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隻說了一個字,司馬光就咬住了,差點沒憋紅了臉。然而此刻,隻是叱責是不行了,他定了定神,才接著道:“通玄先生怕是想當然了,水利怎能製出模型?河流不似山川,哪有形式可言?”“怎麽沒有?”甄瓊奇道,“水深水淺,流速沙量,總該有個數字嘛。記錄一下,照搬造個類似的水流模型不就成了?再弄個大些的玻璃櫃,連裏麵水流和泥沙走向都能看清楚呢。先在模型上試了,管用再照做出來,就跟建房之前造個木模差不多嘛。弄清楚原理就簡單了。”他們造大型爐具也是這麽搞的,必須先試製了模型,確定無誤才能開工。要不炸爐都是輕的,隨便一燒都能鬧出人命來。想來水利模型製起來還能簡單一些吧?“這……這……”司馬光隻覺頭暈腦脹,說不出的別扭。這話聽起來荒誕不經,偏偏他尋不到可以反駁的點。這種先試再建的法子,可不是能減少錯漏?可是這跟他要說的,截然相反啊!王安石的眼睛卻亮了起來:“此法可行!就如黃河,水濁河寬,難以疏治。若是先建個模型,嚐試諸般手段,說不定真能試出一種可行之法。旁的水利,修繕也就罷了,新建也當先製模型,讓精通水利之人驗過,再來動工,必然能事半功倍!”這話,可是司馬光最不愛聽的。他把牙關一咬:“小小模型,豈能當真?大興水利,終是勞民。耽誤農時,耗費農力,百姓如何安居?”這話聽得甄瓊一頭霧水,忍不住道:“砍柴都要先磨磨刀呢,修個水利不還是為了種田,這怎麽能算耽誤正事?”司馬光現在最怕聽到甄瓊開口,立刻道:“天地財貨總有定數,若是官府強征,百姓必然虧損!”甄瓊眨了眨眼,簡直困惑的不行了:“天地財貨有定數?且不說天地,財貨不是人來賺的嗎?變化燒煤的工藝,鍛鐵都能增產幾成。尋常砂石經過配比,也能燒出價貴的琉璃玻璃。隻要能增加收益,減少人工,花些時間精力又值什麽?況且天地博大,還有數不清的東西尚未探明,誰敢說有個定數?”若是引經據典,司馬光能找出數不清的反駁。然而這小道說的都是大白話,別說反駁了,連偏轉話題都難。他張了張嘴,卻什麽話都沒擠出。一旁王安石冷冷一笑:“通玄先生此言有理。不知變通,難不成還要刀耕火種?大禹尚能治水,當今卻不能了嗎?”這話可就不簡單了,上引三代,若是駁斥,豈非是說當今天子昏聵,不如聖王?眼看陣腳大亂,司馬光深深吸了口氣:“即便如此,朝廷開常平倉借貸,也是不妥。”“百姓欲修水利,朝廷借些錢又有什麽不妥?息錢低廉,還可貸二三年。等修了水利,田畝增產,錢定然也是能還上的。”王安石此刻已經占據了大義,哪還怕司馬光狡辯?而天子,也該知道這新法的好處了……誰料司馬光還未答,甄瓊就咦了一聲,突然來了精神:“等等,修水利還能管朝廷借錢?利息多少啊?能借多少錢來著?”王安石:“……”司馬光:“……”借錢跟你又有什麽關係?你這個天子親封的通玄先生,還用跟朝廷借錢嗎?!趙頊原本也聽得津津有味,隻覺心障盡去,前所未有的明白了水利的好處,正要把這惠國惠民的新法實施到底呢,突然聽這麽一句,也是無語。更要命的是,他知道這小道為啥興奮啊!這人買了六千貫的國債,將來要有四百頃地呢!農具他還都包了,難不成修水利還要朝廷借錢給你?!還好王安石反應機敏,咳了一聲:“此借貸隻為家貧之人所設,通玄先生想來不窮,何必借錢?”聽到這話,甄瓊頓時不樂意了:“修水利哪是家貧之人能辦的起的?沒個幾百畝田,修了也是白修。況且這麽一大筆花銷,若是利息低,肯定還是借了劃算啊。”他那四百頃地,全都修了灌溉設施,還不得花上幾千貫?能借當然要借錢了,等到地裏有收成了,再還不就行了。聽了這麽大半天莫名其妙的廢話,好不容易聽到點有用的,怎能輕易放過!王安石:“……”趙頊:“……”司馬光倒是一個激靈,立刻對天子行禮道:“官家,通玄先生這話有理啊。家貧之人,如何能修水利?此法一出,受惠定然非百姓,而是此等富家!”你等等,甄瓊都傻眼了,我說的可不是這個意思,你這人到底是咋想的?!誰料還沒等他分辨,趙頊也一言難盡的點了點頭:“此事的確有些欠妥,還當細細思量。”他也不是沒看報,《日新報》上所說的占用水道之事,在民間的確不少。現在鼓勵私人借錢修水利,豈不是便宜了這些大戶?水利是該修,但是不該是一家一戶之事,而該是一州一郡之事。新法的確有可以更改之處啊。說完,他轉頭笑著對甄瓊道:“多虧了先生指點,朕才明白了新法優劣。那鹽田之功,也當重賞才是!”甄瓊:“???”他指點了啥?新法又是啥?今天叫他來宮裏到底是幹啥的來著?農藥的事情就這麽擱下了?哪還消不消他的經費了?暈暈乎乎接了天子的賞賜,甄瓊走出了大殿,呆呆看著天愣了半晌。算了,搞不懂的,還是迴家問問邈哥吧。作者有話要說:  鹽池曬鹽唐時就有,海水曬鹽卻要等到明代以後,估計也是煮海成習慣了,反倒捅不破窗戶紙。第135章 見甄瓊這麽早就迴家, 還帶迴一堆的賞賜, 韓邈也很是驚訝:“瓊兒這是入宮了?可是又出了什麽成果?”以官家的脾性, 能賞這麽多的,肯定也得是大功啊。可是據他了解,寶應觀最近並沒有新項目, 難不成瓊兒又誤打誤撞,發現了什麽?“唉,我好好在丹房煉丹, 突然被官家叫去問話。還以為是說農藥, 誰知道莫名其妙又拐到了水利上……”正憋屈著呢,甄瓊劈裏啪啦把今日的事情說了一遍, 末了還抱怨一聲,“都說了修水利可以借錢, 官家怎麽能反悔呢?哪有這樣的道理!對了,新法到底是幹什麽的?”韓邈:“……”看著甄瓊那一張茫然又無辜的臉, 就連他也覺的哭笑不得。不知多少大臣殫思竭慮,上本直諫天子,連他都利用《日新報》造勢, 想要改一改聖心。誰料萬般手段, 都不如甄瓊這麽一通胡搞有用。搖了搖頭,韓邈笑道:“新法就是報上最近說的農田水利法。官家想要興修水利,開墾荒田,這才頒布法令。”“哦,原來新法就是搞水利啊?那不挺好的嗎?”甄瓊又不看報, 如今總算明白了原委,又迴憶了一下今天的爭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是不是那個司馬中丞家裏窮,也不種地,才反對新法的?”家裏有田的,哪能不用水?興修水利這樣的大好事都要反對,還一腦門漿糊,說什麽天地財物有定數,怕不是讀書讀傻了!韓邈:“……”司馬中丞,應該是禦史中丞司馬光吧?這怎麽也是三朝老臣,雖然清廉簡樸,但也不窮啊。更別說,反對新法的理由太多,家裏有地的,怕是叫聲更大呢。隻是這些,跟甄瓊說,他也未必能聽懂。韓邈笑著解釋道:“司馬中丞隻是恪守祖製,害怕改了法度,惹出麻煩。再說了,水利這等大事,牽扯太多,也著實需要細細思量。”甄瓊隻差翻個白眼了。恪守祖製?當年葛仙翁還想給趙太祖獻金丹呢,雖說開創了造化派,但是一本教材裏錯漏不知多少。還不是一代代真人查漏補缺,才有了造化一脈的興盛。求知貴疑知道嗎?都照搬祖宗那套,一輩子也別談什麽成就了,坐吃山空吧!不過說到底,新法跟他畢竟沒啥大關係。甄瓊歎了聲:“就是這人太記仇了,見說不過我,就讓官家取消借貸。唉,咱家那四百頃地,要是修水利,還不知要花多少呢。現在隻能自己掏錢了……”這溢於言表的沮喪,惹得韓邈笑出了聲:“瓊兒不是要種棉花嘛,誰知道此物用水如何呢?再說了,借錢終歸是要付利息的。新法原本定了二分息呢,哪有自己掏錢劃算?”“二分息?那算了!”甄瓊震驚了,他那國庫券才五厘的息錢啊,這群人收二分息還敢說利息低?幸好沒有借,要不真虧了!見他這模樣,韓邈唇邊笑容又濃了些:“取消了借貸,也是好事。還是瓊兒看的明白,水利哪是尋常人家能動的?若真成了法令,還不知下麵要如何攤派呢。”其實韓邈原本就打算利用輿論,讓天子察覺借貸修水利的不妥之處。雖然《日新報》上話裏話外說的都是私家占用水道之害,但是朝廷借貸的最大害處,還在攤派。隻要有了這法令,不知有多少破家的縣令,會為了政績,強令百姓借錢修渠。屆時能不能因水利受益先不說,這二分的息錢,是必定要出的,那些中下戶定然要深受其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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