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嬋踏著暮鼓進了京師,城門在她身後徐徐關閉。

    宮規嚴謹,若無召喚,酉時起便不能再遞牌子進皇城。

    注定得耽誤一夜。

    她尋思著落腳的地方,信馬由韁,不知不覺來到永昭侯府門前。

    高牆巍峨,朱門緊閉,是顧嬋自己看熟看慣的,她猶豫著不知當進不當進。

    思前想後,糾糾結結地翻下馬來,到底幾日不曾好好用飯,身子虛,又騎了一路馬,雙腳發軟,落地沒站穩,直接摔倒在地。

    大門“一聲”打開。

    穿青藍直綴的男子步出,正正巧看到顧嬋半跪半坐在那裏,一身素服,神情茫然中帶著淒楚,好一個我見猶憐。

    “姑娘,你怎麽了?”他上前詢問,若不是礙於男女授受不親,隻怕是要直接將人攙扶起身。

    這人是誰?

    為何從她家中出來?

    念頭在腦中閃過,還沒來的及問出聲,便聽得門內一聲喊“大姑爺”。

    跟著是個梳雙髻的丫鬟跑了出來,顧嬋認得是二嬸母薛氏身邊的翠兒。

    翠兒手上提著一個剔紅食盒,直愣愣往男子手裏塞著,“二太太請姑爺將這湯帶迴去給大姑娘補身。”

    說完了,才看到地上的顧嬋,驚訝道:“二姑娘,啊,王妃,不,二姑娘……”靖王請求將顧嬋從皇家玉牒上除名的事情,整個京師可說是無人不知,翠兒一時間竟拿不準究竟該如何稱唿顧嬋才對,反反複複叫了幾遍人,才問道,“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翠兒嘴上如此一番折騰,倒叫顧嬋明白過來,這家至少現在還迴不得。

    她抓著馬鞍借力爬起,晃晃悠悠地踩著腳蹬上馬後,一鞭揮下,馬兒便嗒嗒嗒地跑開了去。

    “二姑娘……”翠兒看著顧嬋遠去的背影,鬧不明白怎麽好好地到了家門口,竟然連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呢?

    她一頭霧水地送走了自家姑爺,迴到顧景言夫婦兩個住的跨院裏,絮絮叨叨地將在門口撞見顧嬋的事情跟薛氏學了一遍。

    “你看真切了?就她一個人?身邊沒旁的人跟著?”薛氏正對鏡描晚妝,聽翠兒說完,手中螺黛一偏,細長舒揚的遠山眉一揚就揚到了發際去。

    “奴婢看真切了,二姑娘一個人騎馬來的,”翠兒是楚王圍城那年才到薛氏身邊伺候的,前後不過兩年,又因兩位姑娘先後出嫁,少

    了衝突比較,不似老人兒那般了解薛氏的心結,一個不慎便問了不該問的,“二夫人,二姑娘一個人在外麵太危險了,我是不是應該去迴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請她們派人出去把二姑娘找迴來。”

    “迴什麽迴,黑燈瞎火的你肯定認錯人了,要真是咱們家二姑娘,她還能過門不入,越叫越走啊。”薛氏不耐煩地罵道,“人家是王妃娘娘,走哪兒去不是一大串子人跟前跟後,怎麽可能一個人跑出來,天底下沒有這種體統,知道了嗎?”

    說完想了想,總覺得不大放心,惡聲惡氣地嚇唬道:“事關咱們二姑娘名節,這話就此打住,你若再跟旁的人提一言半語,便是汙蔑主家,當心叫大夫人把你發賣到窯子裏去。”

    “不說不說,奴婢絕不敢再亂說了。”翠兒慌忙擺手道,她家雖然窮,但總歸是清白人,寧死也不要去青樓那種糟踐人的地方。

    薛氏滿意道:“這就對了,過來,幫我把眉洗了去。”

    翠兒扯下臉盆架上的絲綿布巾,沾過水,包在食指上,熟練地替薛氏洗去螺黛痕跡。

    薛氏仰頭閉眼,嘴角噙著一抹笑。

    做王妃好風光麽,人家王爺死前都不忘把她從皇家玉牒除名,擺明是下堂棄婦,說起上來當真沒臉。

    人都說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她閨女有了身孕,姑爺在翰林院待了一年便調入大理寺任右寺丞,官職五品,二十歲出頭已與她爹平級,將來自是前途無量。

    哦,做官再大也大不過王爺?

    人都死了,再大有什麽用?

    薛氏越想越是得意,至於那個顧嬋麽,又不是自己身上掉的肉,橫著豎著八竿子也夠著也不幹自己事,管那麽多做什麽。

    顧嬋在客棧裏將就了一夜,翌日一大早便遞上牌子進宮。

    寧太後聽她把來意一說,便反對道:“璨璨,姨母懂你的心意。你們少年夫妻,剛成親還不出兩年便……你傷心難過是人之常情,一時割舍不斷也正常。但你如今還不滿十七歲,往後還有幾十年日子好過,靖王這也是為了你好。”

    “姨母……”顧嬋見寧太後與顧楓一個腔調,著急得不行,一時間想不出更好的說辭,隻能撒嬌哀求,“求求你,求求你了……”

    寧太後對顧嬋還是有幾分真情,當初聽得顧楓轉述韓拓請求,雖然納罕,卻暗地裏鬆口氣,這是她唯一一個妹妹的寶貝女兒,她也不會當真希望顧嬋半生

    孤寡。

    從前忙著對付靖王時,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兩相權衡,便分出輕重。

    顧嬋家世好,容貌好,再有自己撐把腰,改嫁也能嫁去好人家。

    至於玉牒什麽的,便是後話了。

    沒想到,那靖王死前鬧了這麽一出,把最麻煩的事情替她找了台階,寧太後立刻就步下梯。

    更沒想到的是,顧嬋竟然如此執拗。

    “好孩子,來,到姨母身邊來,”寧太後招顧嬋到自己榻上坐了,把她半摟在懷裏,安撫道,“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就照著大家商量的,先去福建……”

    她見顧嬋蹙眉不悅,立刻改口,“不管是去福建,還是留在京師,都看你的意思,隻是別一個人留在幽州。你看,福建有你爹娘哥嫂,京師有你祖父祖母,至少有人陪著你說話解悶,咱們就當散心,等過一陣,事情淡下來,再做決定,好不好?”

    “姨母的意思是會幫我?”顧嬋倒也不大好糊弄,追問不休。

    “嗯,”寧太後含糊道,“但是要過一陣子,夫死妻守孝,一年才能除服,到底做什麽打算,一年後咱們再說。”

    統共成親沒兩年的人,又聚少離多,能有多深厚的感情?

    時光流轉,一年後隻怕不用人催逼,顧嬋自己也會受不住,另有想法。

    得了寧太後的保證,顧嬋總算安下心來,陪著姨母敘話一陣,用過午膳便告退出宮。

    顧嬋走後,寧皇後進了小佛堂,點燃一炷香,對著嫋嫋青煙,喃喃自語道:“陛下,若當年你我情濃時,遭遇生離死別,是不是也就不會變作今日這般模樣?”

    可惜,世間事哪裏有那麽多如果,她隨即搖頭笑道:“陛下,你看看,你一紙賜婚,把璨璨害得多淒慘可憐,可見,你做得決定竟是不對的。”

    而我做出的決定,才是最正確的。

    講完話,寧太後便跪坐在織錦蒲團上,撥著蜜蠟佛珠,誦起經來。

    一段經文尚未念完,忽聽身後腳步聲響,她微有不悅,早已吩咐過每日念經時不許打擾,是誰這般大膽?

    正欲出口訓斥,隻聽郝嬤嬤唿哧帶喘地迴稟道:“太後,皇上強把二姑娘帶去龍棲殿了……”

    龍棲殿,那可是皇帝的寢宮。

    韓啟把女人往那裏帶,傻子也懂他什麽意思。

    簡直胡鬧!

    偌大的龍棲殿裏,隻有兩個人。

    顧嬋坐在玫瑰椅裏淌淚,韓啟站在她身前,握住她肩膀,柔聲哄勸:“璨璨,你別哭。我不是想嚇唬你。”

    一壁說,一壁伸手去幫顧嬋擦眼淚。

    顧嬋偏頭躲開去,咬死隻說一句話,“放我走。”

    “不放。”韓啟立刻拒絕道,“璨璨,你留下來,我立你做貴妃。”

    “我不,”顧嬋想也不想,站起來便跑,撲到門前卻被阻住。

    殿內隻有他們兩個人,韓啟吩咐內侍徐艮良將殿門從外麵鎖了起來。

    推門推不開,顧嬋驚恐轉身,看著韓啟一步步走進前來,“璨璨,你要是嫌貴妃分位低,我立你做皇後,你可滿意了?”

    “皇上,求求你,放我走。”顧嬋跪在地上,磕頭哀求。

    可,這話卻提醒了韓啟。

    他是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想要一個女人而已,何必低聲下氣。

    韓啟大婚立後了,不再是昔日未開葷的毛頭小子,自然知道怎樣才能讓女人真正屬於自己。

    隻要她成了自己的人,還怕會不肯心肝情願留在宮裏?

    顧嬋磕頭磕得頭暈腦脹,始終不見韓啟應聲答應或者反對,正疑惑間,忽然被用力提起,按在門上。

    尚不清楚發生何事,本能地便掙紮踢打起來,“放開我,放開!”

    記憶裏那個溫和愛笑的表兄,這時變成野獸一般猙獰可怖,一點點向她逼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千嬌百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若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若磐並收藏千嬌百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