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拓並未理睬顧楓的問題。

    他彎下.腰,探手到孫潤昌懷裏摸出兵符。

    孫潤昌瞬間便明白過來,自己被韓拓耍了,“靖王,你好大膽,竟敢……竟敢抗旨!”

    “孫大人,請慎言,剛才我明明接了旨,並且已將兵符交予你,之前在議事大帳的將領們都可作證。隻可惜,孫大人不識武功,在瓦剌軍隊偷襲時被生擒。十幾萬軍隊不能無人統領,本王這才勉為其難留下,待邊境戰事平定,再行上路迴京。本王這都是為了七弟的江山社稷,相信他定能明白。”

    韓拓收了劍,立刻有玄甲衛上前將孫潤昌抓住,並依韓拓指示將他拖至議事長桌處。

    桌上本就有紙筆墨硯,侍衛磨了墨,將狼毫筆遞在孫潤昌手裏,話直說兩個字,幹脆利落,“寫信!”

    孫潤昌這會兒整個人都不好了,不過換成誰被人耍了一遭,又被劍架了脖子,再推來搡去拖行前進後,也根本不可能好得了。

    “……寫……什麽?”他問,上下牙克製不住打顫,聲音也跟著變了調兒。

    “就照我剛才說的寫,”韓拓在首位上坐了,不緊不慢道,“說本王以接旨,並將兵符交付與你,一切順利,請皇上放心。”

    孫潤昌尚有些骨氣,這擺明言不符實的信,他不肯寫,手一揮,狼毫筆掉在宣紙上,染出一點墨黑。

    如此不老實,侍衛立刻將他壓住,壓得他臉都碰在了桌麵上。

    掙紮間隻覺一隻手臂被扭著向後,另一隻則被拽到身前,拽上長桌,擺放在他臉前。

    一個頭目模樣的玄甲衛持匕首上前,錚一聲將匕首釘在孫潤昌食指與中指間,“寫不寫?不寫就斬你手指,問一次斬一次。”一派山大王口氣,霸道得不像話。

    孫潤昌還想掙紮,卻聽韓拓道:“林修,聽聞孫大人一筆瘦金體寫得極佳,不知若沒了食指還可執筆否?”

    林修聽了嘿嘿一笑,“王爺,末將也想試試看。”

    “我寫,我寫!”孫潤昌這時哪裏還敢說個不字,乖乖拾起筆來,照著韓拓口述把信寫好,末了又被逼著蓋了印,以證身份。

    信寫完,按照軍中正常送信入京的渠道送走,孫潤昌便沒了用處。

    他自己也很快意識到這點,為了保命不得不拉下老臉自薦道:“王爺,本官飽讀史書,兵法亦是讀得極熟,若王爺不嫌棄,本官願為王爺出謀劃策,助王爺……”

    韓拓麾下個個將士都身經百戰,兵法之道不光讀得熟,也實踐出一番心得,自不需要這個手無縛雞之力、隻會紙上談兵的書生來輔佐。

    他嗤笑著打斷孫潤昌的話,“孫大人用刀劍斬殺過雞.羊麽?”

    孫潤昌自然搖頭說未曾。

    “是這樣的,本王軍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凡初投入營者,必要經過斬殺牲畜一關,孫大人熟讀兵書自然能明白,上戰場那是要見血殺人的,所以以此作為新兵試煉,一日一百隻,連續三日不斷,仍能吃得香睡得足者,才算合格。”韓拓一本正經地說著胡話,“林修,帶孫大人下去好好試煉一番。”

    除了孫潤昌,誰不是明明白白這是耍人,所以韓拓連諸如“既得大人投誠,本王甚感欣慰”之類的場麵客套話都懶得說。

    孫潤昌也不是不懷疑,他隻想當個軍師而已,又不打算上戰場殺敵,為什麽還要練這個?

    但敵強我弱,他也隻能腹誹,萬萬不敢宣諸於口。

    雖然心中千不甘萬不願,還是順從地被林修指揮著侍衛半拖半拽地出了議事大帳。

    此番一頓折騰,顧楓酒已醒了八成,帳內情形他看得分明,一肚子話想問,才開口道一句姐夫,便聽帳外有士兵迴稟說有自稱大內總管的禦前內侍來到,還帶來了皇帝聖旨。

    嗬,真是平時不來人,一來來一窩。

    韓拓其實很不耐煩,有聖旨便一同頒來多好,為何還要與孫潤昌分開行事,而且還是前後腳,說不定又得重新折騰一番,耗時耗力,實在無趣至極。

    “他說是便是麽?”韓拓問道,“這次帶了多少羽林衛?可有報上姓名?”

    士兵道:“隻他一人,姓梁名晨光,號稱……”說到此處神色略微古怪,頓了一頓,才續道,“號稱帶來的是先皇的聖旨。”

    韓拓迴到營帳時已是子夜。

    顧嬋獨個兒用過晚飯,一直等著他迴來,可是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又不可能知道議事大帳裏發生的事情,隻當他今日公務特別多,雖然掛念卻並不擔憂,最後堅持不住便先睡著了。

    韓拓怕吵醒顧嬋,未叫人抬水沐浴,脫去外衫便在她身側躺下。

    夏日天熱,那床薄薄的夏被早被顧嬋踢去床腳,身上穿的碎花紗棉小衣既輕又透,隱隱約約能看到白皙嬌嫩的皮膚。

    若是往日,韓拓定要化身為狼,將沉睡中毫無反抗能力的

    小白兔好好疼愛,吃幹抹淨。

    可,今日他腦中煩事太多,實在沒有心情,隻微微將人攬住,便閉目養神起來。

    顧嬋雖在夢裏,卻仿佛能感知韓拓到來似的,他一躺下,她便往他那邊拱過去,最後尋著一個舒服的姿勢,窩在韓拓懷裏睡得更香更甜。

    這邊廂,韓拓嬌妻在懷,軟玉溫香。

    那邊廂,孫潤昌卻被五花大綁地丟在馬廄裏。

    那馬廄雖是搭成棚子,可光有茅草頂,而無避風牆。

    窮人家尚且家徒四壁,能有四道牆,他孫潤昌堂堂三品大員竟睡在四麵皆空的地方,心中自是憤憤難平。

    整個下午加晚上,他都被侍衛押著殺雞,殺到手都軟了,抖得抬不起來,也隻殺了四十六隻。

    到安排他進馬廄睡下時,那侍衛還不忘叮囑,按規矩明天該宰羊了,但是今天的任務沒完成,所以明天還要繼續,也就是說明天一共要殺五十四隻雞和一百隻羊。

    而且,血噴濺了滿身滿臉,也不能沐浴更衣,侍衛說了,真上戰場十天半個月不洗澡都是常事,所以也是試煉的一部分。

    孫潤昌如今什麽都不想,隻盼著明天的太陽不要升起。

    然而到了後半夜,他主意便改了。

    七月下旬天本就漸涼,草原早晚溫差又大,這會兒冷風刮起,他處身之所,四麵敞風,再伴著一地馬糞濃香,滋味好不酸爽。

    孫潤昌自幼養尊處優,何曾受過此等折磨,若不是雙手被縛,簡直要抹一把辛酸淚了。

    正自憐不已,忽聽腳步聲響,一個人影漸漸走進。

    他凝神望去,借著馬廄入口幽暗昏黃的燈光,發現來人竟是顧楓。

    “顧大人,救我。”孫潤昌不知顧楓深夜來此何事,下意識便向他求救,他所求不多,隻要能換個地方睡覺便好。

    眼見顧楓快步走近,“別急,孫大人,我就是來救你的。”

    孫潤昌一聽這話,感激得眼淚都要留出來了。

    他口中千恩萬謝的時候,顧楓已將捆綁他的繩索解開,又遞過來一個包袱,“這是玄甲衛的軍服,還得委屈大人先將衣服換了,扮作侍衛,我才好帶大人出營寨。”

    孫潤昌這時也顧不得禮義廉恥之心,在四敞大開的馬廄中便解了衣裳,從內到外全部換過。

    適才他心中激動,未曾深想,換衣時被冷風一吹

    ,人醒了神,思慮便多起來。

    顧楓為何要救他?

    孫潤昌根本就沒想過還能有人將他放走,隻要不殺雞宰羊,能洗澡換衣,不睡馬廄便好。

    你若問他想不想走,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不過此處是靖王的地盤,人都是靖王的人,中午的經驗告訴他,靖王膽大妄為、不守規矩,帳下士兵也一樣,隻認靖王不認兵符,將他這個新接管兵權的人完全不放在眼裏。

    在今日之前,孫潤昌想都沒想過會有這種事,讀書人有一股子迂腐認死理的勁頭,自認為白紙黑字的規矩大家便應遵守,將士認兵符而非認人,這是軍中規矩,是道理。

    因此他受韓啟之命前來接管軍權時,雖然也擔心過韓拓不會輕易順從,但卻不知道原來全部人都不順從。

    孫潤昌心裏簡直覺得這群人全部山匪似的,蠻不講理,哪有半點軍人應有的風範。

    所以,他根本不奢望會有正義之士同情他的處境,願出手相助。

    況且,顧楓身份特殊。

    防人之心,孫潤昌還是有的,他思前想後,終於忐忑問道:“顧大人為何要救我?”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顧楓嘴裏叼著一根草,吊兒郎當地靠在柱子上,見孫潤昌換好了衣服,便連聲催促道,“孫大人隻管說你想不想離開吧,若是你想,我現在就帶了你出去,若你不想,還是準備接受我姐夫的試煉,之後投入他帳下,我也不必多次一舉,為你冒風險。”

    他說著,站直身體,眼看便要邁步離開。

    孫潤昌把心一橫,將人拉住,“我走!還請顧大人帶路。”

    顧楓“嗯”了一聲,問道:“你會騎馬嗎?”

    孫潤昌自是會的。

    顧楓便牽了兩匹馬出來,一人一騎,領著孫潤昌斜穿過營地。

    沿途也有遇士兵尋查,但顧僉事人人都認得,自然也不會多加盤查,隻點頭致意便算。

    到了寨門,顧楓出示腰間令牌,守衛便按例放行。

    之後再無任何阻礙,兩人快馬揚鞭,往通往大同的山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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