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哥揮手:“那倒不必。” 林淵把出戰時間定在年末,也就是冬天。 雖然看起來這個時間不利於打仗,可對他們而言是有利的,現在大部分的財政支出都在棉花的采購上,林淵沒有讓自己治下的百姓種植棉花,寧願花錢在外頭買。 他要保證百姓的食物來源,保證他的士兵有充足的糧草供給。 而冬天以前,他們必須得加班加點的做準備。 製衣坊現在忙得團團轉。 女人們一天幾乎有六個時辰在上工,這還隻是基礎,有時候甚至會超過七個時辰,如果在現代,一定會有人告林淵壓榨勞工。 可在這個緊急時期,沒有人會覺得辛苦,女人們坐在屋子裏,免受外麵寒風的侵擾。 到了夏天,屋子裏還有冰盆。 古人早就會製冰了,硝石製冰這個手藝一直有,但是貧苦人家可沒在夏天見過冰,好在林淵現在有不少硝石,他可不想在辛苦的勞動中還有人因為中暑出事。 他現在不想損失一個人。 士兵們要在室外訓練,楊子安他們幾乎每人都帶隊出去剿殺過山匪和土匪寨子。 大一些的寨子都沒能逃過,現在林淵治下的地方,野外幾乎遇不到什麽危險。 商人們也越發喜歡到高郵來做生意,他們甚至不少人都帶著豐厚的家資來高郵定居。 隻要有人來,有人花錢,有人掙錢,經濟就能發展。 錢大娘正在縫製棉衣,天氣漸熱,她穿著單薄的布衣,卻還是覺得悶,額頭的汗很快滴落下來,把棉衣的布料暈濕,好在隻有那麽一點。 就在錢大娘熱得灌了一杯冷茶以後——說是冷茶,其實現在茶水放得再久都是溫熱的。 外頭終於傳來了女孩們歡唿雀躍地聲音。 “冰來了!今天的冰來了!” “我們那至少要三擔!” “得了,你那才幾個人?我那三十多個呢!我得要五擔!” 趕著牛車送冰的年輕人跟她們很熟,此時笑道:“姑奶奶們,饒了我,管事的說了,十人以上三十人以下的三擔,十人以上六十人以下的五擔。” 女人們討價還價:“我那的姑娘們個頭都大!” “一個能頂三個!” 年輕人無奈:“那我說了也沒用,管事的得扒掉我一層皮。” 女人們見管事的沒跟著一起來,隻能各自叫人領了冰迴屋子。 冰一到,屋內的女人們就覺得涼爽多了,她們挽起長發,用木簪簪住,手底下的活也幹得更快了些,每一個屋子都有一個女教,教針線活的和管人的,哪個屋子幹得好,她能得到的獎勵也多,但若是中飽私囊欺壓員工,總管事那裏就有匿名投訴箱,一旦查實,不僅要革職,還有可能蹲大獄,遊街。 哪怕是為了臉麵問題,都沒人敢去幹,尤其是女人們的臉皮比男人們薄一些,加上現在日子越來越好,女教的收入並不低,所以投訴箱至今還沒有收到一封匿名投訴。 滿屋子都是雪白的棉花和藏青色的布料,女人們的針腳收得很好,做出來的棉衣也越來越好。 以前的草絨衣被取代了,草絨畢竟比不上棉,隻是權宜之計而已。 她們一邊幹活一邊聊天,還有勤工儉學的孩子們給她們端茶遞水。 “這日子可真好過。”錢大娘對身邊的年輕姑娘說,“以前想都不敢想能過現在的日子,那時候吃都吃不飽,誰還在意冷熱啊。” 年輕姑娘衝她笑:“我的工錢也能給家裏買些冰。” “你爹還好?”錢大娘問她。 這姑娘的爹年前跌了一跤,摔斷了一條腿,成了跛子,下不了地,也幹不了重活,稍微走幾步都疼痛難忍,好在她家娘倆都能掙錢,日子並不難過。 年輕姑娘說:“我爹現在能繞著院子走了。” 錢大娘歎了口氣:“還好南菩薩來了,不然啊……” 姑娘也是一臉慶幸:“不然我這一家,早活不下去了。” 做工的屋子總是很熱鬧的,屋子裏盤了炕,冬天比夏天好過,冬天的炕一燒起來,整個屋子都是暖和的,就是廢柴了點。 “吃飯了!” 到了用餐時間,女人們紛紛停下手裏的活,也有正要收尾的還在幹,她們三兩成群的走出屋子,去食堂打飯吃。 現在她們吃得最多的是紅薯和土豆,不過做法很多,她們最愛的是土豆泥,放點鹽和醬,能當成飯吃。 菜是炒菜,有專門的油廠榨油,現在城外的地裏種了不少油菜花,收了油菜花籽以後,供油量變得更大了,這些油廠的所有者基本都是商人,林淵沒有直接壟斷這些渠道,商人們要弄,隨他們弄去,隻要交稅就行。 並且因為有商會在,所以林淵治下的地方油價都是一樣的,沒人惡意降價,也沒有惡意哄抬。 至於他們賣到外頭是多少錢,林淵不在意,反正稅收好看就行。 這個世道還能買得起油的,基本都是大戶人家,窮苦百姓還在為填飽肚子奮鬥。 “這個好吃。”錢大娘對年輕姑娘說,“你才來不知道,這種野菜炒出來最香。” 年輕姑娘打了一盤野菜,又要了一碗土豆泥,然後打了紅薯飯,跟錢大娘一起找空桌坐下。 吃飯的時候總是她們心情最好的時候。 錢大娘吃得很慢,她以前餓得狠了,以至於現在吃東西稍快一點肚子就不舒服。 年輕姑娘吃東西倒很快,她吃得很幹淨,一點都沒浪費,要不是覺得不好看,估計連碗碟都要再舔一遍。 錢大娘吃驚道:“我看你這麽瘦,竟這麽能吃。” 姑娘的臉有些紅:“總比別人飯量大些,惹您笑話了。” 錢大娘連忙說:“這有啥,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要不是沒得吃,說不定吃得比你還多。” “我看你今年也有十五了?”錢大娘忽然問。 姑娘點點頭:“去歲滿的十五。” 錢大娘一臉慈愛的看著她:“可許了人家?” 姑娘搖頭,有些羞澀地說:“家裏離不了人。” 她家要是少了她,光靠她娘一個人,支撐不起來的。 嫁到別人家做媳婦,再去補貼娘家,總要被人戳脊梁骨。 錢大娘連忙說:“我有個侄子,他一家來高郵的路上,爹娘沒了,你要是願意,我給你倆撮合撮合,到時候叫他上你家門也行,隻要你們有個兒子隨他姓,給他家留個後,別的都跟你家姓。” 姑娘一愣,顯然沒想到還有這個選擇。 她以為她的未來,就是熬成一個老姑娘,然後隨便找個人嫁了。 錢大娘看著她的臉色,又說:“就是都隨你家姓也行,我到時候再跟他說說。” 姑娘低下頭,聲音小很:“大娘,您夜裏去我家吃飯。” 錢大娘連聲道:“好好好,我下了工過去。” 姑娘家隻有她一個獨女,她爹趕路時傷了身子,再生不了孩子,早為這事愁得頭疼腦脹,如今一聽能有個上門女婿,生的孩子除了一個以外都隨他家姓,她爹幾乎立馬就肯了。 倒是她娘謹慎些,問錢大娘:“不知那孩子人才如何?就怕我這姑娘性子軟,若是招了個脾氣大的……” 錢大娘:“我那侄子,是個頂實心眼的人,力氣大,吃啥都行,話少,不是我自誇自擂,他如今在當鐵匠學徒,他師傅都說了,明年他就能轉正。” 她娘:“這般好的人才,我家怕是留不住啊。” 錢大娘笑道:“他爹娘都沒了,如今一個人過日子,就想找個知冷知熱的,有個家,別的不挑,人孝順,鄭娘子若不放心,我明日領你去看。” 她娘這才說:“還是要見見才好。” 姑娘一個人在旁邊紅了臉。 要是招贅,她就不用離開家了,能奉養雙親,還不用被人戳脊梁骨。 剛開始的時候,招贅這事還不算盛行,畢竟時人都講究養兒防老,兒子越多越好,哪怕大家一起餓死,那都必須要生兒子,生一個不是兒子,那就繼續生,活到老生到老,非得要個兒子才行。 哪怕是現代,許多貧困山區和地方還是有重男輕女的思想。 為了生兒子,躲避罰款,就是實行計劃生育的時候,城裏有工作的人都想盡各種辦法生兒子。 隻有經濟更發達,社會更穩定,人們思想更先進,工作對男女更平等的時候,重男輕女的現象才會更少。 林淵還記得以前看過一個學者的論述。 重男輕女最開始的原因,除了父權社會這個原因以外,那就是在古代,沒有機械全靠人力,男人生來力氣就比女人大,他們在家庭中的話語權來自於他們掙錢的能力。 而最不重男輕女的地區,原因是這些地區大部分不是農耕地區,他們大部分是靠手工業掙錢,手工業對男女的要求分化最低,女性也能掙錢養家。 經濟決定了兩性地位。 經濟越發達,男女掙錢能力的區別越小,就越平等。 而高郵,現在男女的區別正在越來越小,因為女人們可以找到活幹了,林淵也給了她們擁有私產的權力。 女人們一旦擁有了私產,她們在挑選伴侶的時候眼光也會變高。 而很多家庭,他們隻有一個獨女,所以很多人選擇了招贅。 招贅風氣盛行。 不過大約是為了讓男人們不要太抵觸,這種招贅一般是男人們不用改姓,生的孩子有一個跟著男人姓,皆大歡喜。 百姓有百姓的智慧,為了不讓男人的孩子,也就是不跟著自己家姓的孩子得到全部家產,還做了規定,表示分家產的時候必須要盡可能平均,不能誰多誰少。 這股風最先是在高郵吹,然後就吹到了其他幾城。 常熟的趙姓人家就是常熟第一個招贅的家庭。 趙父原本有三子二女,可三個兒子都夭折了,兩個女兒也隻活了一個,他自己也有五十歲高齡,眼看著是生不出兒子,根就要斷在自己這兒了,又沒有親戚,連過繼都過繼不了,要是抱養——他又覺著自家家財都給了外人。 女兒漸大,到了能出嫁的年紀,他就常常睡不著覺,一宿一宿的閉不上眼,嘴角還長膿皰,幹活也心不在焉。 他的工友見他心神不寧,問了幾句,他也不是個藏得住話的人,就把自己的心思都說了。 工友就跟他說:“那你不如招贅,聽說高郵招贅的人戶挺多,到時候女兒生了孩子跟你家姓,就有根了。” 趙父:“這能成嗎?” 自古就沒多少男人願意“嫁”去女家。 工友:“咋不能成,你看那些窮苦人家,生七八個兒子,養都養不活,你到時候給他家一筆聘禮,不就成了?” 工友隻是這麽隨口一說,趙父卻記在了心裏,夜裏睡不著覺,就跟自己的老妻說:“二娘也大了,該說個人家了。” 老妻:“我舍不得她呢……就她一個,想到她出嫁受婆家磋磨,我這心,就跟在火上烤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