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沈括也不等人催促,就畫起了草圖。這也是昨日跟甄瓊探討時見到的,他越想越覺便利,須臾就摸透了。如今畫來,當真如行雲流水一般。“鏡麵大小恆定,若想取焦點如此,就須得這麽來設鏡麵……”“弧度似乎能再大些……”“不成不成!哪能一蹴而就?不過你說的,也未嚐不是法子,若是要試,至少也要這樣……”“竟還能如此?當真想不到啊!那不是也可以這般……”“小友果真懂我!若有反折,說不定還能……”“妙哉!不過還有些顧慮……”韓邈傻傻站在一邊,看那板子上不斷冒出的炭筆圖,已說不出話來。兩人探討的東西,他一句也沒聽懂,連板子上畫的圖,都全然不懂。身為商賈,自己怎麽說也精通數算吧?怎麽到了兩人麵前,就跟無知小兒一般?以往甄瓊說什麽,他還能裝模作樣褒講幾句,捧得小道開心。可是到了甄瓊跟人相談甚歡的場合,他竟然連如何捧人,都毫無頭緒了。看著那張因興奮微微泛紅的小臉,韓邈的心沉了下來。這可不是米芾那種隻會惹人生氣的小鬼,而是個能跟甄瓊相談甚歡的朋友。他要如何與人相爭?“若小友也覺不差,那我迴去就動手了!”扔下手裏炭條,沈括長舒了一口氣,隻覺暢快無比!他平生多少見聞、想法,落在旁人耳中,不過是“癡言癡語”。沒人聽得懂,也沒人在乎。然而甄瓊不同,不論他說什麽,都能迅速接上話,甚至能互相指出疏漏之處。這等酣暢淋漓的感覺,便是在藏盡天下書的昭文館裏,也是尋不到的。因而就算是解決了鏡子的方案,他也不願這麽早離去。想了想,沈括又道:“昨日提起的膽銅法,小友可能讓我一觀?”當年他在江西鉛山,親眼見過膽水煉銅的古怪法門,也一直念念不忘。未曾想這小道竟然也知此事,還能說出其中根由,怎能不讓他心生好奇?“小事一樁。”話題終於迴到自己熟悉的領域了,甄瓊立刻來了精神,準備給人顯擺。這時,就聽身邊傳來一聲輕咳:“兩位既然聊的投契,鄙人便不打攪了。”韓邈好不容易找到了機會,插了一句。然而望向他的兩人,目中皆明晃晃擺著幾個字“你怎麽還沒走?”麵上笑容都快撐不住了,韓邈拱手道別,然而一轉身,他的麵色就沉了下來。他比不過沈括。不是金錢地位,也非容貌才幹,隻是簡簡單單的“相知”二字。他永遠也無法像沈括一般,了解甄瓊所想,知道他那千奇百怪的腦袋裏,思索的到底是什麽。而甄瓊,不是個一般的小道。韓邈比任何人都清楚,甄瓊是被他騙下山的,用錢財和美食作餌,輕易讓那小道成為了韓家的供奉。甄瓊在乎的,也隻是他的錢,不論是丹房還是藥料,不論是月俸還是分潤。他不在乎。隻要能把那小道籠在身邊,他不在乎多花些錢財,有求必應,細心嗬護。他也自信,沒人能比自己對那小道更好,讓他自由自在過的快活。然而現在,一切都變了。甄瓊已經不缺錢了。他有丹房,有月俸,有存在賬上,怎花也花不完的錢財。他本就不是個癡迷享樂之人,有錢也不過是為了能更好的煉丹,追求自己的大道。吃的好些差些,穿的冷些暖些,對他而言真有區別嗎?若沒有外物能打動他,唯一在乎的,可不就是誌同道合的知己了?而那個“知己”,不是他,是沈括。平生第一次,韓邈生出了沉重的挫敗感。難怪之前甄瓊要專門問一聲,月俸和分潤會不會變。而他當時,竟然沒聽出這話裏的端倪!直到現在,韓邈仍有自信,能讓甄瓊一直留在韓家,牢牢守住白糖和香水的方子。隻是這些,對他而言,已不夠了。他想要的更多,想要那小道對他笑,不由自主的臉紅,目光漂移,卻偷偷落在自己身上。可現如今,他比那有妻有子,年近四旬的沈括,都不如了。豈能如此!“韓大,莫不是有人找上門了?”一個略顯急促的聲音,傳入了耳中。韓邈抬頭,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迴了主院,正巧和孫龐民碰上。“不是。”韓邈淡淡道。“啊?不是你擺著個死人臉做什麽?我還以為你那香水鋪要垮了呢……”一起長大的兄弟,孫龐民哪能不知韓邈的脾性。這等焦躁外露的神態,可是幾百年難遇一次,要是沒事,才有鬼了。韓邈的眉峰跳了跳,反問道:“你怎麽還不走?”孫龐民震驚的看著他:“我可是趕了一千多裏路,專程給你送信的。你竟這般無情?我才不走呢!要真出事,不是還能幫一把……”店鋪沒事,後院倒要有事了。韓邈冷冷道:“我給你訂個院子,明日搬出去吧。”“韓大!我看錯你了!”孫龐民撲了過來,想要死纏爛打。韓邈機敏的一閃:“上廳行首林嫋嫋作陪,搬還是不搬?”“搬!”孫龐民腳步的一頓,當機立斷道。嫌棄的瞥了他一眼,韓邈大步走進了房中。在他背後,孫龐民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這小子又犯什麽病了?還真讓人有些好奇呢。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是要作為梗慢慢寫的,但是老有人問,就先說說好啦沈括這個人吧,原本是沒什麽功利心的。二十四歲蔭補做了官,三十三歲才想起來去考個進士,一考就過。終其一生,始終是個稱職且能力超強的實幹型官員,而且是民政、財政、軍事、水利皆通的全才。王安石上台後,沈括原本淡薄的處世就變了,處處逢迎,一門心思往上爬不說,還打小報告,在王安石去職後巴結新上任的宰相,黑王安石,連神宗都看不下去了。而這兩個時期,最大的不同,就是沈括原配去世,娶了個續弦。這續娶的妻子,是他的上司兼恩主的愛女,年輕美貌,還特別彪悍,對沈括動輒打罵,胡子都能血淋淋帶皮扯下來。一個情商本來就不高的技術性人才,遇上一個特別希望丈夫“有出息”,性格又暴躁的妻子,會出現怎麽樣的結果呢?“沈括博物洽聞,貫乎幽深,措諸政事,又極開敏。”“博學善文,於天文、方誌、律曆、音樂、醫藥、卜算無所不通,皆有所論著。”沈括是一個才華絕倫的科學家,千百年難遇的全方位通才。而從他對治下百姓和國家領土的態度來看,也絕不是個壞人。但不可否認,他的政治素養極其低劣,情商令人發指,且有嚴重的慕強心理,這才是他在新舊兩黨間反複橫跳的關鍵。而他的才能,除了王安石以外,其實也沒人重視。若是排除一切幹擾因素,他的人生會不會也有所不同呢?至於蘇軾,不捉急,他父親蘇洵不久前才病逝,如今兄弟倆還在家鄉守孝。等時間到了,自然就出現了。第48章 一大早起來, 甄瓊吃了一碗鹹豆花, 和三根炸的特別酥脆的油條, 這才抹抹嘴,準備去幹活。不說別的,自從放棄減肥後, 他吃的是越來越舒坦了,再也不忌諱油炸和甜口的小食,豬肉也敢隨便吃了。那麽香甜肥美的紅燒肉, 還有脆爽鮮鹹的酸菜煮白肉, 就著能吃兩大碗米飯,他竟然說戒就戒了, 實在是不夠理智。以後他又能隨便吃吃喝喝,再也不用擔心肚腩了!例行自我安慰一番, 甄瓊歎了口氣,進了丹房。誰料還沒開爐, 安平就急匆匆跑了過來,稟道:“甄道長,孫郎君想要見你……”他的話還沒說完, 外麵已經傳來了嘖嘖的感歎聲:“這院子看起來還是如此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