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席間眾人皆笑,賓主盡歡。送走了貴客,韓邈隻覺微微酒意上頭,生出些醺然。想了想,他沒有迴到書房,而是轉了個方向,朝著西院的丹房走去。今日這些菜色,可少不了甄道長的功勞。其中幾道用到白糖、冰糖的大菜,更是因甄瓊提議,才能製出。現在有了縣令作為首推之人,又有了“鯉躍龍門”、“獨占鼇頭”的美稱,定然不日就能傳開。到時趁著東風在店裏上貨,安陽一地,就不愁銷路了。至於京城,大可走走樊樓的路子,那可是七十二正店之首,若是流傳出新菜,少不得也要再為白糖添些主顧。至於那越茶炒出的蝦仁,則是擺出來的幌子,專為某人備著呢。韓邈原本就沒有在相州推廣越茶的意思,多餘的茶葉早就運到了應天府,卻做出這樣的姿態,想來三房得知,也會焦頭爛額一番,平白花費錢財打通關節吧?想到這裏,韓邈也不由微微一笑。可惜,這些充斥著銅臭味的“俗事”,祖母是不愛聽的。韓忠等人又早已知曉,少了傾訴的快慰。倒是那小道長,會喜歡這種能賺大錢的故事吧?畢竟糖方和菜品都是他給的嘛。酒意上頭,韓邈走得更快了,心中多多少少也升起了些與人分享樂趣的期盼。然而當他到了小院,邁步入屋,看到的卻是一副讓人啼笑皆非的景象。隻見自己要找的那人,正雙頰鼓鼓,嘴巴圓張,一副極無儀態的模樣。“吸溜!”沒想到韓邈會突然到來,甄瓊嚇得一下把嘴裏的棒冰抽了出來,發出了聲水淋淋的響動。看了看手上舔到一半的棒冰,又看了看韓邈落在上麵的眼神,甄瓊擠出了個微笑:“那啥,天氣還有點熱,就吃個鹽水冰。呃……你要來一根嗎?”韓邈盯著那凍在棍上的冰條,以及上麵可疑的水跡,半晌才道:“若想吃冰,家中也有冰窖……”“這棒冰和刨冰不同,乃是甜鹹口的,最是解暑。”甄瓊趕忙從水盆裏拎出了個小木盒,狗腿的遞了上去,“喏,這裏還有,嚐嚐看。”盛情雖然難卻,韓邈的目光還是先落在了水盆上。那盆邊緣有些氤氳水汽,裏麵放的卻不是冰,而是一汪清水。拎出來的盒子是木製的,一共四格,上麵還插著兩根棍,每支都有一條冰柱凍在上麵。這絕不是從冰窖裏取出來的。就算有些醉了,韓邈也看出了不對,皺了皺眉:“這是現製的冰?”大熱的天,怎麽製冰?難不成他真看到了傳說中的道法?甄瓊可不知道韓邈驚詫的心思,一指頭就給戳破了:“沒錯。糖鹽水化開,擱在井裏降了溫,再用硝石吸熱,就能成冰。雖說麻煩了些,但是夏日想要製冰,隻能如此了。”“硝石還有這等用處?”韓邈心中生出好奇,伸手抽出了一根棒冰,果真凍得結實,還冒著絲絲白氣。突然,他想到了之前韓忠說過的“點水成冰”,不由道,“你那烏梅湯也是這麽冰凍的?”見對方接了棒冰,甄瓊也稍稍放下了心,忍不住又嘬了嘬手裏的棒冰,把上麵滴落的水珠卷進嘴裏,才道:“沒錯,竹筒外殼用濕沙降溫,竹杯上麵有個閥門,打開之後水流入硝石裏,再倒入烏梅湯,隔著杯壁就能降溫了。不過東西簡陋,隻能結些碎冰,不能凍得這麽結實。”“那要用多少硝石,才能凍成這樣?”韓邈忍不住又問道。“不是多少,是幾次。硝石一次降溫也就十度左右,要分次把硝石水和鹽糖水降溫,方才能凍成棒冰。”甄瓊忍不住又勸道,“快嚐嚐看,一會兒化了!”十度是什麽度量?韓邈有些搞不清楚,但是對方催促,他也不由舉起棒冰,輕輕咬了一口。那冰頗硬,落在牙上凍的厲害,忍不住要翻滾兩下,才能消去寒意。隨著舌尖滾動,堅冰融化成水,迸出甜意,緊接著的則是淡淡的鹹。兩種味道合在一起,極為清爽,比尋常的冰酪還要消暑,又比冰魚兒多了些滋味,確實適合夏日飲用。然而咬了第一口,韓邈就停了下來,有些狐疑的問道:“你之前不是曾說過,不可吃特別冷或是特別熱的東西嗎?這棒冰難道不傷牙?”他之前取牙膏時,可聽了一大串的叮囑。怎麽囑咐的人轉眼就啃起冰塊來了?“傷牙啊,所以才要用舌頭嘛。”今日的韓邈看起來有點不同,笑的也沒那麽可怕了,甄瓊立刻放下了警惕心,又把棒冰塞嘴裏了,吸溜吸溜舔了起來。一條滑溜溜的棒冰時入時出,麵頰鼓囊不說,嘴唇還嘬的發紅,偏生這小道士生的又俊俏,把有礙觀瞻的動作都弄出了些香豔味道。韓邈心中好笑,卻也覺出了幾分異樣的樂趣。他自幼進學,被師長教導約束,從不行差踏錯。成年後又身負重擔,須得端起姿態,免得被人看輕。倒是從未如此無拘無束的犯過傻。許是被酒醺了頭腦,也不在乎下人們的視線了,韓邈緩緩把那棒冰含在了嘴裏,用舌尖輕舔。沒了刺人的寒意,冰爽水液融入口中,連心底的俗念都被衝的一幹二淨。韓邈早就忘了自己的來意,就這麽持著棒冰,慢悠悠的品嚐了起來。作者有話要說: 韓邈:這吃法,引人深思啊。甄道長:???硝石製冰確實有,但是看了看實驗記錄,覺得不太科學。主要是硝石能吸取的熱量有限,一直添加硝石應該也有飽和度吧?況且硝石跟火藥的聯係太緊密,尋常百姓家也未必能搞來足量的硝石。所以窖藏冰一直是主流,不是沒有原因的。當然,甄道長這主要是閑的[doge]第22章 西韓的家宴出了幾道新菜,又有衛知縣著力宣揚,不多時就傳的四下皆知。那用來炒蝦仁的越茶,和新製的兩種糖,也傳到了韓霖耳中。還在馬不停蹄送禮,四處拜會的韓霖知曉了此事,頓時勃然。在他看來,糖又能值幾個錢?怕不是掩人耳目的法子。推銷越茶,才是韓邈的目的!為了自家茶園,他竟然連這等暴殄天物的法子都用出來了?心中大怒,韓霖不再猶疑,花出了十分氣力穩固茶行的買賣,順便貶低越茶,稱其隻配用來炒菜。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道“越茶爆蝦”確實沒怎麽被人看重,倒是新糖隨著兩道菜名傳得沸沸揚揚,不到半月功夫,就在西韓的店鋪中賣了起來。“西韓開始賣糖了?”聽到這消息,韓霖隻覺頭暈目眩,“他不是想賣越茶嗎?怎麽先上了糖?”為打通各個關節,保住秋茶在相州的份額,韓霖已經花了大筆錢財。身為大宗一房,他哪來的私產?還不都是從茶行賬上取來的。結果人家根本沒有提越茶的意思!那自己填進去的錢,豈不是統統打了水漂?剛剛拿住茶行,當年就要折了老本,他又要如何向叔祖交代?“肖管事呢?速找他來!”韓霖大聲喝道。身邊人卻小心稟道:“肖管事前日就開始稱病了……”難不成這是肖念和那賊子裏應外合,弄出的把戲?早就忘了是自己把人砸破頭的,韓霖氣得眼都紅了,捂著胸口喘了半天,這才怒道:“來人,套馬!去西韓的鋪子看看!”不能隻聽肖念那老東西的一麵之詞了。到底是聲東擊西,還是故弄玄虛,他這次定然要親自前去,瞧個清楚!安陽城可是相州治所,河北西路重鎮,城郭麵積很是不小,自然也少不得商鋪林立,招幌如雲。韓霖隻帶了幾個仆從進城,很快便到了西韓的調味鋪前。西韓原本就是靠賣醋發家的,韓家調味鋪在安陽城裏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店,除了醋以外,還兼營了鹽、醬、糖、椒、桂等調味品,最是受婦人們喜愛。然而今日,這調味鋪擺出的場麵格外不同,非但在鋪前高高懸了個新幌子,上書“韓家新糖賽冰霜”幾字,門外還站了不少伶俐的小夥計,高聲叫賣,端湯送水,使得街上行人都生了好奇,向著那鋪麵湧去。見人這麽多,韓霖也不怕被人認出來了,隻低了頭就往裏闖。好不容易擠進了店裏,剛剛站定腳步,就聽有個夥計招唿住了站在一旁的女郎。“這位娘子,鄙店剛出了新糖,賽雪似冰,最是討喜!價也不貴,不妨來些嚐個新鮮?”那小夥計麵上堆笑,殷切異常。對麵女郎顯然也有了些興趣,指著筐裏雪白的糖道:“這當真是新糖?不是沙角料?”“看女郎說的!小店怎會以次充好?”那夥計也不著惱,飛快端了碗豆湯過來,“這湯裏放的就是散糖,名曰‘白霜’,女郎不妨嚐嚐?”有白給的湯水,哪個不接?那女郎接了小碗,一口飲下,不由喜道:“當真是甜,味兒也不似石蜜呢。”韓霖聞言,也趕忙讓小廝給他取了碗。這豆湯應當是綠豆的,若是放糖,除非是琥珀團枝,不論是沙腳料還是石蜜,都會有些別的味道。可是韓霖喝了一口,卻覺得如飲蜜汁,當真有些不同。聽那女郎誇獎,小夥計已是笑逐顏開,疊聲讚道:“女郎果真是個識貨的!這白霜最是精細,石蜜哪能比?上好的琥珀團枝,也不過是這味道了。如此好糖,隻比石蜜貴上三文,女郎不買些迴家煮湯調味嗎?”“隻貴三文?”別說是那女郎,就連一旁偷聽的韓霖都差點叫出聲來。這雪白雪白的糖,竟然賣的如此便宜?那女郎當機立斷,掏錢稱糖。韓霖則把視線轉到了另一邊,就看另一個夥計捧著小小木盒,對身邊顯然是熟客的小娘子道:“張小娘子不知,這凝冰滋味清爽,最似甘蜜,尋常團枝哪裏能比?試想旁人吃著黃糖,小娘子卻能食這冰雪似的清淨物,可不就顯出不同了嗎?”這話捧的那小娘子笑的花枝亂顫,又確實喜歡匣中冰一般的新糖,便讓丫鬟掏錢買了。韓霖豎著耳朵聽了半晌,發現這凝冰倒是比尋常的琥珀色團枝貴些,但也遠遠不到預想的價格。