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西江省榕城市,剛下了一場雪。


    江小餘蹲在馬路牙子上,凍得跟個孫子似的縮成一團,唯一還在動的是那雙賊溜溜的眼睛,觀察著馬路上的行人。


    和他一樣蹲著的還有十幾個,順著馬路牙子一字擺開,身前擺著各種各樣的紙板,改水電的、刷牆麵的、通馬桶的……


    淌水街就這德性,一群人蹲在這裏等活幹,過著靠手藝吃飯的小工生活。


    馬路上的行人走過這裏,大多都是審視的眼光,或行色匆匆忙忙,或一臉輕視厭惡,或一副驕傲不屑。


    偶爾走過一個性感高傲的女人,一群沒見過世麵的刁民腰杆挺的筆直,臉上的笑容清一色的又淫又蕩。


    要是男人,可就沒這待遇了,罵罵咧咧是常有的事。


    ……


    江小餘笑嘻嘻的看著身邊的胖子,聲音帶著調侃:“胖套,你丫再改不了這憤世嫉俗的性子,遲早要吃大虧。”


    胖子和江小餘差不多大,二十鋃鐺歲的年紀,正是朝氣蓬勃的時候,誰也不服誰。


    似乎是蹲麻了腿,胖子挪了挪屁股,撇嘴說:“不是,都是爹生娘養的,你瞅瞅那孫子的眼神,嘖嘖,用鼻孔看人啊,好像天生比咱們高了一等似的。”


    江小餘吹了聲口哨,伸手搓了把臉,調侃說:“咱就一刁民,這個世界上,一半的人在嘲笑另一半,脫了衣服都他娘一個德行,不過人家生的好,有學上,那誰不是說了,知識就是力量,真要是上了大學,你還會蹲在這裏看別人臉色?”


    胖子瞅了一眼江小餘身邊一直放著的那本書,他雖然沒上過大學,可也認得字,問江小餘說:“知識真能改變命運?”


    “廢話呢不是,平日裏多看些書,有好處。”江小餘挑了挑眉毛。


    胖子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說:“怪不得別人一天等不到一個活,你丫一接就是好幾個,可是幹小工跟人性有啥關係?”


    說這話的時候,胖子又瞅了一眼江小餘身邊的書,江小餘身邊放著的赫然是一本《人性的弱點》。


    淌水街都是一群沒什麽文化的大佬粗,可江小餘不一樣,就像胖子所說,別人一天都可能白蹲,江小餘這孫子看人的眼光賊準,就連身前的紙板都和別人不一樣。


    別人都是一張紙板,他身前的紙板是一摞好幾張,往往有人找小工的時候,江小餘隨手一翻就能讓人駐足,而且雇主隻要一開口,這活基本上就定下來了。


    胖子看過江小餘的紙板,淌水街的人大多都看過,可看過歸看過,誰也沒轍,想效仿都效仿不來。


    因為江小餘每一張紙板上的內容都不一樣,抹膩子、通彎頭,修家電、搞電腦,甚至連家教這玩意都有,別看江小餘和他們一樣就認識幾個字的水平,可還真就讓他拉了幾迴做家教的活。


    用薑老三的話來說,真他媽邪了門了,大佬粗給知識分子上課,誰見過?


    說到人性,江小餘還真從書中學到了一點心得,剛要對胖子賣弄賣弄,忽然臉色一正,隨手又翻了一下身前的牌子,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活像一個鬱鬱不得誌的知識分子。


    胖子見狀一愣,左右看了看,就見一個穿著貂皮大衣的漂亮婦人走了過來,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嘀咕一聲:江小餘這孫子又他媽要開張了。


    果不其然,那美婦人臉上本來有些失望了,走到江小餘身邊卻是眼睛一亮,讓旁邊一直在仔細觀摩學習的胖子撇了撇嘴,心裏卻羨慕的要命。


    再看看江小餘那孫子站起來卑躬屈膝的賤笑,簡直丟盡了咱小工的臉,不過胖子看得出,那美婦人臉上的笑容可明顯受用的很哪。


    沒一會兒功夫,美婦人就咯咯笑上了,和江小餘兩人你一口弟弟我一口姐姐,叫的那叫一個親熱,讓胖子氣堵的是,江小餘這賤人還時不時投來一個得意的眼神,賤到家了。


    ……


    淌水街馬路對過,一輛普普通通的榕城車牌suv中,有人皺眉了。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人?”


    坐在車裏的是兩個中年,一個笑容可掬,一個冷麵國臉,兩人相貌迥異,卻有一個共同點,眉間山字形很高,平日裏應該沒少皺眉頭。


    說話的是那個冷麵國臉的中年,四五十歲,帶著肅相,看樣子對江小餘有些失望。


    笑容可掬的中年人年紀相仿,慈眉善目的,見狀笑了笑說:“老同學,你好像很失望啊。”


    那老同學看了他一眼,正色說:“業寧,你推薦人我不介意,可這是省際聯合行動,省城對此重視程度很高,我知道你平日裏看人很準,可眼前這個年輕人,我看不出半點出彩的地方。”


    被稱作業寧的中年人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說:“咱倆在這裏蹲了一上午了,你真一點都沒看出來?”


    老同學皺了皺眉,搖頭說:“為人活泛,可眼睛太賊,靈活有餘,專業性太差了。”


    業寧哈哈大笑,說:“這可不是當年的神探郝國平能說出來的話啊。”


    郝國平一愣,臉上露出一絲緬懷,詫異問:“你老鄭就是太過耿直,要不然這兩年早就上去了,算了,你倒是說說,這小子與眾不同在什麽地方。”


    鄭業寧歎息一聲,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江小餘,他看著還在賠笑的江小餘,說:“這裏的小工不容易,所以淌水街管範不嚴,我問你,榕城低學曆的外來務工人員一年收入大概在什麽水平?”


    郝國平想了想,說:“一萬三左右。”


    鄭業寧說:“這還是官麵上的理想收入,實際平均水平連一萬都不到,可這小子來榕城三年,你猜猜他掙了多少?”


    郝國平被勾起了興趣,問:“多少?”


    鄭業寧伸出一根手指,說:“十二萬!”


    聽了這話,郝國平一皺眉,說:“來路不妥?”


    “妥,怎麽不妥,雖然有些灰色,可一點把柄都沒有,要不然這小混蛋絕對不敢去祭拜吳老。”


    郝國平歎息一聲,說:“當年的事情,吳老到死都沒能放下啊。”


    鄭業寧點了點頭,說:“所以我才讓你來看看他,吳老收養了他四年,曾對我說過,這小子天生就是當警察的料子……你可能沒注意到,一上午的時間,他一共攬了七個活,其他人卻一個都沒有。”


    “嘶!”郝國平倒吸一口氣,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怎麽迴事?”


    鄭業寧來了興致,說:“這小子看人極準,我注意過,淌水街這些人的手藝都不同,每個雇主來這裏找小工的時候,在紙板麵前停留的時間注定不同,可不管來找什麽工種的,隻要有心,江小餘就能判斷出來,隨手一翻板,絕對能留住人,最重要的是,他和這裏的小工關係都不錯,從來沒有過衝突,這份眼光和能力正是我們所欠缺的……”


    正說著,郝國平忽然咦了一聲,指著江小餘說:“他要走。”


    鄭業寧抬眼一看,神色就是一凜,說:“可能出事了,走,帶你去看看,這小子做事實在有點意思。”


    確實出事了,江小餘走的匆忙,連紙板和那本《人性的弱點》都沒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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