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金魚巷大部分人家尚未從美夢中蘇醒,韋家小院的廚房煙囪已冒出炊煙。

    碧苓蹲在灶台前,手上拿著蒲扇煽火,腦門子上積了一層薄汗。

    不過半個時辰,她這已經是煮第三迴飯了,累得簡直快要斷氣。

    砂鍋裏發出咕嘟咕嘟地聲音,碧苓聽見,拿厚棉布墊著手,揭開鍋蓋,見鍋裏此起彼伏、熱鬧非凡地冒著泡泡,拿木勺攪了攪,舀起一勺粥來,賞上一口。

    糯米濡軟,紅棗香濃,羊骨高湯更是味道鮮美。

    碧苓滿意地把粥盛在青花瓷煲裏,和配套的碗勺一同放進托盤,便往後院去了。

    可是,東西才送到顧嬋跟前,她就跟前兩迴一樣捂著胸口幹嘔起來,因為一早上也沒吃進一口東西,嘔得都是酸水,臉色慘白慘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受了多大虐待。

    韓拓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光景。

    “怎麽迴事?”他把包袱往門前窄榻上一拋,板臉皺眉,口氣不悅。

    碧落一壁給顧嬋拍背順氣兒,一壁迴話道:“老爺,夫人這是害喜,吃不下東西,也有好多東西根本聞都聞不得。”

    “那你們就跟著夫人的口味做她喜歡吃的,怎麽把人餓成這樣?”

    這話一出,碧苓碧落都不吭氣了。

    尤其是碧苓,簡直委屈得不行,她當然是緊著顧嬋的口味做。可,顧嬋有孕後口味太難捉摸,前腳剛說過想吃什麽,後腳做好了端上來,顧嬋一聞就作嘔,便吃不下去。

    碧苓碧落兩個把能出來的都做遍了,可惜收效甚微。

    她們都是從小伺候顧嬋,和她一起長大的。名義上是主仆,感情上卻有些像姐妹。這會兒顧嬋有了孕,她們和王爺王妃夫妻兩個一樣高興,都開始抽著空兒給小主子逢起小衣裳來,顧嬋身體不舒服,她們也著急心疼,可是又沒辦法解決,連大夫都說這種事隻能熬著,過幾個月就好了。

    韓拓是真的怒火上頭。

    他走的時候,顧嬋雖然診出了喜脈,可看著跟從前沒什麽兩樣,非要說,也就是特別愛睡覺,一天十二個時辰,她能懶洋洋地給你睡足八個,剩下那四個時辰,時不常的還坐著就打起盹來。

    所以,韓拓離開時還挺放心,沒想到離開不過二十天,顧嬋竟然瘦了一大圈,整個人看著萎靡不振的,可把他心疼壞了,要不是孩子在肚子裏沒法兒變沒有,他都要叫顧嬋不要生

    了。

    “沒餓著我,碧苓一早上都換著花樣煮三迴飯了,是我自己胃口不好,大家夥都說,雙身子的人頭幾個月都這樣。”

    顧嬋見他發火,連忙替兩個丫鬟解釋起來。

    韓拓麵色稍微好些,直接走過去把顧嬋從繡墩上抱起來,放坐在自己腿上。

    兩個丫鬟都在看著呢,顧嬋可沒他臉皮厚,伸著手便推他,想要爬下去。

    可是韓拓雙臂鐵圈似的箍在她腰上,把人摟得死死的,腦門頂著她腦門道:“別亂動,當心傷到自己。”

    碧苓和碧落見慣了王爺對王妃的親昵舉動,雖說不再像最初那麽不好意思,卻還是悄沒聲地退了出去。

    “這孩子一點都不孝順,把你折騰成這樣,等他出來,看我怎麽教訓他。”

    韓拓摸著顧嬋尚未顯懷的小肚子,故意做出惡聲惡氣的樣子,好像那沒成型的小娃娃真的能聽懂他的威脅似的。

    不過,等孩子真的生出來,韓拓可就完全忘了這迴事,稀罕得連顧嬋都要喝醋了。

    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也罷。

    韓拓抱著顧嬋溫存了一陣,才想起另外一樁事來。

    他環顧屋子一圈,又從敞著的窗子望出去,都沒見著他要找的人,便問道:“怎麽不見羅嬸子?”

    “巷子尾金家的兒媳婦昨個兒傍晚發動了,把羅嬸子給叫過去接生,到現在還沒迴來,大概……還沒生完吧。”顧嬋說到後來,聲音有點打顫,她以前可不知道生孩子要生那麽久,想著有些可怕。

    “怎麽又去旁人家?不是說好了安心照顧你一個人麽?”韓拓更加不悅起來。

    顧嬋剛診出有孕時,這一院子不是男人就是沒嫁人的大姑娘,誰也不懂伺候孕婦到底應當注意些什麽。也就是林大嫂和許氏兩個串門子時隨口提上兩句,四個丫鬟便照著做。

    初時沒人覺得不妥,有過那麽兩三迴以後,韓拓就覺得不對勁兒了。

    趁著林大嫂上門的時候,他特地問過一次,才知道原來孕婦有那麽多需要忌諱的事情,衣食住行全都跟從前不一樣。

    “韋兄弟,我自己也沒生過,都是之前照顧弟妹時攢下來的經驗,不是從娘家媽那裏聽來的,就是穩婆那裏學來的。”林大嫂是個絕對的熱心腸,看著韓拓問得仔細,便知道眼前這男人疼媳婦疼得入骨,因此也毫不保留的傳授經驗,“要說想照顧的周周到到、妥妥帖

    帖,那還是家裏頭有個生過孩子的老人兒照看,咱們這裏家家戶戶都這樣,婆婆和娘家媽都幫手照顧著。我們家是特殊,婆婆不在了,弟妹又從小沒了母親,才讓我這個嫂子幫襯。”

    可是,韓拓他們也特殊。

    論婆婆,顧嬋的婆婆應當算是寧太後,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至於寧氏,如果千裏迢迢的把人從福建接來,也就等於將韓拓未死的事情穿了幫。韓拓當然信任嶽父嶽母不會出賣他,可是那到底是福建布政使的夫人,無端端跑到邊陲小城來,怎麽可能不惹人懷疑。

    韓拓跟林大嫂商量過後,便讓侍衛出去打聽宣州城的穩婆,最後選中了手藝最好的羅嬸子。

    其實,懷孕中後期,每隔一段時間便請穩婆上門檢查孕婦和胎兒情況,是十分普遍的做法。

    但韓拓要的可不是這個,他直接帶了一托盤金元寶到羅嬸子家,“從今天起住到我們家裏去,好好照顧我妻子,這盤金子就都是你的,等她生產完,還有更多的賞賜。”

    羅嬸子一雙老眼都給金子晃花了,哪有不答應的,當天她便收拾了小包袱住到韋家小院裏。

    不過吧,說句老實話,她打心眼兒裏覺得韋家爺們兒小題大做。

    這才一個多月,還沒顯懷,要穩婆能幹嘛呀。不過就是提醒著,雖然天氣暑熱,但寒涼陰性的東西不能吃,西瓜、綠豆湯之類的全都別端上來。害喜的時候再幫著提點下什麽能讓孕婦有胃口。

    其實這些事兒,平常有孕的婦人問起,就是不收錢羅嬸子也告訴人家的,從來不私藏。

    隻不過,如今金子送上門,她也沒理由往外推。

    而且,韋家出手豪爽,她一輩子也沒見過那麽多金子,住過來一打聽,原來是做生意的,難怪財大氣粗。

    所以,羅嬸子不是不上心,隻是沒當成天大的事情來對待,若是遇到有旁的人家來請她接生,她便和顧嬋商量看能不能去。

    顧嬋從來都是心軟的,誰家的孩子不是心肝寶貝,哪能隻為了她一個人就不許羅嬸子去接生呢。

    韓拓可不這樣想,他的眼裏顧嬋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情,“下次不許讓她去了,知道嗎?”

    “可是,她寸步不離的,也不能替我害喜……”

    顧嬋本來是在給羅嬸子辯解的,可不知怎麽地,說著說著竟然掉起金豆子來,看著韓拓,就覺得心裏麵有說不出的委屈——雖然她

    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委屈什麽。

    從這天起,顧嬋在害喜之外,又多添了一項孕婦專屬的反應,那便是愛哭。動不動就哭,她自己都控製不了,總是眼淚汪汪的。

    韓拓起初還想發設法的哄勸,後來發現全都不管用,又從羅嬸子那裏聽來這是正常的反應,便從哄勸顧嬋不哭,改為多喂她喝些水,免得哭得脫水。

    這次迴來後,韓拓留在家中的日子便明顯增多起來。

    其實他每次離開去的都是秘密囤積兵力的地方,主要目的便是為了觀察兵士們訓練的情況。

    當然,一隻成熟的軍隊,即便沒有主帥在旁監督,也可以自動運行所有日常工夫。

    但是,身為主帥,如果完全不了解自己麾下將士們的水準情況,便不可能在與敵軍對戰時作出最貼切的計劃。

    將士們好比一隻利劍,主帥就是揮劍之人,人劍合一,才能天下無敵。

    所以,韓拓隻能將原本每月二十天留在軍營中的日子減少至十天,再少就不夠他了解情況,畢竟這支隊伍臨時組建,全是新兵,暫時還不能像他從前的幾支衛隊那般精良。

    懷孕滿四個月後,顧嬋害喜的情況漸漸好轉,隻是各種折磨人的孕期反應並沒有完全停止。

    其中一樣,說起來有些害羞,那便是不能忍尿,方便的次數比從前多許多,尤其是在夜裏。

    這天夜裏,顧嬋又捂著小腹在床裏側翻來覆去。

    “想去如廁?”韓拓睡得很輕,立刻便醒來。

    得到顧嬋肯定的答複後,直接把人抱去了恭房。

    他在家的時候把顧嬋看得可緊了,生怕有一點磕著碰著。

    尤其是顧嬋顯懷以後,韓拓每每盯著那凸起的小.腹發呆,顧嬋坐臥走路時他都要把手放在上麵,好像不護住就要出事似的。

    也不知道是在緊張什麽,她又不是瓷娃娃。顧嬋有點無奈,一壁在心裏甜蜜的發著牢騷,一壁提好褻褲,走了出來。

    韓拓又把人抱起來,送迴床上去,生怕她自己走路會摔著似的。

    本來,白天的時候他也不想讓她走,恨不得上哪兒去都抱著,可是羅嬸子見了強烈反對,“老身知道老爺心疼夫人,可是孕婦得活動,不然將來生產時沒有力氣就糟糕了。”

    顧嬋躺迴床上,捧著肚子滾進韓拓懷裏,睜著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看。

    “怎

    麽了?”韓拓摸著她臉頰問道,聲音別提多溫柔了。

    “寶寶說他想吃陳記烤羊腿肉。”顧嬋擺出一副無辜的姿態來。

    自從不害喜後,顧嬋的胃口便好得出奇,白日裏就算了,半夜裏也經常想吃東西,而且念頭一起不吃到就不得安生,不是她不想,而是控製不住。

    羅嬸子曾說過這都是孩子在娘親肚子裏念叨,是好事。

    “我去給你買。”韓拓立刻下了床,不管是大的要吃,還是小的要吃,他都要滿足。

    顧嬋卻挽著他袖口不放人,“你別去,你陪我……”話沒說完,眼睛裏又蓄起淚來,“嗚,我不想哭……”

    韓拓有點頭疼,連忙爬迴床上,把顧嬋抱在懷裏,“乖,我陪你,讓林修去買。”

    兩刻鍾後,新鮮出爐,熱氣騰騰地羊腿肉終於送到顧嬋麵前。

    可是……

    “我現在……又不想吃了……”她靠在韓拓肩頭,吧嗒吧嗒掉著眼淚,為自己這樣折騰人感到難堪不已,“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寶寶現在想吃和順齋的桂花薯泥……嗚嗚……我控製不了……”

    ……

    一眨眼便過了年,正月十五上元節,也是顧嬋的生日。

    韋家小院裏熱熱鬧鬧地擺了一頓生日酒,相熟的幾家鄰人都請了過來。

    入夜後,小夫妻兩個洗漱過後,摟抱著上.了.床。

    “還是有酒氣。”顧嬋扁著嘴推了韓拓一把,略微嫌棄。

    “那我去睡榻了?”韓拓裝模作樣地起身穿鞋,嘴上卻下著鉤子,“我這兒有封信,好像是潼林從京師送來的,要不咱們改天再看?”

    “不行,”顧嬋霸道得把他拖迴來,“你怎麽才告訴我?”

    其實韓拓也是酒席散後才收到,不過,他才不屑跟隨時隨地掉金豆子的孕婦鬥嘴,隻把人往懷裏一帶,左手覆在顧嬋因為懷孕而日漸豐滿的柔軟上,右手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塞在顧嬋手裏。

    顧嬋接過,拆開來專心致誌地閱讀。

    “潼林說了什麽?”韓拓問道,“可是軍中的事情?”

    顧嬋沒說話,一直看著信發呆,安靜了好半晌才抬起頭來,訥訥道:“潼林,他說……幽州衛裏有一些安國公舊部不服氣他,鬧著重投安國公麾下,皇上……為了控製這班人,要潼林和依蘭成親……”

    “給我看。”韓拓伸手將信拿了

    迴來。

    果然如顧嬋所說那般,韓啟已經打算下旨。顧楓在信上寫到:他認為答應是最好的辦法,但涉及到傅依蘭終身,即便將來韓拓事成後兩人可以和離,對女子來說仍然不好,所以想問一問韓拓的看法。

    韓拓草草讀完一遍,正低頭沉思,忽然聽到顧嬋哀唿出聲:“疼,好疼啊……”

    “怎麽了?哪疼?”韓拓連忙問道。

    “肚子疼……”顧嬋捧著西瓜似的肚子,眼淚直打轉,“突然就疼起來,我也不知道怎麽了……”

    這會兒什麽決定啊,旁的女人的終身啊,全都被韓拓拋到了腦後,他忙叫了羅嬸子過來查看。

    羅嬸子聽了顧嬋的描述,再一摸便摸出了門道兒,“呦,這是提前發動了。還得勞駕老爺把夫人抱到產房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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