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去半個月,怎麽就不發了?米芾也是苦著一張臉:“唉,誰知道他們是怎麽搞的。王機宜說有萬頃良田,李經略卻說隻有一頃。這還怎麽發國債?現在都吵成一團了。”甄瓊驚呆了。就算他地理再不好,也知道一萬頃和一頃地的差別。這是能看錯的事情嗎?!一拍桌案,他怒聲道:“一定有人搗鬼!”“可不是嘛!”米芾也義憤填膺。原本不惦記國債還好,現在他錢都準備好了,正等著買買買呢。突然來這一手,不是耍人嗎?!“不行,得找人問清楚才是!”甄瓊可不管什麽朝廷紛爭。耽誤他賺錢,是萬萬不成的!渭源和秦州在哪裏,他是沒有概念,但是有人有啊!兩人立刻座上車,跑去找沈括。沈括這些日都窩在司天監,觀天鏡督造到了緊要關頭,他可顧不上旁的了,恨不得能長在監內。對於引來朝廷紛擾的國債一事,還真沒怎麽放在心上。如今甄瓊和米芾來找,他多少有些茫然。國債又怎麽了?跟他或是麵前這倆人有什麽關係?“沈兄還不知啊?官家不是說要發國債嗎,想用渭源到秦州之間的荒田質押。可是原本說好的一萬頃地,突然變成了一頃!眼瞅著國債都要泡湯了,我就來問問,這塊地方到底在哪裏,會有一萬頃地嗎?”甄瓊劈裏啪啦一通,就把話說明白了。沈括皺起了眉頭:“秦鳳路本為隴右之地,怎會隻有一頃的荒田?!”他是精通地理的,對於天下輿圖自然也有了解。渭源到秦州邊界,就有不下二百裏路。這中間隻有一頃地無主之田,說出來簡直惹人笑話!“果真是騙人的?”甄瓊一聽就高興起來,立刻道,“還要稟報官家,讓他知曉此事有人做鬼!”甄瓊想的簡單,沈括卻不得不多想些:“然則李師中都敢說無地,派去勘察的內侍,也隻說一頃。怕是有人從中作梗。若無穩妥之法,官家怕是也不會信我。”這其中,就少不了朝堂傾軋了。天子連東京城都沒出過,連派出的親信都尋不到荒地,他又怎麽會相信自己的話呢?米芾突然靈機一動:“不如沈兄尋些地圖,我給畫出來?”耳聽為虛,眼見總該為實了吧?他畫工也不錯呢,還會炭筆畫,應當能惟妙惟肖。甄瓊聞言立刻擊掌:“是這個理!不過畫還不夠,當做出沙盤才是!把山川形勢都用蠟捏出來,或是雕成木樣,擺在盤上,不就一清二楚了?”最直觀的,不就是沙盤模型嗎?照著往上一擺,哪裏有地,哪裏沒地,究竟多大麵積,不就一目了然了?對於甄瓊的提議,沈括也是一點就透:“此法大妙啊!不止要做出秦州到渭源的沙盤,連帶東京城也要製出一個。官家最熟的,莫過於東京城。若是肉眼可見尺寸對比,心中自然就有了成數!”宮中無論要建什麽,都要先繪出圖本,製出木樣,呈給天子禦覽,才能動工。現在製這麽個沙盤,應當也能起到同樣的效果!有了目標,說幹就幹。沈括本就熟知地理,又是翻閱典籍,又是讓匠人趕工,隻花了三天工夫,就把東西準備齊全,送到了天子麵前。※趙頊這兩天,氣得覺都沒睡好。計劃了這麽久的國債,竟然被一棒砸了個粉碎,著實讓他渾身都不舒服。這李師中,必然是要撤職的,但是那一萬頃地,到底有還是沒有,也讓他難以決斷。畢竟一個是急於立功的邊臣,一個是自己派去的親信,該信誰,實在是個問題。若真沒有一萬頃地,他卻發了國債,要拿什麽來兌現?沒法兌現,他又跟周赧王有何區別?天子言而無信,可是要動搖國本的!也許是王韶急於立功,誇大其事了?王韶之前還提到,讓朝廷收攏邊郡商賈,統一發賣貨物,以此充實軍費呢。這荒地,是不是也是為了攻打河湟,找來的借口?正想著,內侍突然來稟,說是沈括求見。難不成是司天監裏的觀天鏡終於做好了?趙頊精神一震,坐直了身體:“宣他進殿。”心中略有期待,然而沈括帶來的,卻不是觀天鏡的消息,而是兩塊蓋著布的板子。“臣聽聞熙河丈量田畝之事,心中大惑,命匠人趕製出了兩塊沙盤,還請官家禦覽。”說著,沈括親手揭開了第一塊板子,“這沙盤上,正是皇城與外城之別。宮城周七裏餘,外城周四十八裏餘,就如這木樣所示。整個東京城,占地約八百頃,一望可知。”這確實是一望可知。趙頊見過太多次東京城的輿圖了。不論是實物還是木樣,都熟悉的不行。這麽大的一塊地,隻有八百頃?那萬頃又該有多大?心底一沉,趙頊不由皺起了眉頭。然而還未等他說什麽,沈括又揭開了第二塊板子上的幕布。一塊比東京城大上百倍的木樣,出現在麵前。上麵有山有河,還有幾座堡壘、城池,看著並不熟悉,然而一旁寫著的“秦州”二字,他還是認識的。“這竟是秦州的模樣嗎?”趙頊的目光,在兩個沙盤上來迴轉動。這對比可太大了,較之一州之地,東京城簡直小的不值一提。“一州之地,少說也有一二十萬頃地。臣雖不知從渭源城到秦州,究竟哪裏有荒地,但是一頃之數,怕是不實。渭源至秦州邊境,就有兩百裏路。再加上秦州本身人丁稀少,想來荒置的不在少數。官家也可讓勘測之人仔細丈量,獻上沙盤,不就一目了然了?”沈括沒有親身到過渭源,自然製不出詳盡的沙盤。但是道理都是共通的。比例尺放在那兒,還怕量不準嗎?“定然能量準了!”趙頊已經恨恨地咬起了牙,“若是這次再有人說田地都有主,隻有一頃閑田。朕倒要問問他,秦鳳路到底有多少丁口?如此多的地,賦稅莫不是被人貪去了?!”還有王韶,也要製出同樣的沙盤,講清楚荒田都在哪裏才行。話說迴來,這沙盤也挺有用處啊。繪出山川地形,可比簡單的排兵插旗要直觀多了。將來打仗,都要製這種沙盤才好!作者有話要說: 這萬頃和一頃,還真是曆史上發生過的事情。隻能說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啊。還有沈括是實打實的地理大家,製出了“飛鳥圖”,相當於今天的航拍地形圖。沙盤也是他在定州巡視時開始製作的,神宗極感興趣,委任他製天下輿圖。他在各地為官,堅持了十二年,終於製出了《大宋天下郡守圖》。後來遼宋爭地,他以此圖和木質模型,駁迴了遼國的無理要求,捍衛了大宋尊嚴。第108章 原本, 王安石埋頭寫了數天的奏書, 準備上書天子, 力陳“一頃地”的荒唐。隻盼能讓天子定下決心,嚴懲秦鳳路主官,換上一個真正可用, 能配合王韶的主政之人。誰料還沒等他發力,兩個大大的沙盤,就讓天子定下了決心。該降罪的降罪, 該調走的調走, 還遣了宮中製沙盤的匠人,隨著內侍一同前往秦州, 和王韶共同繪製荒地的沙盤。這可就不是筆頭官司了。數字、地形、方位,全都能直觀的展現在沙盤之上, 想要弄虛作假,哪有那麽容易?此法之妙, 讓滿朝文武啞口無言。也讓王安石覺出了一種古怪的熟悉感。這手法,還真不像是一般朝臣能使出來的。那獻上沙盤的沈括,也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 怎麽會想出這麽個出人意表的法子, 來破此局呢?上一次讓他如此驚訝的,還是日新報那小報。這次不會又跟辦報之人有什麽關係吧?然而心中疑惑,這一團亂麻般的問題,好歹幹淨利落的解決了。隻等沙盤繪製成型,確定了荒地數量, 就能發行國債。這次發行的二十萬貫國債,對天子而言,不過是試水的籌碼。對於王安石,卻是施展手腳的前提。朝廷欠了債,就要想法子補上。那麽不論是開源還是節流,都順理成章了。他構想的幾樣新法,也能逐步提上日程。王韶在奏書裏提到的“市易司”,似乎是個不錯的手段。既然邊貿有那麽大的利潤可圖,自然還是讓朝廷來操持更好。※“朝廷諸公萬言,都不如瓊兒一個沙盤管用。”國債的事情基本敲定,韓邈也是最先知道消息的人。當然,他也比旁人更清楚,沈括那點子來自哪裏。現在有了成效,自然也要誇一誇某人。甄瓊嘿嘿一笑:“眼見為實嘛。現在沒人敢亂說話了吧?我還等著買國債呢!”他都想好了,這次要投六千貫下去。一年五厘的息,兩年就是一分利了。六千貫能得六百貫的息錢呢!而且這還是官家掏錢呢,當真是不賺白不賺!然而很快,他又想起了一個問題:“邈哥,秦州的地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