用的。

    羅嬸子坐在床尾,把顧嬋雙腳分開屈起,嘴上引導道:“夫人跟著我一唿一吸地用力,就像平時出恭不順暢時那般用力法就對了。”

    孩子生出來,男的落地就是小世子,女的落地就是小郡主,卻被收生婆形容成像出恭一般出出來。

    四個丫鬟聽了,全都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顧嬋也覺得好笑,這一笑,人心裏便輕鬆許多。

    可是,她人年輕,身體好,從小又養得金貴,飲食向來注重葷素搭配,還當真沒試過出恭不順暢是個什麽滋味。

    這會兒卻顧不得那許多,隻能跟著羅嬸子嘴上的節奏,一唿一吸地用起力來。

    說來也奇怪,孩子之前沒少折騰人,真到了生產時竟然出奇的順利,不過時就聽羅嬸子喊道:“夫人,再加把勁兒,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

    勝利在望,一產房人都歡欣鼓舞,顧嬋這會兒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下麵,她能感覺到身體被撐開,有東西一點一點的往外鑽著。

    大概做母親的人都格外堅強勇敢,整個生產過程裏,顧嬋既沒叫也沒哭,出奇的鎮定冷靜,與羅嬸子配合得極好。

    外麵的雪越下越大,韓拓雖然坐在簷廊下麵,肩膀頭發上還是落了一層雪花。

    林修端著熱茶從廚房迴來時,正正好聽到產房裏“哇”地一聲,傳出嬰孩響亮且中氣十足的哭聲來。

    他那已從望妻石化身為雪人的王爺殿下,猛地站起來,差點撞翻林修手中的托盤。

    “生了!璨璨生了!”韓拓興奮道。

    “恭喜王……老爺,賀喜老爺。”

    林修一激動,差點說走了嘴,本來在家中到底如何稱唿韓拓並不是個大問題,可自從羅嬸子住進來之後,大家便要特別注意。

    韓拓喊完那一句,便站起來扒著門,從門縫裏往裏瞧。

    可惜什麽都看不見。

    顧嬋將來坐月子也要在這西廂,所以門縫窗縫全都用細棉布堵得死死的,半點風都透不進去,當然更不可能豁著大口子讓人能從中看到屋內

    情況。

    “羅嬸子,開門。”韓拓喊道。

    “噯,老爺別急啊,正給小少爺洗澡淨身呢,收拾好了立刻抱給老爺看。”

    羅嬸子扯著嗓門迴話,她心裏頭也高興著呢,按照多年的接生經驗,生兒子的人家,事後打賞都比生閨女的人家多,這家老爺又是個財大氣粗、出手不凡的,越想越覺得自己運氣好,這一次賺得都超過平時十來年的總和了。

    “恭喜王爺,是小太子啊,這是吉兆。”林修附在韓拓耳邊再道喜一次,玄甲衛中,李武成是第一大,他便是第二大,因此韓拓的密謀林修一清二楚,自然要順勢說個更吉利的話,新生的男孩子是小太子,也就等於預賀了韓拓大業得成,登上皇位。

    韓拓這會兒可想不到那麽遠,顧嬋母子平安,別說生的是太子,就算生得是太監他也歡喜。

    他裂著嘴,傻笑到半截,忽聽得屋內傳出一聲驚唿,然後便是顧嬋撕心裂肺的喊聲。

    那笑瞬間僵在臉上。

    “璨璨!璨璨!她怎麽了?”他捶著門大喊。

    房內沒人應答,入耳的依然隻有顧嬋痛苦不堪的叫聲。

    韓拓聽得肝膽俱裂。

    雖然沒人問過他孩子和大人保哪個的問題,但韓拓自己心裏再清楚不過,要是用孩子換顧嬋,別說一個,就是一百個,他也不換。

    思及此,韓拓一秒也等不得,抬起腳來,使足全力踹在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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