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麟的眼一下就亮了。《日新報》原來是韓家的產業?難怪米芾能為其題頭啊。若是尋常小報,他肯定不肖一顧。但是《日新報》東京城中無人不曉,聽聞宮中都有訂閱。能在上麵刊登幾幅圖,何愁聲名?這可比參加幾十場文會都要強啊!“若是韓官人不棄,小子也願一試!”李公麟立刻答道。韓邈自袖中摸出一張名刺遞了過去,笑道:“持此物,尋報館主編李格非便可。不過聽聞李賢弟還在備考,莫要因書畫耽誤學業才好。”“小子怎敢因旁騖忘了正事,多謝韓官人提點。”李公麟還是相當自信,不會因繪畫誤了學業。但是對於這位細心體貼的韓大官人,心中還是頗有些感激的。難怪身為商賈,也能與淩霄子結親,當真是個可交的人物啊!眼見把他的興趣轉到了小報上,韓邈微微一笑,妥帖的接過了話頭,陪著眾人推杯換盞起來。※有了鍛錘坊之行,甄瓊對觀天鏡也上了心。好在觀天鏡的督造,的確進入了收尾,在冬至節過去十餘天後,沈括已查驗觀天鏡之名,邀了蘇頌、甄瓊二人,前去司天監試鏡。“為了此鏡,存中著實受累了。”看到消瘦蒼白,連眼底都生出青黑的沈括,蘇頌不由感慨一聲。這怕是有段時間沒有歸家了吧?竟然比主持鍛錘坊的自己,看起來還要辛勞。沈括那張憔悴的臉上,卻淨是喜色:“累些也是值得的,這觀天鏡可比預想的要好啊。小弟連看了三天的天象,真是所獲匪淺。若是早有此鏡,推算曆書,也不必如此麻煩了……”兩人還在寒暄,甄瓊已經揚起了頭,震驚無比的看著麵前的建築:“你們不是建觀天鏡嗎?怎地還蓋了個樓?”麵前的,確實是一座新樓。高約三丈,共分兩層,比司天監所有建築都要高上一截,十分宏偉。最奇特的是,這樓上麵有個半圓棚子,竟然沒有封頂!他還從沒見過這麽稀奇的建築呢!見甄瓊這副表情,沈括不由撫須笑道:“淩霄子有所不知,這觀天鏡將近一丈高,自然得建個新樓,才能放下。”甄瓊:“!!!”一丈高?!這也太誇張了吧?他的顯微鏡明明隻有四尺多高,怎麽換成觀天鏡,就要一丈了?當然,對甄瓊而言,肯定是越大越好的!也顧不得廢話了,他急急道:“快快快,進去瞧瞧!”沈括哪有不答應的,帶著兩人進了那座新樓。觀天鏡放在二樓,以一個傾斜角度,固定在地上。四周都是支架,兩個垂直交叉的巨大銅環圍繞在那長達一丈的鏡筒周圍,其精密複雜,讓人歎為觀止。甄瓊震得都說不出話了,蘇頌也感慨一聲:“存中這手筆,當真是卓絕。隻留雙環,以觀天鏡替代窺管,非常人能想。”蘇頌怎麽說也參與了觀天鏡的製造,自然清楚沈括的理念。渾天儀自漢時就是觀天的重要器具,然而其中環套太多,經常遮蔽視野。沈括之前就去掉了白道環,改了一些環的方位。到了建觀天鏡時,更是大刀闊斧,隻留下“赤道環”和“赤經雙環”。如此一來,天幕無遮無攔,想要觀察星象,隻需要以觀天鏡對準所要觀測的星辰,就能在兩個環的刻度盤上,讀出方位值。甄瓊可完全不懂這些,驚歎過後,趕忙撩起衣擺,跑了過去:“快!月亮在哪兒?我要瞧瞧!”像是早就料到了甄瓊的想法,沈括打開了觀天鏡上的銅蓋,微一調整,就讓開了地方:“月亮就在鏡中。淩霄子怕是要失望了,這上麵可沒有月宮,倒有別樣風貌……”甄瓊哪還有心思聽他介紹,已經屏住唿吸,把眼睛湊了上去。今日無風無雲,正是月色明亮的時候,然而在甄瓊目中,那輪月,卻成了個有明有暗,長著斑點的大球。非但沒有天宮,反而看來荒蕪蒼涼。甄瓊是聽說過這個的,月亮上沒有天宮,亦沒有嫦娥,可是對著月輪上的斑駁圖案,誰能沒有點奇妙想象?而現在,那層朦朧銀紗被撥開了,露出的景象,卻讓人心中升起更多向往。那邊,是不是也有山川河流,深穀罅隙,又該是何等的樣貌?這景象,他真想要讓邈哥也瞧瞧啊!“淩霄子……淩霄子……”不知傻看了多久,甄瓊才聽到了耳邊的唿喚,他抬起頭,長長出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冰涼涼的銅管:“造化果真玄妙。”這宇宙,比他所見的,還要神奇百倍。自己所知所學,簡直猶如滄海一粟。第一次看到鏡中之物,誰能不失態?沈括倒是十分諒解,笑道:“這月亮還不算什麽,我看了幾日,已能確定,天河並非天上河流,而是一顆顆閃亮星辰構成。隻是距離太遠,方才像是河。還有歲星,如《開元占經》所言,有赤星附於其側,亦是一顆經星!”在世人眼中,位置不動的星辰乃是“經星”,位置移動的則是“緯星”。既然歲星有小赤星依附,自然不能算是純粹的“緯星”了。蘇頌頓時來了興趣:“當真?我可能瞧瞧?”沈括立刻搬動機關,讓觀天鏡再次移動方位。甄瓊怎麽說也看過了月亮,不好占著地方,讓了位置。等沈括調整好方位後,蘇頌也立在鏡前,入神的看了起來。足足過了一刻鍾,他才抬起了頭,喃喃一句:“原來緯星是這般模樣……”對於蘇頌的天文素養,沈括還是相當了解的,立刻取出了自己的筆記,講解道:“這兩日,我仔細瞧了歲星,發現其緯星不止一顆,似乎是這般繞著歲星轉動。若是沒有觀天鏡,哪能瞧得如此詳細?”就見那頁紙上,畫著幾顆小星,圍繞一顆大星旋轉的模樣。甄瓊好奇道:“莫不是如同月亮一般的衛星?”這話聽得沈括和蘇頌都是一怔,齊齊抬頭,順著敞開的天棚看向夜空。那輪明月,正掛在天頂,如此的清晰,甚至比隱沒的太陽都顯得更大些。若是參照歲星,推測別的星辰運行,似乎卻有可能啊!沈括一下興奮了起來:“若真如此,觀測歲星和其緯星,不就能推斷出日月如何運轉了?說不定能算出更準的曆法呢!”蘇頌也深感讚同的點了點頭。原本渾天說不過是構想,有了可以目測的實物,如何能不讓人振奮!兩人說的興奮,甄瓊卻十分茫然的眨了眨眼:“月亮還好說,地球不是繞著太陽轉的嗎,怎麽參照歲星?”作者有話要說:  天文台的構造,是模仿元代郭守敬改良的“簡儀”,望遠鏡構造大概是赫歇爾反射鏡樣式。歲星就是木星,唐時確實有人觀測到了木星的衛星,當然正式發現,還是伽利略的天文望遠鏡。不懂天文,抱頭蹲地。第122章 這話引得兩人同時望了過來。沈括驚訝的挑起了眉峰, 蘇頌則沉下了臉, 開口問道:“淩霄子所說‘地球’, 是何物?”啊?這算什麽問題?甄瓊茫然的抬腳踩了踩地板:“咱們腳下踩的,不就是地球?”雖說無法想象腳下大地的全貌,但是觀天鏡裏看到的月亮, 不也是球體嘛。想來歲星、太陽也一般無二。地球是圓的,肯定也不假!這坦然無比的對答,讓蘇頌沉默了片刻, 忽而又道:“渾天如雞子, 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子中黃, 孤居於天內。按渾天說法,大地或可為圓。然則是誰告訴你, 地是繞著天轉的?莫不是宣夜之說?”蘇頌對於天文,是深入了解過的, 自然知道各家學派的說法。最早的“蓋天說”,稱“天圓地方”,天幕為蓋。然而學過《海島算經》, 就改知道地有弧度, “蓋天說”不攻自破。而“渾天說”,則是他和沈括都認同的說法,也是當今正統。簡而言之,天穹為圓球,大地居其中, 猶若雞卵中的卵黃一般。日月星辰都在天穹上旋轉,構成了四季變換。隻要看看渾天儀,就該知道渾天之理。但是除這兩樣外,還有一種不怎麽時興的理論,正是“宣夜說”。此說法,源自《莊子》的“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一句,稱天是無窮盡的,日月星辰都浮在氣中,有各自的軌跡,並非懸在一個“天穹”上。這一理論,又同“元氣”結合,稱萬物皆由氣演化,由氣而生。因此也被道家推崇。隻是“宣夜說”,並沒有解釋日月升落,群星運轉的道理,隻是援引“渾天說”的記載。對於蘇頌這種信奉實據的人而言,不過是個猜想,連根基都不具備。隻是甄瓊未免也太大膽了,宣夜之說也就罷了,還敢妄言什麽“繞日而行”,實在不可理喻!聽他這麽說,甄瓊更茫然了:“宣夜之說是什麽?我是聽恩師說的啊,地球自轉,生出晝夜,繞日公轉,生出四季。難道不是這樣嗎?”“荒唐!”蘇頌是真的動怒了。說大地繞日旋轉,就已經夠驚世駭俗了,怎麽還冒出“自轉”?腳下大地平平,哪裏有轉動跡象?!一直沒有開口的沈括,此刻卻突然道:“若是繞日旋轉,倒能解釋景表和浮漏之差了。”蘇頌猛地扭頭,瞪向沈括。沒有被他的眼神震懾,沈括平靜道:“蘇兄應當也知道,每逢冬至前後,景表滿一晝夜,浮漏卻還未滿。而到了夏至前後,景表尚未滿一晝夜,浮漏卻以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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