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精神方麵正抽調人手籌備愛比鄰工作室,舒楝估摸著人員全部到位還需要點時間,她就一臨時主編又不好催問進度,雖然楚西說愛比鄰的人員配備最終由她定奪,但舒楝不會把客氣當福氣,真以為自己能在別人家的場子上指點江山。


    舒楝揣著明白候場,左右辰光充裕,她把手上的私活保質保量地幹完,看著到賬的一串零心裏樂開了花,誰會跟錢過不去呢,隻要正當所得,她不介意數錢數到手軟,有科學研究表明金錢可以緩解疼痛,包括生理疼痛和社會排斥的疼痛。對於舒楝來說,更實際的益處是大筆進項彌補了她在股災中的損失。


    倘若能夠飽著肚子追逐理想豈不是美事一樁?況且有錢和幸福之間就算不劃等號那也是約等於的關係,總之她像做了保健按摩一般渾身舒泰,精神奕奕地坐到電腦前給路璐金的雜誌寫專欄文章,題目想好了,叫離婚後還能做朋友嗎。


    因為父母的事引發了她的思考,如果還能做朋友那為何結束婚姻?如果不能做朋友,是不是未來的日子裏將老死不相往來,像陌生人那樣從此別過呢?假如牽涉到孩子不能切斷聯係是否會影響第二次婚姻?


    婚姻製度的合理之處在於它有退出機製,兩個人過不到一塊就離婚,離婚後能不能做朋友就因人而異了。舒楝從這個角度針對不同情況展開論述,因為一早心裏有譜,下筆如有神助,不消片刻,洋洋灑灑的兩千字完工了,稍加潤色,email給了路璐金。


    誰知路璐金的電話隨後而至。


    舒楝納悶,“怎麽,你斃我稿了?”


    “沒有,你寫的文章我還不放心嗎,看文名就很有話題性”


    “那找我喝酒?不好吧,大清早的!”


    “我倒是想,那也要等我迴來,是這樣的,秋冬紐約時尚周不是要開始了嗎,我得過去,有兩個比較重要的人物專訪就交給你了,一個是經濟學教授,另一個是建築師新秀,采訪稿我發你郵箱了,你看看有什麽需要添加的,給弄完善,畢竟這兩位都是靠腦子吃飯的,提問最好有深度一些”


    舒楝點開新收到的未讀郵件,掃了一眼說:“成,你放心吧,這個我在行……誒,是不是不能問八卦啊,我記得姓揚的這位建築師女朋友是服裝設計師,你們雜誌做過一期國內新銳設計師的專題,我看過,長得很正點,簡直是設計界的偶像派,她最近參加了一檔真人秀節目,正紅火呢!”


    路璐金嗤笑,“八百年前的舊聞了,八卦日新月異,這位偶像派早成前任了,建築師奉子成婚,娶的老婆是這檔真人秀節目的編導”


    “不會吧,前不久我還看她秀情侶戒呢,明顯蜜運中”


    “那就不清楚了,建築師訂了全套的珠寶,上麵刻的名字反正不是偶像派的,這家珠寶的品牌公關和我關係不錯,當成一樁趣聞告訴我的,說偶像派是丟臉丟大發了,節目上秀恩愛,結果節目下新娘成了別人”


    “憐愛她三十秒,那建築師可真渣!”


    “八卦歸八卦,專訪時可不許有個人偏見!”


    “明白,這我還不懂嗎”


    放下手機,舒楝猶自消化這條小道消息,本來她覺得自己夠倒黴了,不過跟偶像派設計師比仍稍遜一籌,被男朋友打臉這種虐心虐肝的事發生在現實中還真叫人承受不來。


    此時此刻唯有一首歌能代表她的心情:


    但當我想起你


    就有無窮的勇氣


    閉上眼睛吸一口氣


    再走出新意義


    沒錯,她該幹點有意義的事了,有倒黴的偶像派設計師墊底,失業的痛苦都仿佛沒那麽強烈了。


    今天的路況反常地通暢,綠燈多紅燈少,舒楝的車載音響大聲放著節奏強勁的歌曲,她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打著拍子哼唱: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閃爍,仿佛天上星,最亮的一顆……


    驅車來到蘇州河邊的創意園區,舒楝下車朝一座深灰色的建築走去。


    一樓是個咖啡廳,原木裝飾,燈光柔和,氛圍閑適,附近上班的人三三兩兩的窩在卡座裏,舒楝靜立了片刻,空氣中濃鬱的咖啡豆香氣蠱惑著她抬起雙腿走向吧台。


    “一杯濃縮咖啡,一杯拿鐵,外帶,謝謝”


    “中杯、大杯、超大杯,您要哪一種?”


    “大杯”


    “好的,現金還是刷卡?”


    “刷卡”


    樓上有人摯愛苦咖啡,舒楝算是投其所好,可哪怕再愛,600毫升的超大杯也太猛了吧,她喜歡甜食,咖啡不加奶不加糖,恕她一口也無法消受。四處望了望,顧客中有不少人點黑咖啡的,每當他們抿一口,舒楝都按捺不住地皺眉,好像被苦到了一樣。


    舒楝提著咖啡上了二樓,與樓下裝修過的咖啡廳不同,這一層保留了建國前老式倉庫的原貌,管道裸*露在外,深色水泥地板漆,黑色窗框組合在一起散發著老舊的工業氣息。


    除了視線盡頭背光處的小隔間,這一層的空間敞開無阻,中間擺著長達三米的美式實木桌子,兩邊擺著伊姆斯椅子,紅色的坐墊中和了無處不在的冷色調。


    靠牆處陳設著一列長長的白色書架,下方有幾個五顏六色的懶人沙發,這應該是休閑區了。


    舒楝收迴目光喊了一聲項老師。


    “等等啊,我正洗照片呢”,小隔間的人迴話。


    咖啡放到桌上,舒楝拉開一把椅子坐下,翹著二郎腿等項輝出來。


    項輝低頭從暗房的小門框內鑽出來,額前的長發用發箍箍著,脖子上掛著防水工作圍裙,他眯著眼望過去,逆光中的人坐姿即囂張又大爺,不用看臉也知道來人是誰。


    “不清楚的人還以為這是你的地盤”


    “我這不是用實際行動詮釋賓至如歸麽——來來來,項老師,特意給你帶的咖啡,濃縮的!”


    “別來報社假模假式那一套”,項輝拿起咖啡喝了兩口說:“樓下買的吧,方圓三裏以內就樓下做的濃縮咖啡最地道,我是衝著天天能喝到樓下的咖啡把辦公室租在了樓上”


    舒楝由衷地誇讚,“你這裏風水挺好的!”


    “對風水有研究?”


    “那是,跟我氣場不合的地方風水都不怎麽樣,初到貴寶地我感覺就非常好。再說,你牆角的綠植長得多茂盛,這說明你這地方生機無限!”,舒楝盯著葉片肥厚的盆栽瞎掰。


    項輝打火點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煙圈說:“我換地後,你還是第一次來吧?”


    舒楝點頭收起嬉笑的表情鄭重地說:“我想做迴老本行!”


    “前一陣子我還聽人說你正弄一本雜誌,怎麽,進展不順利?”


    “雜誌轉手了,單位那邊我辭了,我想當記者”


    “那你應該去找劉聞,他不是放話了嗎,身邊的位置隨時給你準備著,人往高處走,明白嗎?”


    “道不同不相為謀”,舒楝笑笑,含蓄地表明態度。


    “劉聞那個人才華手段都不缺,就是得失心太重,他賣過你一次,欠了你天大的人情,趁機拿迴自己應得的機會和職位,不該白白便宜他的!”


    舒楝凝視項輝,他的眼睛裏滿是諷意,“你也說他賣過我一次,這種事一迴生兩迴熟,誰又能保證下一次高升他不會拿我當墊腳石呢?我不是說著玩的,在哪兒都能當記者,去劉聞那裏無疑平台更大,華文衛視是不錯,但我隻想當自由記者!”


    “那你可想清楚了”,項輝向窗外努努嘴,“開著豪車,住著大屋,自由記者這行沒什麽錢賺,至少收入支撐不起你現在的生活水準,就是受氣了,也沒組織出來為你聲討,你唯一能依靠的是你手中的筆”


    “老項,你不會以為我是心血來潮吧,想賺錢到校門口擺個煎餅攤都比當記者強,還有千萬別低估我的勇氣,你忘了我可是斷過肋骨的人,差點因公殉職,所以你不用考驗我的決心”


    “我這兒原來有十來個人,最後走了一半,來的時候個個鬥誌昂揚,決心不是說出來的,既然你出意外那次沒被嚇破膽,那麽歡迎你加入我們的共產聯盟!”


    舒楝笑了,“共產聯盟?為什麽不是自由記者聯盟?”


    “一個意思,我們不坐班,手上有資源的人可以自己跑新聞,也可以從我這兒拿新聞線索,唯一的區別是後者的稿酬要貢獻出一部分來付房租,這個鬆散的團體不以盈利為目的,大家共同勞動共同富裕,雖然能不能富裕有待商榷,不患寡而患不均,隻要沒人搞特殊,大家夥清貧點沒所謂的”


    項輝一本正經地調侃,然後他問:“你對自由記者有什麽了解?”


    “以前我還在報社做正規軍時覺得自由記者是沒有管束逍遙自在的某類群體,跟一般的自由職業者差不太多,收入不固定,有恪守職業道德的,也有違背原則純粹撈錢的,除了沒有頂頭上司,我看不出自由記者和普通記者有什麽區別,何況那時候我對於自己能成為報社的一員驕傲極了,根本不大瞧得上散兵遊勇,覺得他們沒有立場,為了錢什麽都可以寫”


    “現在想法變了嗎?”


    “當然,拋棄感性部分,客觀來看,自由記者不會隻為一家出版機構工作,他們是獨立運營的個人ary網站對自由記者的定義如下:他們是這麽一群人,像撰稿人、作家、設計家、執行者一樣工作,按時間、職業來出售作品和服務,而不是依賴固定工資為一家雇主工作,重點是自由,哪怕自由是相對的,也好過寫一些言不由衷的命題文章”


    “沒錯,自由記者這個職業的可取之處在於能允許你我手寫我心,你可以選擇自己的工作任務、選擇撰寫的內容、選擇寫作的方式、選擇切入點和完成的時間,你還可以專注於自己感興趣的領域……雖說窮點能忍受,但能掙錢並不壞,至於做這行提高收入的途徑咱們有的是時間探討,而且我感覺這方麵你一定有心得體會,畢竟你丟了工作後活得照樣滋潤”


    項輝促狹地笑了,豎起手掌,“對於每一個投奔自由的人我都會說加油,但願你不會做逃兵”


    舒楝和他擊掌,“小看人,我已經愛上了自由的味道,迫不及待要開工了,你有什麽來不及幹的活不要大意地交給我吧!”


    “派活也得改天,我今天有約了”


    “那省了我一頓飯錢了,我本想請客的”


    “先留著,會給你機會獻殷勤的,快中午了,我要去學校接女兒,我答應過陪她和她媽媽吃飯的”


    舒楝搖頭,“又一個浪子迴歸家庭了,嫂子真不是一般女人啊”


    項輝取下圍裙,穿上外套,拿起車鑰匙說:“她和一般女人唯一的不同是獲得了我的愛”


    “老項,你跑韓國進修過了嗎?偶像劇的台詞張口就來!”


    “一個男人連最簡單的愛都說不出口還指望他做什麽高難度的事情,女人是用耳朵談戀愛的,這一點我牢記在心”


    “我遲來一步啊,沒想到你這麽懂女人心”


    “你的恭維我收下了,不過你算女人嗎?”


    “什麽意思?”


    “我一直覺得你比漢子還鐵骨錚錚,還記得去醫院看你,白布條纏得跟木乃伊一樣,我就想這哥們真硬氣,寧可丟了命也不交出存儲卡”


    舒楝在病床上躺著的那段日子,探病的來客絡繹不絕,但當項輝來到她的病床前時,她還是有點訝異的。其他人都會問你身體怎麽樣了,唯獨項輝問你會跟劉聞跳槽嗎,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舒楝,好像她的迴答事關重大,她用被重拳毆打過的腦袋艱難的思考了幾分鍾,啞著嗓子說了否定的答案。項輝的目光變柔和了,他放下自己的名片,笑著說有困難了來找他。


    所以舒楝來了,希望即將踏上的是一段不會後悔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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