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的兵……  南王的兵叫人膽寒。  上了戰場,拚的不止是刀槍,還有心氣,如果感受到了恐懼,退了一步,哪怕隻有一步,軍心就散了,防線就潰了。  可南王的兵,各個都不怕死。  好像他們不是來打仗的。  他們都是明知自己會死,也要在死前斬殺敵人的孤勇之士。  王保保看著自己手下的將領。  他們臉上已經有了懼色。  他們沒見過這樣的兵。  哪有兵真的全然不怕死呢?臨到陣前,真刀真槍的對上了,有幾個不動搖的?  王保保歎了口氣。  可無論如何,他們此時不能退。  他們也沒有退路了,隻能孤注一擲。  王保保下令道:“整軍休息,明日一早攻城!”  是勝是敗,明天就見分曉。  ——  林淵睡不著,他坐在書案邊,手邊擺著濃茶,今夜沒人能睡著,他一整天都在城牆坐鎮,聽著無數次的戰報,人命成了數字,大約多少死了,大約多少傷了。  他能做的,隻是坐在那監戰,他朝城牆下望去,隻看見人頭攢動,倒下的,站著的,人們在不斷的廝殺。  二兩端著熱水進來,他低著頭,小聲說:“少爺,該泡腳了。”  林淵看向二兩。  二兩長大了,當年哭鼻子的小少年,如今也長成青年了。  當年他們披著一床破被子在破廟裏摸索銀票的時候,都沒想到他們會有今天。  林淵揉了揉額角,衝二兩說:“先放在那兒吧。”  二兩把水盆放下,站在林淵身後。  林淵想跟二兩說幾句,張開嘴,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過了半響才輕聲道:“這裏不用你伺候,下去吧。”  二兩應諾退下。  林淵閉上眼睛,腦海裏閃過很多人的臉,那些曾經追隨他,如今已經死在戰場上的人。  那些說著要建功立業,要一生追隨他的人。  說生了孩子,要讓孩子也當兵的人。  林淵靠著椅子,任由眼角的淚滑落。  等明天的太陽升起,他還是那個一臉微笑,胸有成足的南菩薩。  誰都可以倒下,他不能。第143章 143  攻城有許多法子, 強攻算是一種,以□□石炮強攻, 比架雲梯用撞柱和衝車更容易。  可問題是, 城牆上南王的士兵有更精良的武器, 不斷有炸藥投擲, 王保保的兵頂著炮火, 可依舊寸步難行。  耳邊是爆炸聲, 被炸到的士兵大多會暈眩耳聾,雖然不至於真成聾子, 但有那麽一段時間會喪失行動能力, 城牆上的□□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更別提直接被炸死的。  王保保站在衝車旁,他遲遲下不了決心。  □□石炮無用, 難道真要用他旗下士兵的門去開門嗎?  ——即便真用了他們的命, 這門有九成也撞不開。  “退!”王保保高聲道。  他的軍令傳下去,前方開始擊鼓。  戰場上軍令很難轉達, 要麽是換旗, 要麽是擊鼓。  指令較少。  鼓聲一想,王保保這邊的將領開始帶頭後撤。  這兩天的杖,打得他們筋疲力竭。  “邪了門了。”幾個小將在王保保帳前等著聽令, 小將們都是一身的血汙,盔甲裏頭的衣衫濕透了,也不知道是汗濕的還是血濕的,幾人小聲說著話。  “跟不怕死似的。”  “沒見過這樣的。”  剛來的時候都是雄心勃勃, 以為在大都得到的消息是真的,漢陽人手不豐,武器不精,藥物匱乏,他們這邊則是精兵良將,帶著朝廷最精銳的士兵,最精良的武器,糧草雖然不多,但也不少了,後續還會一直運來。  但來了漢陽才發現,消息全是假的。  這兩日看到的兵,就沒幾個是傳言中的瘦骨如柴。  正相反,他們看著不壯,但力氣不小。  衝過來的勁頭連久經沙場的將領們都駭然。  這天下,還有這樣的兵?  他們打仗的時候,後方總要留著人,就是防止有士兵逃跑,若是有人敢往迴跑,他們自己就要把逃兵先弄死,這樣才能確保士兵不逃。  小將們憂心忡忡,誰都知道,這仗他們必須得打,不得不打,如今進退維穀。  要是此時撤退,先不說漢陽會不會追擊,就說朝廷那邊……  幾人都打了個寒顫。  要是逃迴去,王保保還能保住一條命,他們這些小將沒了就沒了,除了自家人以外,也不會有人為他們流一滴淚。  “進來吧。”王保保在帳內發話了。  幾人一同進去,分立兩邊。  幕僚們站在後方,他們要商量明日怎麽打。  有小將說:“不如用撞柱吧……”  “那還不如用衝車。”  “衝車都難以近前,更何況撞柱了。”  他們帶來了雲梯,可根本靠近不了城牆,箭林如雨,士兵又不是各個都能穿上盔甲。  王保保抿著唇:“可還有什麽法子?”  眾人都不說話。  還能有什麽法子?攻城的手段就那幾個。  這兩天下來,士氣大減。  將領們都不止打過一場仗,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此時有小將說:“丞相……不如咱們給朝廷……”  他想退了,這仗根本打不贏,除非漢陽那邊腦子出問題,自個兒打開城門迎他們進去,否則硬攻根本落不著好,拚軍備,他們拚不過,地方的炸藥就夠他們自顧不暇的了,拚人數?漢陽的兵必是他們的兩倍以上。  拚士氣……誰願意跟不怕死的士兵拚士氣?一個兩個不怕死就算了,有八成不怕死的,何其恐怖?  王保保抬起手來,眾人靜默。  退不退,已經不是他們說了算的。  朝堂局勢不比戰場更好。  皇帝如今不愛管事,文武百官各有各的念頭。  王保保抿著唇:“明日不行就後日,一個月後若還不行,便班師迴朝!”  他無論如何都要保存兵力。  要是兵都折在這兒了,大元就完了,他就成了罪人。  可真的班師迴朝了,他也是罪人。  將領們低頭應諾。  可走出營帳,眾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恍惚。  怎麽打?  似乎打是死,不打也是死。  可他們的家小都在大都,死在戰場上,罪不及家人,大不了抄了家,還能保住命。  但要是逃了,全家沒命。  大營裏士氣低沉。  他們連攻了一個月,每一日都要死數千人。  到後來,竟然還有士兵想逃,都被就地斬殺。  沒人敢逃了,可上了戰場,無論如何都攻不下城。  燒一靠近,就是遍地的炸藥轟鳴,他們的投石機投石入城,可裏頭竟沒有半點聲音,想來投石機能投到的範圍,百姓都已經被遷走了。  王保保準備後撤,可監軍卻阻攔不許。  監軍是元惠帝寵愛的大臣,與哈麻沾親帶故,狼狽為奸。  見王保保想撤,便興師問罪。  “丞相這是何意?如今漢陽沒攻下來,竟想夾著尾巴逃迴大都?迴了大都,你怎麽跟皇上交代?”監軍趾高氣揚,“丞相深受皇上愛重,要曉得自己肩上有什麽樣的擔子。”  王保保身後的親兵不忿,怒道:“你說的輕巧,上戰場賣命的又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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