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幾個雜役搬了不少箱子過來,每個箱中,都放了木盆和瓷瓶。等人在盆中注了水後,他才點了點這些東西:“把盆中的水,倒進瓶裏。倒進去的越多越好。”那木盆不小,瓷瓶卻是細細長長,口窄腹大。若是倒水,多半會灑出來。這算什麽測試?眾人摸不清頭腦,卻也有些膽大的,已經端起盆子,往瓶子注水。一個個端的老高,隻盼水流能細些,盡數落入瓶中。當然,想法是好,能做到的卻沒幾個。狗兒也不忙動手,先看了看那木箱,發現箱底有一節細細的竹竿,取出一看,卻是空心的。他立刻反應過來,先把木盆放在箱子上,瓷盆擱在地上,把那節竹竿浸滿了水,隨後微折,一頭插入盆裏,另一頭置入瓶中。水流立刻淌出,從盆裏流入了瓶中,無聲無息,也沒有分毫濺出。狗兒仔細看著兩邊的水麵,到最後,還不斷挪動木盆,務必讓水都流進去。等所有水都倒完,看了看全滿的瓷瓶,他才舒了口氣。虧得當年經曆,才知道這法子。這一關,算是過了嗎?待所有人都倒完了盆中水,齋長一一看了過來,走到狗兒麵前,足下忽的一頓,笑了出來:“是個聰明的。”狗兒鬆了口氣,轉過頭,就見阿斑可憐巴巴站在瓷瓶前,麵前一地的水,也不知撒了多少。他心頭一突,不由擔心了起來。把所有人的瓷瓶都檢查了一遍,齋長微微頷首,直接點了幾人,往後院帶去。這邊都是師長們住的地方,誰也沒來過,個個心情忐忑。狗兒倒是輕鬆了些,他和阿斑都入選了,看來兩樣測試都很重要,而阿斑數算出眾,顯然過了關。一直走到了正屋前,齋長才讓幾人停步,選了一個,帶進屋中。一個一個進,難不成還有測試?狗兒的心又提了起來,不知等著自己的是什麽。好在沒有等多久,就輪到了他。看了阿斑一眼,狗兒定了定神,跟在齋長後麵,進入了屋中。“這就給義學捐資的淩霄處士了,還不快快行禮!”一進屋,齋長就對他道。竟然是雷霆真君!狗兒大吃一驚,趕忙跪了下來,向座上那人叩首。“不必多禮,起來吧。”一個極為清朗的聲音,自上首傳來。狗兒有些心驚膽戰的站了起來,抬頭看去,頓時愣在那裏。坐在麵前的,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子。約莫隻有二十上下,穿著一身道袍,並未蓄須,長得十分俊俏。這當真是雷霆真君淩霄子?不是個白胡子老道嗎,怎麽如此年輕?見他發愣,甄瓊也不在意,開口道:“你注水時,用了竹竿,可是曾經有人教過?”狗兒一凜,立刻低下頭,恭敬道:“沒人教過,隻是小人見過引水的渴烏。知曉水流可自高引入低處。”這天資不差啊!甄瓊兩眼一亮,他在箱子裏擱了竹竿,就是想要試試有沒有人知曉虹吸的法子。手若是不穩,難學造化大道。但是手上再怎麽靈巧,也不如腦子好使,會用器具重要。滿意的點了點,甄瓊突然又問道:“你覺得雷霆是什麽?”這問題,大大出乎了狗兒的預料,遲疑了許久,他才低聲道:“是光和聲。光刺目,聲震耳。若是天雷,聲音總比光亮遲些才道。”這可不隻是簡簡單單的描述了,竟然還能察覺聲音傳播的更慢些!不過話裏,有些更讓甄瓊好奇:“聽你的意思,還有不是天雷的雷霆?”狗兒渾身一顫,突然跪了下來,掙紮良久,才道:“小人是自溝渠中出來的,見過真君的雷霆。”他確實是見過的。白光刺目,震耳欲聾。這才讓他從那溝渠中,從那老賊的手裏逃了出來。然而出身溝渠,就算是慈幼院裏的人,都嫌他肮髒,避之不及。若是沒有這義學,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他就又要淪落街頭,靠著學到的“手藝”混口飯吃了。而現在,他在義學中,就算被人厭棄,也能學到東西。早晚有一日,能正大光明的走在街上,乃至到腳店裏當個夥計。也正因此,狗兒才拚了命的識字背書,學那些難懂的數算。隻要能逃出原本的命定,他什麽都願做!然而預想中的厭棄,並沒有出現。座上人像是聽到了些什麽新奇的東西,笑著問道:“那你覺得那雷霆,到底是什麽東西?”狗兒有些無措的抬起了頭,過了許久,才道:“那像是種火器……”數不清的人,說那是雷霆真君的法術。但是他看得清楚,禁軍們是點燃了那圓球,才扔出來的。若是施法,不應該是用紙質的符籙嗎?真是太聰明了!甄瓊開心的道:“行了,起來吧,先到後麵等著。”這就完了?狗兒有些茫然無措的站起身,走進了後麵的小屋。此刻屋中並沒有人,之前進來的,竟然一個都沒留下。他這是,被選中了?牙關咯咯響了起來,狗兒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當真被選中了?他會跟偷聽來的一樣,被收進寶應觀嗎?哪怕是個燒火童子,他也願當的!隻是他這樣粗鄙的身份,能夠入道觀嗎?還是到這裏的,才是被篩掉的,是空歡喜一場……正患得患失,突然一陣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傳來,狗兒一抬頭,就見阿斑也走了進來。見到了狗兒也在,阿斑立刻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狗兒哥,你也被留下了?咱們可是被選中了?”狗兒定了定神,問道:“真君問了你什麽?”“他問我《九章算術》學到了哪裏?我說學完了,他就讓我過來了……”阿斑當真失措的厲害。隻問了這麽一句,就成了?狗兒也是摸不著頭腦,為何問的話竟然不一樣。為何專門問他雷霆的來由?真君難不成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兩人緊緊握著手,又等了一刻,雷霆真君才邁步走進了屋中。這次可真是撿著寶了。甄瓊心頭喜滋滋的,一個不懼掌心雷,觀察力極為出色,另一個則隻花三個月,就學全了《九章算術》。這可不就是為他準備的徒兒嘛,當真是賺到了!勉強控製住了麵上神色,他肅然道:“我身邊缺兩個燒火童子,你二人可願拜我為師,學造化大道?”聽到這話,兩人都是渾身一震,“咕咚”跪在了地上。“小人願意!”“弟子願意!”見兩人這麽積極,甄瓊美得眼都眯了起來,這親自收的徒弟,就是跟別處拐來的不一樣。咳了一聲,他道:“你二人叫什麽?”“小人名叫狗兒。”狗兒滿臉通紅,輕聲道。他原本的名號,是那老賊給的,如今不願再用。隻叫了這個記憶中的小名。“弟子沒有大名,旁人都叫我阿斑。”阿斑倒是坦然不少。自從被伯母扔到慈幼院,他就不再用原來的名姓,隻用阿斑這名字便好。“既然都沒有大名,就用道號好了。”甄瓊像是想起了什麽,對狗兒道,“以後你就叫清風,阿斑則號明月。如此可好?”狗兒——不,此刻該叫清風了——眼都熱了起來。真君不嫌他出身卑微,長於溝渠,居然賜他“清風”為名。這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恩師,自當銜草結環,以命相報!把頭叩重重在了地上,清風低聲道:“多謝恩師賜號。”作者有話要說:那道方程題是九章算術裏摘抄的,我也看不懂orz第94章 “你這徒弟, 取名倒是雅致。”蘇頌看著那身穿道袍, 其貌不揚的童子, 不由笑道。甄瓊收徒的事情,一圈親近之人都有聽聞。恰巧蘇頌來寶應觀看新製的合金,就順道瞧了瞧。且不說這兩個“燒火童子”的才華究竟如何, 隻這道號,就讓人啼笑皆非。尖嘴猴腮,神色陰沉的, 起名叫“清風”。臉上偌大青印, 又黑又瘦的,則喚作“明月”。這未免也太名不副實了。再說了, 取道號不都是撿道經裏的詞來叫,或是按資排輩嗎?清風、明月又是個什麽說頭?甄瓊可沒聽出蘇頌口中的調笑, 得意道:“這可是我想了好久的名號呢。意頭最好!”大宋朝的人,當然不知這兩個道號的來曆了。當年大趙立朝, 造化觀裏就開始供奉老君。而老君身邊的燒火童子,正是叫“清風”、“明月”。據說這還是趙太祖取的呢,意在以自然煉造化, 成就大道。自此以後, 但凡造化觀的真人、宗師,身邊都少不了清風、明月這兩個燒火童子。也算是源遠流長的口彩了。他如今都已經是觀主了,早晚有一天也能成真人。這兩個徒弟,可不要安排的明明白白嘛!搞不懂這究竟是個什麽“意頭”,蘇頌失笑搖頭, 說起了正事:“聽聞造炮的合金煉出來了?韌性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