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在不同了,他的寶應觀不是鄉下小觀,而是大宋朝唯一鑽研造化大道的大觀,有天子親封,朝廷撥款。既然能占據天時地利,還有什麽理由不鑽研大道,僻出條新路呢?這“聚元”、“消元”的道理,他也當告知赤燎子師兄,並傾盡所能教給他的徒弟、師侄們,讓這一發現能流傳下去,不至於蒙塵!※“觀主尋我?”見到急匆匆前來的清風,赤燎子也有些吃驚。最近甄瓊不是在研究大氣壓嗎,尋他做什麽?雖說馬拉球的演法讓人驚駭莫名,但是赤燎子總覺得此事有類術法,跟煉丹大相徑庭。若不是此事跟煉氣有些關係,他都想勸甄瓊不要分心了。現在突然尋自己,不會是出了什麽事,需要處置吧?抱著一肚子疑惑,赤燎子很快來了正院,一眼就看到了滿臉肅然的小道。他心頭一震,趕忙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不錯,我發現了一樣丹法道理,要尋師兄相商。”甄瓊也不廢話,立刻跟他這便宜師兄講其了自己的新發現。赤燎子哪能料到甄瓊尋他竟然是為了這個,一下就聽進去了。等甄瓊說完最後一句,他才像是迴過神,猛地吐出憋了許久的一口氣:“這,這說法當真出人意料……”這論調太過古怪,又有些驚世駭俗,讓赤燎子腦中都嗡嗡作響。然而再怎麽震撼,他也不知該怎麽反駁。這一番理論正契合了“氣生萬物”的說法,天生天長的金石草木,跟元氣和其他物事聚合,才生出了萬物。那“聚元”、“消元”的過程,不正是陰陽變化,生息循環嗎?他整日守著丹爐、顯微鏡,埋頭苦修,卻也未能得出這樣的道理。誰料甄瓊隻花了區區一載煉氣,就有此得。這說法一旦驗證,整個金丹派都要天翻地覆啊!甄瓊見老道這副模樣,怕他不信,趕忙道:“這法子我試了不知多少迴,師兄若是不信,我也可親手實驗,丹房裏就有炭和石灰……”他正想擺上各樣玻璃器皿,親自給赤燎子演示,誰料對方卻搖了搖頭:“你說的明白,倒是無需演示了。”碳氣灰水這些,都是最基礎的實驗,他也曾在丹房親手試過,哪還有不信的?然而想了想,赤燎子還是道:“不過丹法變化,應當也有無需元氣的種類。就如水下之變,不觸大氣也能生出新物,必然還有奧妙。此法當繼續精研,說不定能揭示大道。”這話正和甄瓊的心意,他用力點了點頭:“我想把之前做過的實驗都重複幾遍,列出式子。隻要尋到了規律,就能成定法。”不論是造化還是格物,乃至數算,都要有定式才行。這可是大宗師們的畢生追求,隻闡述原理還不夠,還要有簡單明了,無可反駁的式子,讓千萬人都看明白,用在實處。如今他已經開宗立派了,自然也要留下點根基,讓寶應觀的學說長長久久留存下去。赤燎子可沒想到甄瓊有此誌向,不由刮目相看:“觀主所言甚是。若能成法,將來金丹一門恐怕都要尊你為師了!”這才是真人,是大宗師嘛!甄瓊心中不由燃起了熊熊火焰:“師兄說的是,咱們寶應觀也要流芳百世,青史有名才行!”這擲地有聲的兩個詞,讓赤燎子這把老骨頭都燒了起來,心潮澎湃的又跟甄瓊聊了許久,才匆匆迴轉,去整理他手中的資料了。等人走了,甄瓊坐迴原位,咬著筆頭寫寫畫畫起來。記錄都是數字,想要變成式子卻千難萬難。虧得他數算不差,要是換個腦子不靈光的,怕是咬破筆頭都寫不明白。不過饒是如此,這進度也快不起來。甄瓊連飯都忘吃了,看不清楚就揮手讓徒弟點燈。誰料拿著煤油燈過來的,卻不是清風明月。修長的手指持著玻璃盞,輕輕擱在了桌上,用金鉤撥了撥燈撚,隨後剪掉少許,讓焰光更加明亮。被劈啪聲驚醒,甄瓊順著那手看了上去,就見到韓邈略顯無奈,又滿含關切的臉。他一個激靈,看向窗外:“天怎麽都黑了?”“你這是又沒吃晚飯?”韓邈不答反問。甄瓊幹咳一聲,趕緊舉起了畫滿鬼符的草稿紙:“我是發現了種新法子,正在歸納定式。若是能成,可近道也!”那張紙上亂七八糟的,淨是甄瓊自創的潦草符號和碼子。韓邈挑了挑眉:“可是跟義學裏教的式子類似?”之前辦義學的時候,除了請來的先生,甄瓊也列了些式子,讓韓邈改了教案。對於這畫“等號”的表達方式,他並不陌生。這些式子寫出來,比繁複的描述更簡單直觀,孩童們也能輕易聽懂。若非如此,那些從未學過數算的孩童,也不會接受的如此之快。“有些類似,但不盡相同。主要還是分辨各種物質的成分,以及變化的條件。有些地方我還想不清楚,得慢慢來。”甄瓊眉頭緊皺,有一說一。這不是一時半會能搞定的,恐怕還要花費不少時間。“既然須得慢慢來,就要養精蓄銳,好吃好睡才行。”韓邈可不願見甄瓊廢寢忘食,立刻道,“都耽擱道這會兒了,不妨先陪我吃個飯?”對於邈哥,甄瓊向來是有求必應,哪有不答應的道理?韓邈立刻派人取飯菜,順便道:“太學要加算科了,遐兒基礎不成,《九章算術》都學得馬馬虎虎。不知能不能借你那徒兒明月,幫他補習功課?”這有啥難的,甄瓊一口答應:“讓明月去義學取個教材,教起來更快。”聽到這話,韓邈倒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來,義學那邊也重算式。若真這麽好用,到可以由朝廷推廣一二,興許有益開蒙。”“啊?”甄瓊有些發怔,“這些算式也不怎麽難啊,真能有用?”他也就根據《九章算術》列了些算式,加減乘除其實還不如珠算好用,就是小孩笨拙,寫在紙上比擺算籌或是打算盤都要直觀。像方程之類的,也是簡化了描述,直接用正負標在數前,或是列個分數式罷了。韓邈卻點了點頭:“自然是有用的。如你煉丹,都要自創算式,必然有其道理。”他說者無心,甄瓊卻是一怔:“對啊,存中兄研究的那些,應當也能列出式子。我明日就去找他,他數算可比我強多了,定然有法子!”韓邈可沒想到甄瓊思路轉的這麽快,不過沈括乃是朝廷官員,又精通數算。若是把這事講給他聽,由他上奏朝廷,可比甄瓊出麵要好多了。韓邈不由露出了笑容,拾起筷子,夾了一箸肴肉遞上:“還是瓊兒想的周道。先吃飯吧,明日再尋存中兄就好。”肚子餓得咕咕叫,甄瓊哪會客氣,啊嗚一口咬了上去。作者有話要說: 造化派這是把置換反應和複分解反應一起歸類到“變”了,“聚元”和“消元”也就是氧化和還原反應。第154章 有了觀天鏡, 沈括修訂曆法的速度快了不少。而且這次他的野心極大, 不願再默守陳規來製定曆法。而想製出一種嶄新的, 隻依靠太陽來劃分的新法。自古以來,曆法都已“平氣法”定節氣,也就是把太陽運行軌道均分為二十四份, 以二十四節氣來劃分春夏秋冬,指導農時。然而確定月份的,卻是“定朔法”, 是根據月亮朔望, 來劃分十二個月份。如此一來,兩者難免會產生矛盾, 必須二三年就“置潤”一次,增加一個“閏月”, 以防時令和月份脫節。可是如此一來,曆法不但煩瑣, 經常也會出現偏差,對於耕種影響極大。既然地球是繞著太陽轉的,那麽觀察月相的“定朔法”, 意義其實不大。何不隻以太陽來劃分年份呢?這思路一生出, 就讓沈括振奮起來。在他看來,完全不需二十四節氣,隻要十二個節氣,就能完美的劃分一年。把立春定做年初,大寒定做年尾, 每月一個節氣,既能指導農時,又能精準的計算年份,無需再設置閏月。更重要的是,若是早些時候想出這個法子,他並沒有把握讓天子改用新曆法。畢竟是沿用千載的東西,又含有“融合陰陽”的寓意,哪能輕易改掉?然而現如今,他卻隱隱有了些把握。隻要地動說能夠推行,世人皆知地球繞日而行,那麽去掉陰曆,隻用陽曆,也未嚐不可。因為這宏願,沈括最近除了研究大氣壓力外,一心撲在了曆法上,也稱得上廢寢忘食。在當聽到通玄先生拜訪的消息時,他很是吃了一驚:“淩霄子來了?快快有請!”他是經常趁休沐時跟甄瓊探討學問,但是對方找到司天監還是第一次。難不成出了什麽大事?甄瓊倒是沒那麽複雜的心思,隻是想盡快跟沈括分享所得,等不到休沐罷了。被請進了屋,他好奇的環顧一圈。隻見職房裏桌上地下落了不少紙片,四五塊白板掛在牆上,都是炭筆痕跡,屋內淩亂不堪,顯然有些時候沒有打理了。沈括這才發現這模樣不太適合待客,尷尬的咳了聲:“近日有些忙碌,未來得及收拾,倒叫你笑話了。我這便讓人打掃……”甄瓊卻渾不在意,擺手道:“不必麻煩,我那丹房比這還亂呢。今天來找存中兄,是有事相商。我發現了一樣新理論,有心為造化一派添個定式。”一聽這話,沈括就來了興趣:“是何理論如此重要?定式又是個什麽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