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昭明白林淵的意思,他自己雖然也能算是世家出身,但他那個家畢竟太小了,小到改朝換代都隻能找個地方龜縮,他對世家沒有太多的認同感,相反,他在某方麵和林淵一樣,覺得世家礙手礙腳,阻礙皇權。 要不是林淵想用世家培養出來的弟子,宋石昭都準備好提議正好趁此機會把世家一網打盡,免得他們之後勾結作亂,平添麻煩。 “先不去管他們。”林淵說,“把雇傭製重新完善一下。” 他要讓世家的仆從們重新成為百姓,讓百姓創造價值,而這些價值不歸世家,歸他。 宋石昭應諾,他忽然道:“臣忙了這些時日,怕精神不足,此時倒可以交給一人。” 這是要給林淵舉薦人才了,林淵笑問:“誰?” 宋石昭說道:“此子乃趙家子,精通術學,為人剛正。” 說這人數學好,但人有些刻板,不知道變通。 林淵點頭稱好:“那就叫此人去吧。” 不知變通才好呢。 這個時候他需要的,恰好是不知變通的人。 這樣世家們就算恨,也不會恨他。 雖然他也並不怕世家恨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嗎? 於是趙家子就走馬上任了,他是大都世家裏唯一一個改換朝廷後當官的人,他的父母得到內侍口諭的時候都不敢相信,實在是……實在是自家兒子自家知,他們的兒子讀書可以,但也隻會讀書,書上說什麽就是什麽,小時候家裏人覺得他太頑固,就騙他每日爬到屋頂讀書就能事半功倍。 屋頂是坐不穩的,坐久了屁股還疼。 不說他違背父母之命偷偷爬下去讀書吧,總該給自己找塊木板或是軟墊。 結果他竟然真的就坐在屋頂上,要是下雨,他怕淋濕書籍就打把傘,還隻把書遮住,自己淋雨。 家裏人就真正對他服氣了,也不再管他,更用心培養次子和三子。 畢竟兒子是不缺的,總能找出一個聰明的來。 趙家子叫趙榮,生的氣宇軒昂,畢竟是大家出身,膽識還是有的,他接了口諭,就立刻走馬上任著手管治奴仆的事。 第一個拿來開刀的,就是他自己家。 氣得他爹在家裏大罵:“這些可都是世仆,世代都在伺候著我們家,如今放他們出去,你以為你娘會做飯,還是你爹會掃屋?” 趙榮被爹罵也不生氣,也不退步,反而說:“是雇傭,不是不讓他們在咱們家了。” “隻是要有固定的薪酬,不能打殺,就跟以前沒有兩樣。” 他爹又罵:“哪裏沒有兩樣!” 他恨自己把兒子教成了君子! 奴仆為什麽會對他們忠心耿耿?一旦家裏出了事,奴仆豁出去性命不要都會先保全主人。 為什麽?難道因為他們天生奴性堅強嗎? 不,是因為他們一家的性命的牽掛在主人身上,他們的妻子兒女,他們的親朋好友,種種一切都寄托在主人身上。 一旦他們發現,就算沒人主人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或者這個主人對他們不好,他們換一個就行了,那對世家來說,不易於天翻地覆。 世家當然不會把奴仆看得太重,但他們有許多用得上奴仆的地方,外人總是沒有自家人讓他們安心,可如果自家人也變成外人了呢? “他們會恨死你,恨死我們家的!”他爹垂頭頓足,“那南王是逼著我們一家去死啊!” 趙榮卻說:“爹,為人臣,忠心是第一等,兒雖無大才,卻也知為主盡忠方有出頭之日,今日我若退了,總有別人想接過兒的差事,兒若成了,我趙家能在新朝有一席之地,敗了,爹也莫慌,兒用一條性命賠償他們,應不至全家遭禍。” “爹有子,兒亦有子,趙家不缺兒這一個兒子,爹,讓兒去吧。”趙榮在趙父麵前跪下。 他的兩個弟弟也在旁邊說:“爹,就讓大哥去吧。” 趙父看著自己的大兒,終於說:“你……去吧。” 趙榮去了,他以一己之力把大都世家攪得天翻地覆。 每時每刻都有人詛咒他去死。 這些人家一開始給趙家送禮,跟趙家攀親戚,甚至願意舍出自家女兒給趙榮做妾,趙家都沒有答應。 他們已經選定了陣容,不能再改了。 於是趙榮不敢喝外麵的酒水,不敢吃外麵的飯菜,昔日好友宴請他,他也大多推脫。 林淵知道後對宋石昭說:“此人確實可用。” 能忠實的完成下達的任務,不參雜一點水分,哪怕不知變通,也稱得上是忠臣賢良了。 他要走新的道路,需要的是一心一意跟隨他的人,他的隊伍裏不能用兩種聲音。 “叫人好好保護他。”林淵又說,“哪怕我是立一個靶子,這個靶子也不是誰都能動的。” 宋石昭低下頭。 今日世家們會恨趙榮。 但來日,他們會發現,正是因為有趙榮,所以他們才逃過一劫。 南菩薩的手段,已經變了,他不再靠殺來立威,他學會了新的方法。第149章 149 “趙大!你不得好死!”鄭家翁踏足亂發, 他指著趙榮的鼻子,“今日你為虎作倀!來日你趙家可能全身而退?” 趙榮看著鄭翁:“鄭翁既知當今乃下山猛虎, 又何為執迷不悟?鄭翁左右看看, 你妻與子, 皆已俯首, 願為當今效忠, 何苦斷自家生路?便是不為鄭家百年聲譽, 也為子孫後代多做考慮才是。” 鄭翁仰天長笑:“趙大,你可笑!” “斷人臂膀, 還要人雙手奉上, 我鄭家願出人出糧, 他還有什麽不滿?!” 趙榮:“不過些許仆從而已。” 鄭翁冷斥:“仆從而已?” “你趙家也是百年大族!你竟不知這是否隻是仆從而已?” “何為仆從?世代舊仆,我家的鋪子, 你家的鋪子, 不都是仆從看著的嗎?” “你家的祖田,我家的祖田, 不都是仆從在看顧?” 趙榮拱手道:“鄭翁, 顧忌您是長輩,我言盡於此,當今仁善, 可屠刀之利,世所罕見,您若固執己見,之後便不是趙某前來好言相勸, 而是刀劍利斧來請,鄭翁珍重。” 趙榮揮袖轉身,帶人離開。 他步步生風,氣勢已非曾經的趙家子。 “爹!” 趙榮走後,鄭翁的長子連忙跑到老父身邊,他想要攙扶鄭翁,卻被鄭翁揮手喝退。 “你們!你們!”鄭翁的手指著自己的兒子妻子,指著所有人,“你們要眼看著我們鄭家衰敗嗎?祖宗留下的基業,都要在今日斷送了嗎?” 長子跪在地上,雙眼含淚:“爹,當今乃是暴君,是猛虎,隻有舍下昔日榮光,我們鄭家才有喘息之機,將來才能送子弟入朝堂。” “爹。”長子膝行幾步,抱住鄭翁的雙腿,“我們鄭家,已百年未得寸進了。” 鄭翁站立不穩,他坐到椅子上:“你們……為了能在新君麵前出頭,情願放棄祖宗基業?” 長子抬頭:“爹。” 鄭翁看著自己的兒子們,自己的孫子們。 他們臉上除了恐懼以外,都帶著無法抑製的激動和向往。 他們習得文武藝,卻無法貨於帝王家,此時新君乍現,哪怕此君窮兇極惡,他們都迫不及待想要一展所學。 他們並不在乎新君是強是弱,是奸是惡,隻要能讓他們大展抱負,其它皆不重要。 鄭翁頹敗了,他捂住眼睛,嘴唇顫抖地說:“我擋不住你們,我老了,子慧。” 長子連忙道:“兒在。” 鄭翁不願睜眼再去看自己的兒孫:“以後這個家,就你來當吧。” 長子愣在原地,連道不敢:“兒子,兒子不如父親……” 鄭翁:“休要多言!今後這個家,我再不管了!” “今後是成是敗,我鄭家是東逝之水,還是鎮山之塔,都看你們的了。” 鄭家子弟俯首跪拜。 翌日,鄭家驅散舊仆,雇傭新仆,還仆於民。 大都世家,人人自危。 也有斷臂求生者效仿鄭家。 “倒大多是聰明人。”宋石昭看著趙榮遞來的折子,麵露微笑。 老仆不解:“不過就是些仆從的事,怎麽他們都一副死了親爹親娘的模樣?” 宋石昭笑著搖頭:“你啊,是從不用腦子。” 老仆給他倒了杯酒:“大人如今說的,我是越來越不懂了。” 此時林淵正吩咐羅本:“此次派你去,是叫你看好立戶之事,什麽世仆家仆,都是我的百姓。” 羅本應諾:“當今所言甚是,君之下,不應有脅民為奴者。” 林淵臉上帶笑:“盡托先生了。” 羅本拱手俯身:“臣自當竭盡所能。” “去吧。”林淵看著羅本離開。 羅本聽著府衙外的哭聲。 仆從們哭天喊地,不想當百姓。 “我爹我娘,我爺爺奶奶都是仆從。”男子痛哭流涕,“我不想當百姓!” 當百姓要納稅,當奴仆卻是主家包吃包住,不必擔心生計,也不用考慮未來,生了孩子主家養,他們隻會老老實實幹活就行了。 可當了百姓,做什麽都要他們自己決定。 還要納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